这年头还没有什么大货车不能进城的规定,就连私家车都没几台。
街上跑的车子,基本都是公用的。
就连出租车都还没有呢,人力三轮车就是出租车。
宋云鹏打着方向盘,不停按喇叭,提醒行人跟自行车让一让,抓紧将车子往市区外面开。
“辰哥,你第一次跟车出来不清楚,怪我,先前没说明白。”
“这些拦路虎,专门晚上出来,针对我们这些路上跑的。”
“镇上运煤的,县里开班车的,谁没遇上过,没办法,只得留点买路财。”
“我们现在都是,尽量晚上不跑车,免得损失太大。”
“不要紧,这才五点,我开快点,天黑前应该能回去。”
新田回去元孟县,走的是盘山公路,一圈一圈地爬坡,大概三个小时左右。
司辰忽然反应过来,这年头没有手机转账,也没有银行转账,送货过去,那就是司机把货款带回去。
“云鹏,你这一趟,是不是拿到结账款了?”
“嗯。”少年倒是坦诚,估计是觉得司辰跟宋刚是亲戚。
司辰心下终于明白了,这孩子为何如此紧张。
一车煤可是不少钱了,万一真遇上“拦路虎”,后果可想而知。
“没事的,辰哥你放心,钱我都妥善藏好了,他们找不到。”
宋云鹏看似乐观,实则表情非常紧张:
“顶多打我一顿呗,我没钱,还能把我咋地?”
司辰心里不太好受,问:“你以前,被打过?”
“打,怎么可能没挨打?”宋云鹏一声叹息,往事不堪回首:
“别说我了,我师傅也被打过,不想给钱,就挨打呗。”
“嗯,哥知道了,万一真遇上了,哥替你打回去。”
司辰点了一根烟,看似玩笑话,实则心里有了打算。
“辰哥,你快别了,那些人有枪,干不过的。”
宋云鹏瞥一眼司辰,连忙劝道:
“你那些值钱物件儿,要不,我也给你藏起来吧?”
司辰顿时就乐了,手伸出去车窗外,弹烟灰,道:
“云鹏啊,你是个实诚孩子。哥这些东西,戴着就戴着呗,别怕,昂?”
宋云鹏:……心累!
“辰哥,人家真有枪!”
“什么枪?”
“那种摇一下打一枪的那种,反正不是土铳,不需要填火药跟钢珠,再开枪一点不费劲。”
“哦?多少人?”司辰已经在知己知彼了。
“多的时候六七个人,少的时候两三个人。”宋云鹏猜测:
“应该也是附近村里的吧,可能也种庄稼?感觉农忙时候人比较少。”
“几把枪?”
“搞不清楚,反正每次看到他们出来,总有一把枪被那个光头老大举着。”
“一般在哪个地方拦路?”
“就金刚岭嘛,最陡最急的那个弯道,下面就是看不到底的悬崖。”
“嗯,知道了。”司辰淡淡一句,开始在脑中制定计划。
……
羊大柱晚上抽空回家一趟,没想到看到了韩丽珠。
火冒三丈的他,直接将韩丽珠拉到偏窑,闩门,打!
“臭婊子!老子让你回村躲一躲,你特么来这里干啥?”
“啊!老大、老大别打,我怀孕着呢,啊!”
“看我不打死你!一个孽种,没了就没了!”
偏窑内,隐约传出打骂声与哭喊声。
门外,大柱妈听得胆战心惊。
羊大柱现在打韩丽珠骂的这些话,正是她当年打骂这个长子的话。
羊大柱小时候,遭受了母亲不知道多少顿毒打。
大柱妈只要心情不好,就拿大柱出气,边打边骂:
“都是你这个孽种,没有你,老娘咋会嫁给羊满囤这个窝囊废!”
“都赖你!讨债鬼!丧门星!耽误老娘一辈子!”
“打死你!打死你个小畜生,让你来找我投胎,毁我一辈子!”
那些恶毒的打骂,一幕幕、一声声回荡在记忆里。
与如今听到的、门缝看到的,交织在一起,令大柱妈惧怕不已。
虐待长子,她没有一丁点悔意,心底还是当年那股子恨意,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害怕长子有一天会将这种怒气,反发泄给她。
虽然这么多年,羊大柱并未真的对母亲动手,但是苛待也是必然的。
尤其大柱爹放羊不小心摔死后,大柱妈跟二孬的日子,就彻底被羊大柱捏在了手中。
“虹虹,我要虹虹!”羊二孬在门外闹腾着,扒拉门想进去。
“你个蠢货!”大柱妈赶紧将他拉开,往主屋拉,嘟囔:
“那不是万虹,别老惦记那个婊子!”
