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道一宗的灵脉和灵泉在蕊姬手上?
顾砚略愣了会, 才明白过来宗主残魂的意思。
道一仙宗,或者说是云浮山下原先是有灵脉在随时往外氤氲、散发着灵气的,山上也是有灵泉顺着山脉肆意流淌着、供仙宗弟子随意取来使用。
嗯, 这点顾砚倒是并不意外。
以道一仙宗在当年最鼎盛时期, 内外门弟子相加超过数千人、整个修真界无出其右的庞大规模。
若是云浮山既没灵脉、又无灵泉。
只是座平平无奇的高山悬崖, 他们也不可能将宗门驻地选在那里, 只怕是早就迁移走了。
那么多的渡劫大能,迁个宗还不易如反掌。
他知晓道一仙宗覆灭前肯定有灵脉和灵泉。
但他以为、当然也并不是他自己那么认为,估计整个仙盟的人都早就认定了, 属于道一仙宗的灵脉和灵泉, 都跟那些仙宗弟子、以及整个道一仙宗一起全军覆灭,早在那场围宗之战中毁于一旦。
没想到居然能保存下来。
“意思就是……你当初叫我来极地冰原, 说冰原里有灵脉和灵泉, 其实就是为了来找蕊姬?!”
顾砚略惊, 这倒是跟他猜测的大为不同。
他还以为残魂宗主的意思, 是之前曾经进来过极地冰原、在里面某处发现了灵脉, 或者是从哪里知晓了极地冰原里有灵脉的可靠消息, 想让他趁着仙盟派人来探索的时机, 将灵脉弄出去呢。
问心剑里的声音很低,“是。”
顾砚便有些好奇。
“那蕊姬究竟是什么身份?道一宗的灵脉和为何会在她手里呢。”他缓慢地运转着《万物决》, 继续给问心剑里的宗主残魂输送灵力。
期间还略抬头看了眼正缠斗在一处的楚月凝和蕊姬,并没有出声将他们叫停的意思,只神色平静的等着宗主回答。不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他是不会轻易下决定要不要放过蕊姬的。
问心剑里沉默片刻, 才响起断续虚弱地声音。
“她算是我的师妹。”
“也是血魔宫的圣女。”
“蕊姬是她在道一宗的名字。”
“血魔宫和万鬼宗相约攻上道一宗的那天晚上, 是她趁着守卫弟子不察, 往流淌在云浮山间的灵泉里下了化灵散, 让云浮山上半数弟子长老失去反抗的能力。也是从她偷了她爹随身携带的令牌,配合潜进道一宗的血魔宫弟子,两人合计破坏了云浮的护山大阵。——道一会输给血魔宫和万鬼宗的联手围山,蕊姬作为内应功不可没。”
“她可以说是道一宗覆灭的罪魁祸首。”
“也是替我保护道一延续所需火种的人。”
问心剑里的声音很低,也很慢。
几乎说完一句都会停顿片刻,等攒够了力气才会继续往下说,顾砚试图从他的缓慢诉说中,来窥探当年道一仙宗尽数覆灭的真相。——按照残魂宗主的说法,道一仙宗之所以会被灭,倒也并非是血魔宫和万鬼宗的联手有多厉害,而是他们道一仙宗内部出了问题。
这样倒也说的通。
毕竟像道一仙宗这种参天大树,根深蒂固的,想要从外面推倒砍断还真得费不少的功夫,从里头开始凿烂树心、倒是会简单容易不少。
那年,道一仙宗正值最鼎盛的时期。
那座高大俊秀的云浮山上,医宗、剑宗、炼器三足鼎立,天下灵秀尽数汇聚于云浮。最顶尖难得的功法在云浮,最绝佳稀有的资源在云浮,实力最为厉害的医修、剑修和炼器师都在云浮,资质最出色的少年在也都在云浮。
当年的道一仙宗,不论是名声喧嚣,还是单论实力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隐隐有些超脱于修真界外的凛然霸气。
就连他们山上那座依山而建,中间借山壁点景,蔓延出去几十公里的琼楼玉宇,巍峨仙宫,都是整个修真界人人趋之若鹜,梦想之地。
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人汇聚在云浮城,只为亲眼看看那座祥云千重、瑞气环绕的巍峨仙山,再走走他们山脚蜿蜒至山顶的问心石阶。
看有没有可能拜师进道一宗修行,或者同道一宗弟子论道比剑!