“你也是个没用的废物!”
“老娘让你睡了万虹,这样就能白给你娶一个媳妇儿了。”
“你可好,连个寡妇婆姨都弄不了,跟你那个死爹一样窝囊废!”
大柱妈骂骂咧咧揪着羊二孬的耳朵,拉回屋,心里怨恨地想着:
如果能把万虹的名节毁了,就能在司老太身上狠狠出一口恶气。
如果二孬当初那事能成,又白娶了万虹。
那么,司老太这辈子在村里,都会抬不起头!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那样歹毒的计策,遇上了司辰,偷鸡不成蚀把米。
羊二孬,彻底傻了!
羊大柱出完恶气,坐在炕上阴恻恻盯着匍匐在地上的韩丽珠,威胁:
“趁着天黑,赶紧给老子滚回周家沟去!”
韩丽珠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但是,羊大柱没动她的肚子。
这让惯会察言观色的韩丽珠,隐约感觉到对方是想要这个儿子的。
她委委屈屈哭着道:“老大,求求你别赶我走!”
“我一回去,我爸就要把我卖了还赌债,呜呜呜~”
“求你让我留下来吧,我哪怕天天烧火做饭伺候大娘,也比把我送回去好。”
“我想让孩子平安生下来,我不想回去后被我爸卖了,孩子跟我都会生死未卜。”
“老大,就算、就算我给二孬当媳妇,我都不要回去被卖了!”
前面铺垫那么多,情绪拉扯那么到位,重点是为她的最后一句看似“无心”的话,抛砖引玉呢。
果然,她清晰看到,羊大柱哧呼哧呼喘着的粗气,明显停顿了一下。
韩丽珠心底大喜过望!
羊大柱阴沉沉的不说话,盯着韩丽珠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吓得韩丽珠连头都不敢抬,头发乱糟糟地趴在地上,啜泣。
许久,羊大柱似是想通了什么,起身出门,冷冷撂下一句:
“最好给老子安分呆在屋里,敢出去露脸,老子就弄死你埋到后院去,听到没?”
“哎,哎哎,听到了!”韩丽珠虽然胆战心惊的,但是——
她心里得逞地狂笑,这事儿,算是成了!
事实上,羊大柱早就预判了她的如意算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羊大柱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给羊二孬、韩丽珠办婚礼,轰动全村的那种。
等到他的儿子平安生下来,给韩丽珠弄一个难产而死,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到时候,羊二孬是傻子,没办法养孩子。
而这个所谓的“侄儿”,他就能名正言顺抱回家,让自己老婆养大。
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人怀疑孩子的真实身份,也不会有人知道曾经的这些龌龊秘密。
……
天擦黑,司辰跟宋云鹏的车子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过了金刚岭。
车子摇摇晃晃刚爬上弯道,远远就看到前面有两个模糊的人影。
似是都在抽烟,两个烟头红点,在昏暗中一明一灭。
“辰哥,你抓稳了,等我掉头!”
宋云鹏慌了,赶紧想办法掉头。
奈何,这年头的土路,仅仅是个对向两车道,小汽车掉头还差不多,大卡车是不可能的。
宋云鹏只能看着后视镜,往后倒车,尽量去到上一个弯道处,看车子能不能勉强掉个头。
“慌什么,别怕,哥在这里呢。”司辰说着,点了一根烟。
砰一声响!
倒退的车子,似是被石头一类的重物狠狠砸在了车身。
但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吼道:
“停车!快给老子停车!”
宋云鹏吓得够呛,下意识停了车,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喘气。
透过后视镜,他隐约能看到,有个人从后面大步走过来了。
车灯开着,司辰能瞧见前方也来了两个人,他们边走边将烟头丢在地上,嘻嘻哈哈笑着。
“过来,换个位置。”司辰几乎是将宋云鹏拽到副驾驶的。
他自己麻利一个抬腿,跨到驾驶座,坐好。
车窗外,后面的那个人,扛着一根铁棍走了过来,咧嘴一笑,牙口花白:
“小逼崽子,跑啊,你给老子跑啊!”
说着,他用手中的铁棍,敲打驾驶座的车门,怒吼:
“开门!下车!”
司辰没动,嘴里叼着烟,居高临下冷冷瞅着他。
昏暗中,那人的脸看不太清楚,态度却异常嚣张:
“玛德,聋了?老子说了,开门,给我下来!”
他见司辰无动于衷,铁棍再次敲打车门,恐吓道:
“看到那边走来的人没?扛着枪的,我们老大,人称金刚岭一霸!”
“小白脸,识相点就乖乖下车,否则,一枪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