没有人能预料到仙宗会在百年后会被围攻。
也没有人能预料到,那般巍峨庞大、被无数祥云瑞气环绕着的仙宫琼楼,人间难得一见的道一仙宗会在围攻中彻底覆灭。——而这一切,都是围绕着此时正与楚月凝缠斗的女人蕊姬,慢慢拉开的序幕。
那个时候,道一的医、剑、器三宗之间虽偶尔有些摩擦,却最多也不过是些口舌之争,闲着没事儿见面的时候红着脸吵闹几句,再实在无聊了,就约着上试剑台比试比试谁更厉害。
整个仙宗内的气氛,都是平静而安宁的。
剑宗、医宗和器宗虽有各自的地盘和传承,平时见了其他两宗的弟子,也都会按照修为或者辈分,客客气气的称呼对方声师兄、师妹。
蕊姬是器宗大长老从外面接回来的女儿。
她爹,那位器宗的大长老痴迷于修炼和炼器,百十年也不会下云浮一趟,那年也不知道为何突发奇想,在炼器坊锤打着自己动手炼制的法器,突然一拍脑门,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个女儿流落在外。
——大概十多年前,他下山采购炼器材料时,曾与铁云城里一个长相俏丽的小寡妇有过段露水情缘,他在铁云城待了半个多月,小寡妇就陪了他半个多月。等买到足够的炼器材料后,他回云浮山时并未将她带上,对他而言,炼器修炼才是正经事,鱼水之欢只是闲时的消遣,等回了云浮开始炼器和修炼,转头就将那闲时的消遣给忘了。
后来大概过了两年时间,他收到那个小寡妇托人传到山上的讯息。
说替她生了个女儿,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那会儿他正在锤炼把天阶品质的灵剑,需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锻造炼制中,对这个传了一年多、才勉强传到的讯息轻拿轻放,想着等将长剑炼制出来再说。
这一耽搁……就是十数年,期间他修为不断进步,天阶法器也炼制出来好几把。
却始终没想起要去铁云城见女儿这件事。
直到那天他又打算开炉炼器,将提前准备好的炼器材料,一样一样地往炉子里扔进去。不经意间听到给他打下手的大徒弟说起去年刚结契的玉雪仙子生了个女儿,在盈江亭办满月宴,邀请了好些好亲朋好友过去。在宴席上见到了她女儿,粉嘟嘟的圆润可爱,都夸她日后必定跟她娘亲一样是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器宗大长老突然想起来当年的那封信。
以及他还有个女儿这回事。
又恍然记起当年他原是打算忙过了那阵子,就抽时间去铁云城看女儿的。
结果这一忙居然就忙了十多年……
如今却是不能够再拖下去了。
他对自己的性子是再了解不过的。
就怕此时再不行动、去把人接回来云浮山,待会儿他真要忙起来的时候,很可能再次把这件事完全给给抛之脑后了!必须得趁着还能记得的时候,去把这件事儿办咯,他本身就是急性子,打定了主意的事自然是说走就走,正在锤炼的那把天阶法器也不管了,风风火火的下了云浮山。
没过多久就将他女儿接回来。
蕊姬被接回云浮后,跟她爹的关系不怎么好。
大抵是因为心中记恨她那不负责任,又心肠冷硬的确爹曾抛弃过、留她在凡世间受了很多年的苦,她娘也因为带着她生存艰难,早早便累死了的缘故。
据说她们母女在凡世的日子特别难过。
她从小就跟着她娘替别人浆洗衣物为生,挣一点微薄至极的辛苦钱,寒冬酷暑从不间断,尤以冬日最为难熬。
或许家境贫寒的人在冬日里都极为难熬。
但她们绝对是那批人里最痛苦的,她们租住的小院子里有口苦水井,井水喝起来味道不太好,打起来洗衣洗菜却是极为方便的,每日接到浆洗衣物的活计,都是从井里拎水起来浸泡搓洗。
蕊姬最喜欢的是夏日炎炎,井水清凉,整日坐在井边弯着腰搓洗衣物,虽然很快就会累得直不起来,但浆洗衣物挣到的铜钱,足够她们娘儿俩买能果腹的食物,因此稍微累点儿也没什么关系。
就算不小心将穿着的衣衫打湿了也没关系。
在太阳底下会很凉快,也会很快的被晒干,不会影响她们继续浆洗衣物赚钱。
算得上是她跟她娘最轻松快活的时候。
她最讨厌的寒冬腊月。
井水并不会如同传说的那般冬暖夏凉,冬日里打起来的井水只会比夏日时更凉,透心凉,冰凉刺骨,稍微碰到手上都会很快将她们的手冻红。
可她们却需要长时间的将手浸在井水里,不停地搓洗着那些衣物上的脏污。
一到冬天,她们的的手永远都是冰凉红肿的。
不论是手背和手心,都会被冰水刺激出阵阵麻痒感,搓洗衣物时更是钻心的痛楚。在井水里浸泡久了,手指会被冻得有原本两、三根那么粗,又红又肿不说,还会在搓衣服破皮之后生成更加疼痒难忍的冻疮。
或者指尖大小,或者要更大些……
疮疤会溃烂流血,怎么烤火包裹都止不住那十指连心、连绵不绝的疼痛和麻痒,会让人忍不住的想伸手去挠,可就算将外面那层皮都挠下来,也止不住那种让人抓心挠肺、从骨子里头冒出来的难受!
她还小的时候,最恨的就是浆洗衣物。
尤其是在寒冬腊月里浆洗衣物,浸在冷水里的手太疼、太凉了些,凉得她浑身都是冰冰的难受。经常会边帮她娘搓洗,边啪嗒、啪嗒往面前的木盆里掉眼泪,一边哭一边求她娘,“能不能别洗了呀,娘,我的手好疼好痒,感觉都要被磨断了。”
“我想进屋里的烤烤火,吃东西。”
她娘会凝神看她片刻,拒绝她,“不行。”
接着便态度强硬的指着她身边堆满脏衣服的木盆,表情憔悴又冷淡,语气中透着些许淡淡的无奈,“这些都是需要今天浆洗完等着晾晒的,三日后就要送回给主家们。尤其这几日天气不好,衣物不好晾干,稍有不慎就会错过送回时间,今儿不把这一盆全洗完,咱们娘俩谁都没有饭吃。”
她们以浆洗衣物为生,但做这个的不止他们。
实际上,这份在蕊姬看来堪比上刀山下火海、格外难以忍受的活计,她们周围的院子里有很多人在同时做着,她们稍有不慎就会被被人抢了活计,断了生路。
她可不想带着女儿饿死在这条狭窄小巷里。
哪怕再冷再辛苦。
她也得咬牙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睁着眼睛等着可能遇到的希望和奇迹。
死了的话,就真的一了百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想死,也不想她女儿死。
所以不管生活有多辛苦,她们只能慢慢地熬。
小小的蕊姬不懂她心思。
却在看着那盆比她还高的脏衣服,手指又冷又痛又痒的时候,早早的便明白了什么叫做痛苦不堪,什么叫做绝望难言。心里憋着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受,偏偏年龄太小没有反抗的能力,见央求不到她娘的同意,就只能拿红肿不堪的手指继续搓洗,一边洗一边哭。
在外面吹着冷风流泪的结果就是,不仅她手上冻疮的疼痛没办法缓解,脸还因为泪水流得太多皴裂了,她娘盯着她皴裂起皮的脸看了片刻,从柜子里翻出罐仅剩个底儿的猪油膏,本想拿来给她擦脸,在手心里揉化后却突然后悔了。
当着她的面,将那点猪油膏都擦在自己手上。
对着露出疑惑神情的她低声叹息,“不给你用,是想让你长个记性,别动不动就娇气包似的哭哭啼啼,咱们娘儿俩谁都没有随随便便哭的资格,尤其是在寒风凛凛的冬天,本来顶着寒风洗衣服就够冷了,你越是哭、浑身就会越冷,眼泪还会让你的脸冻得皴裂,脸皴了,就得多挨些疼。”
她娘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复杂的她看不懂。
但在蕊姬顶着张又红又干、疼痒难耐的脸过了个冬日后,终于明白了自己处境,彻底记住了她娘的那句“咱们谁都没有随随便便哭的资格”。
她有段时间是恨极了她娘的。
总觉得她娘心肠太狠,又太硬,不论她身上有多么难受、有多么的想休息片刻,跟她娘露出多么痛苦的哀求,就算是手上的冻疮全部被磨破了、不停地往外淌着鲜血,将盆里的冰凉冷水都染成刺眼的红色。
她娘也从来不会松口,让她稍微休息片刻。
她总觉得是她娘太冷淡刻薄,对她太不好。
她从小的日子才会过得那么艰难、那么痛苦,甚至还因此怀疑过她究竟是不是她娘的女儿。她会不会是他娘随手从路边捡来的,才会那么不留丝毫情面的折磨她、一点都不心疼。
若是亲生的,她娘怎么能那般狠的下心来折腾她?!
直到她娘死了。
她的日子并未有所好转,比之前更艰难数倍。
蕊姬才隐隐知道,将她曾经受过的那些苦难、加诸给她的并非是她娘,所以在她娘死去后,她的日子才会比之前更艰难,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最让她感到难受的也不是冻疮发作时的痒。
而是饿。
连续三天没吃东西、没喝水的她只能感觉到饿,饥饿肆意吞噬、翻搅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浑身都像是被人一把抓紧捏拢了,抽搐着的疼痛和火辣感觉,远比手上冻疮要难受的多,好在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太久,她很快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被饿的。
头晕眼花、四肢乏力,意识跟着模糊。
在彻底饿晕过去之前,有人出现并救起了她。
并不是她爹。
也不是道一仙宗的人。
对方是血魔宫的人。
他们需要她帮他们完成一个极复杂的计划。
一个筹谋已久,只等着颠覆道一宗的计划。
而这一切,道一仙宗的人并不知晓。
他们不知道血魔宫众人早已经玩够、厌倦了自己要杀人屠城,而道一仙宗却要拯救苍生的可笑戏码,早对他们生出了难以磨灭的、犹豫熊熊烈火燃烧般的恨意,以及由这份恨意延续出来的计划。
既然不论他们做什么,道一仙宗的人都非得过来从中横插一脚、阻拦他们。
那就干脆将道一仙宗除掉就好了!
他们其中有些人生来便嗜杀成性,有些人是同那部分相处得久了,早已经被影响得丝毫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过。平时做事情都带着股狠厉劲儿,但凡稍微不住注意惹到他们,都是直接以杀戮终结。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区区一个有仙道传承的道一仙宗而已,难道就能阻挡住他们杀戮的步伐了么?!
蕊姬会被接回云浮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但当时的道一仙宗无人知晓此事……
他们只知道器宗长老接回来的小师妹,之前跟着娘亲在凡世过得很凄惨,可以说是非常凄惨,令他们听到她的遭遇就忍不住心生怜惜,只想日后替她遮风挡雨,不让她再因为回忆起往事红了眼眶、神色凄凉。
知道她同自己的爹爹关系并不太亲近。
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器宗长老向来痴迷于炼器,能在百忙之中想起她的存在,将人接回来已是不容易。接回来后生活方式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十天里有八天都是泡在炼器坊里,剩下两天在往各地搜寻购买材料的路上。
并不可能整日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最多就是在完成了某次炼器后,突然想起炼制出来的法器与蕊姬属性相符,直接将刚出炉的、放外面让人挣破头的天阶法器送到她手里。
顺便问她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可以跟他提。
只要是跟炼器有关的问题,他还是很喜欢同人说话商量的,这个人可以是他的徒弟、可以是能跟他商量炼器问题的道友,当然也可以是他刚接回来的女儿。
有个天阶法器随手就送了的器宗大长老爹。
自身又有些异于常人的悲惨经历,道一宗医、剑、炼器三道的人都对才十多岁的蕊姬很不错,没有人舍得为难她,也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世来历。
云浮山上众人在同她说话相处时,都会下意识避开她悲惨的童年和丧母之痛。脾气再冷硬的剑修在碰到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柔软了表情,生怕自己周围戾气太重。
伤到这个身世不幸、又看起来娇弱的小姑娘。
蕊姬也很快适应了在道一宗的生活。
她跟器宗的师姐们交了朋友、也有人正式教导着开始修炼,进境不错,性格也是极好的,对待同门师兄师姐的时候温和柔软,敬畏师长,自身也出落的亭亭玉立,美貌天成,引得很多翩翩少年纷纷侧目,只因为她一个甜美的笑容便失魂落魄。
她就像个真正的、被全师门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小师妹,愉快又轻松的在道一宗绽放出独属于她的鲜妍和活力,没有表现出哪怕丝毫同血魔宫有来往联系的痕迹。——至少是没有人察觉出来的。
直到血魔宫攻上云浮山。
双方都死伤惨重,就连仙宗宗主也不例外。
身上不知道被对手砍了多少道伤口出来,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站在由敌人尸体堆积而成小山上,看着那个被他喊了上百年师妹的女子踩着满地焦黑和粘稠血红,顺着台阶露出了身形。
犹如被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铺散在脚底下,拱卫着她缓缓靠近过来。
脸上表情有些淡淡的,看不出有悲喜失落。
仿佛那满山与她相处了上百年的同门师兄师姐们、长辈们死得再难看狰狞,再死不瞑目,都引不起她的丝毫难受与悲鸣,唯独在看向那个早已经满身伤痕、单手撑着问心剑才能勉强站住的男人时,眼神略微闪了闪。——偌大的道一仙宗,她担心想救的人只有这么一个。
轻启朱唇邀请他,“你要不要跟我走。”
宗主单膝跪地,半边脸都被黏腻的血浆糊住了,看谁都带着点模糊不清的血色,喉咙被不知道是谁的剑气划伤了,很是废了些许力气才梗出来句嘶哑难闻,“……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血魔宫的人里应外合,覆灭道一?蕊姬。”他痛苦的划动着喉咙,将自己的疑惑吐露出来。
蕊姬自从被带回云浮山,道一宗待她不薄。
那满山的同门、长辈都待她再温和不过,从不曾跟她有过任何争执,或者不问缘由的责罚或者冤枉,身为她爹的器宗大长老对她也算是精心养护。虽说因为沉迷修炼和炼器,很难做到整日陪着她嘘寒问暖,但各种顶级的灵器资源,却是如同流水似的给对她送。
他们并没有结仇、让蕊姬恨之入骨的机会。
所以他有些想不通,蕊姬为什么要那么做。
蕊姬似乎也有些恍然,站在原地略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当年之所以会答应跟血魔宫合作的理由,“他们给了我一碗饭。”
“饭里有米、有肉、有菜,还是热的。”
她舔了舔嘴唇,露出点真实的怀念表情来,“那是我这辈子吃到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他们将那碗饭放在桌子上,让我安安静静的将它吃完了,然后又带我去买了衣裳,替我治好了手指上又疼又痒的溃烂冻疮……”
那是她贫困灰暗的生活里,照进来的一道光。
那一天,她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的。
可她没死。
有人伸手搀住了她,将她从那块冰凉又肮脏的石板扶了起来,也将她从以往那种不管手有多疼、多难受,却连默默哭泣流泪资格都没有的苦难中扶了起来。
直到那天起,她总算能够活得像个人样了。
她想要那么活着。
不用在挨饿,不用在顶着寒风,将手浸透在冰凉刺骨的井水里,冻得又红又肿、丑陋无比不说,整个冬天都不会有好转的迹象。
只会又疼又痒的,折磨得她夜里睡不着觉。
“或许在你们看来,血魔宫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是弑杀好战的恶魔,是需要尽数剪除、罪大恶极的邪魔歪道,我也知道这些罪名并非子虚乌有,十有八/九都是事实,可是在我眼里,他们是唯一愿意对我好、给了我容身之处,立命之道的人。”
宗主皱眉,“道一宗给你的并不比那少。”
蕊姬脸上的冷淡消散了些,“是啊。”
她掩唇咯咯笑笑着,在他面前抬起手展示身上的衣饰,“是呀,您说的没错,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例如穿着的这件品质卓绝、精美绝伦的法衣,头上戴着的价值连城、在外面拿灵石都买不到的防御发簪。还要腰间悬着的玉、背后背着的长剑,每样都不是凡品,都是道一宗、是我那位将我宠上天的爹给的,按理说我不该跟血魔宫勾结,同你们道一宗做对,可是宗主……”
她缓缓垂下了手臂,语气轻飘飘的响起来。
“如果没有血魔宫要对付你们的计划,我又如何上得来云浮山,又如何进得了道一宗呢。”蕊姬知道自己是颗棋子。
是颗被血魔宫捏在手里,用来对付道一宗的棋子。
她庆幸自己是颗棋子,庆幸自己有利用价值。
要不然,她早在百余年前、她娘死的那个冬日里,就被饿死在巷子里了。
她从小到大,没有人教给她什么善恶。
她不在乎谁是杀人无数的恶魔,谁又是护佑苍生的大英雄。
她只知道……谁给她活路,她就帮谁。
她一点都不在乎道一仙宗是否会覆灭。
就像她根本不在乎她那个爹最后是不是死不瞑目,毕竟那位血魔宫长老在杀他的时候,故意对着她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圣女功德无量。”
那位向来只知道炼器和修炼的长老瞪大了眼。
瞪圆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她的影子,她突然就高兴起来,笑着看着她喊了百多年爹的男人,语气里甚至掺了几分甜蜜,“真好呀,原来你也有正眼看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真的正视呢,我好高兴呀、爹爹,明明你就要死了,我怎么能这么高兴呢?!”
她不会为她爹的死伤心。
却不希望宗主死在云浮山,给道一仙宗陪葬,她喜欢他,如果他愿意,她可以趁乱将他带出去。
可惜宗主不肯。
他宁愿死,也不肯离开云浮山。
她沉着脸色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宗主是想等到越墨师兄出手,可云浮山和麓山如此之近,越墨师兄若是打算出手相救,他早就出手了,怎么会让情况变成这样?”
“他不会救你,也不会救道一仙宗。”
“他修的是无情道,终究是会走到这一步的,宗主心里其实清楚……跟我走吧,我有办法保住你的性命,只要道一仙宗彻底覆灭,你活着还是死去的影响其实并不大。”
宗主没走。
他选择了自爆,跟剩下血魔宫之人同归于尽,将那些人炸成了与尘土大小差不多的碎片。
听完当年的旧事,顾砚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沉默了片刻后,他问寄身于问心剑里的宗主残魂,“您跟我说这些,究竟是想让我杀了她、还是想我们放过她。”
被蕊姬和血魔宫联手覆灭了宗门、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是剑里这位,顾砚虽然获得了道一宗的多半传承,准备重建道一,对当年那场惨烈而血腥的灭宗之战,却是永远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因此杀不杀蕊姬,他想听问心剑里这位的。
宗主残魂沉默了片刻,“我杀不了她。”
顾砚皱眉,“为何?”
“我跟她立个具有相互约束的心魔誓。”
当年,他原本是能够在自爆前杀掉蕊姬的。
蕊姬与他的修为相差了数个大境界,哪怕他已经在混战中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浑身也只剩下丁点灵力,抬手间斩杀一个元婴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蕊姬抢先提出了个他不能拒绝的条件。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将云浮山脚下的灵脉、以及山上的那汪灵泉拘进禁制里,交给我保管着,你费尽心思的送出去了那么多小弟子。
万一……那些人中,还真有一两个能成事儿的,修炼有成想回来重建道一,你总不能让他白手起家,连颗买灵植种子的灵石都没有吧?!”
宗主心动了。
他其实也知道,那些被他送下山的小弟子们都还没有炼气,对于道一宗的功法典籍都不熟悉,能够修炼有成、重兴道一宗的希望极其渺茫,也不妨碍他被蕊姬这几句话说的心动。
期待着那难得的“万一”。
他选择了放过蕊姬,保留下道一延续的火种。
顾砚点头,“知道了。”
他抬头看了眼楚月凝和蕊姬的战斗,终究是楚月凝碎玉琼花略胜一筹,刚开始还有来有往,数十招过后完全是蕊姬被压着打。此时那满树繁茂的花枝已经被碎裂大半,就只剩下几支缀着白色小花的稀疏花枝不甚精神的下垂着,早没有了刚刚抽他们时的凶狠凌厉。
蕊姬攀坐在花枝上,整个人呈现出透明状。
她此刻看起来……跟宗主残魂的状态很像。
顾砚仔细看了会,略微有些疑惑,“她是怎么把自己跟花树融合在一起的?”
当初在北疆城,他还以为蕊姬是人形妖兽。
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看起来像是将神魂寄托在了那棵花树里,借此来操控那棵花树。
“应该是血魔宫的秘法。”
问心剑中,宗主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无力。
顾砚需要自己去听,才能听到他说的什么,“血魔宫本就是极擅长夺舍,我也是之前偶然听到过他们在研究如何将神魂与草木、妖兽相融合,如今看来,他们研究可能是成功了。”
将神魂与草木、妖兽相融?!
血魔宫的人还是有够疯的啊!咦,“所以那两只要借助血罗阵突破,最后被越墨道尊斩杀的九阶妖兽,其实并非原本的兽王,而是早被血魔宫的人夺舍了,如此说来,当年北疆守城的时候,蕊姬说奉兽王命令要屠北疆满城,她所说的兽王应该就被越墨道尊斩杀的两只,这么说的话……”
“其实操控了这次兽潮围城、屠戮北疆三城的罪魁祸首,其实早在之前被越墨道尊诛杀了……”那他们还在极地冰原里搜什么血魔宫余孽啊。
问心剑里的声音更低了。
“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顾砚点头,起身去阻止楚月凝继续剃花枝。
半个月后。
将一株刚采到的千年雪莲装进提前准备好的玉盒里,收进储物戒后,顾砚走到小青玉船里坐下,鱼池扒拉着霜狼的柔软长毛,继续过来跟他聊八卦,“所以,你们就这么拿到了灵脉和灵泉?”
顾砚,“稍有波折,不过结果没被影响。”
别看蕊姬名字秀气无比,其实脾气还是很强硬的,对于顾砚在北疆城外引劫雷劈他的事记仇到如今,即便是被楚月凝压着打、差点连花树都给削秃了,硬是不肯跟他们握手言和,交出属于道一仙宗的灵脉和灵泉。
问就是没听说过、不知道,有本事杀了我!
楚月凝在旁边沉着脸,杀机毕现。
最终还是残魂宗主出马。
“蕊姬,我们谈谈。”
蕊姬那本就虚弱、快透明的身影晃了晃,脸上的凶色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惊讶,“宗主。”
他们谈了什么顾砚不知道。
不过他们谈完,问心剑里的宗主残魂波动几乎没了,就连顾砚都不确定他散了还是没散,蕊姬脸色难看的瞪着他们,试图用眼刀杀死他不成后,甩了两块掌心大小的青玉禁制给他,“滚出我的雪山!”
东西拿到手,顾砚二话没说就走了。
又费了半日的时间,在雪堆里找到睡得正香的鱼池,三人搭乘艘青玉小船离开了雪山,继续往冰原里走。这半个多月以来,遇到的三只四阶妖兽、六只五阶妖兽,只留下灵宝不见妖兽的地方若干,收获颇丰,虽然没找到天阶灵植,地阶高级和中级的却是不少,刚刚采的千年雪莲就是地阶高级灵植。
“你们运气真好啊!”鱼池由衷的感叹。
那可是曾经深埋在云浮山下、能够供养出道一仙宗的灵脉,只怕是全仙盟都找不出第二条那么大的,就特们拿到手的灵脉和灵泉比较起来,天阶灵植都显得不那么值钱了。
顾砚略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那棵天阶的雪梨树或许不在这个方向。”
“咱们还要继续往前吗?”
“再走三天吧,三天后我们就往回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