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北疆城, 城主府。
天降大雪,将整个城主府都笼罩进层银装素裹的冰雪里,窗外红梅开得正盛, 胭脂色的玲珑梅花衬着层薄薄的冰雪,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漂亮非常。
顾砚裹着厚实的棉衣坐在窗前,瞧着跟前红泥小火炉上煮着的茶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听着鱼池拿胖手拨弄灵石的声音。
“你一颗,我一颗, 再给你一颗……”
在他们跟前, 只有莲子大小,但通体晶莹、流转着浓郁灵气的极品灵石堆成小山。
鱼池数了会便有些不耐烦了。
干脆随意的将其分为两堆,把其中明显看着更多的那份推到顾砚跟前,“喏,这些给你,剩下的给我, 说实话……这个赌局我都没想过能赢。”
那个赌局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他当时之所以会往那个必输的赌局里砸灵石,一是因为在他看来两万极品灵石数量很少、不值一提,二是看不得他就自己选中的大腿被人说是没用, 试图扭转下局面, 让顾砚的脸面好看些。
他爹管这种叫做慧眼识英才。
若是拿两万极品灵石扔进那个赌局, 就能让顾砚从心底跟他更亲近些, 那他的这两万灵石就不算白费,日后也自然会有他收到回报的时候。
可鱼池万万没想到,这个回报来的那么快。
实不相瞒,在那场兽潮/劫雷散后, 从旁人口中知晓是顾砚强行破境、引来元婴天劫, 以一人之力将在北疆城外疯狂肆虐, 北城门口那些金丹加起来都对付不了的妖兽群劈的劈、杀的杀,最后硬是撵着溃败的兽潮仓惶而逃,躲进极地冰原,解了北疆兽潮围城的困局后。
鱼池的眯眯眼硬是瞬间从脸上堆起来的肥肉里显现出来,瞪大得像两颗锃光瓦亮的铜铃。
至少得有这——么大!
足足半日才勉强找回自己的思维和声音,满心也就只剩下一句:
顾砚他究竟是怎么敢的啊啊啊啊?!
震惊完就想着去看顾砚的情况。
当时雷劫和妖兽群都已散去,顾砚也早不在城门外渡劫之处了,他还是从人群中找到相熟的周予安问了,才知晓顾砚在渡劫后陷入了昏迷,被送回了城主府让医修整治。
他搁城主府里等了两日,等到顾砚从昏迷中醒过来,跟他说自己情况不算糟糕,又问了医修确实没多大的问题,才稍微松了口气,想起赌局的事儿,跑去找当初开赌局的人将赢的灵石要了过来。
截止赌局闭盘的时候,顾砚跟风碧落的赔率还是5:3,在顾砚冒险引来雷劫降临之前,都是风碧落以压倒性的数目远超,谁也没想到会在场雷劫之后,局面瞬间逆转,最后兽潮中有近半数的四阶妖兽都是因顾砚而死。
或直接被劫雷劈给死了、或被他亲手所杀。
谁输谁赢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容抵赖。
鱼池作为唯一一个压顾砚赢的,不仅收回了自己投进去的两万灵石,还额外将其他人下注的灵石都赢了过来。
就连开赌局的那小子自己都出血不少。
想到那人忍痛将灵石交给自己时,那浑身各种难受的表情,鱼池就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于他来说,灵石挣不挣的都是小事!
能看到那群所谓的天之骄子在他面前吃瘪、满脸晦气的模样,他心里就美滋滋。
简直比心里美萝卜还美!
自然也不会忘了犒赏顾砚这个大功臣。
原本是想着一人一半的,不耐烦数便直接胡乱分了,怕顾砚不愿意要,还准备了一箩筐的好话。例如“我家里又不缺极品灵石花用”、“本身也没想到能赚到钱,就当是笔意外之财,见者有份”。
却见顾砚暼了眼那两堆灵石,从那堆多的里面分出些许来,一言不发将剩下的都收下了。
鱼池,“……”
差点忘了顾砚从不搞那些虚的了!
分完灵石,鱼池满脸的喜悦不减半分,眯缝着眼睛朝顾砚看了眼。即便缓了三日,还是有些惊叹和不可置信,“你胆子是真的大呀,我的个乖乖哎,你是怎么就敢想到强行破境的呢。”
顾砚已经习惯了这个问题。
自从他醒过来,每个看到他的眼里都写着这句,似是恨不得将他剖开来看看,他的胆子是不是格外与旁人不同。
只是还没有像鱼池这般直接问出口的。
他将脸转向窗外,指着那银装素裹、冰雪层里裹着层胭脂色的红梅,“你看那些覆了雪的红梅好看吗?”
鱼池点头,“好看。”
顾砚叹口气,“可若是没人出面拦住那些妖兽,这么好的梅花就会被践踏成泥,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鱼池对此毫不在乎,大大咧咧的道,“那没关系呀,我们家种了好多的花,不止是这种胭脂红梅、还有绿玉牡丹、春睡垂丝海棠,十里红莲的芙蕖塘,你想看什么我带你去看就是了,这么说起来的话,这城主府里的红梅傲雪也不是太好看……”
顾砚当场被噎住,一时竟说不出反驳之语。
恰好窗外有风划过,自开着的窗榧渗了些进来,他被那夹杂着冰雪的凉风猛地一激,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咳、咳!”苍白瘦削的脸颊被染上了层不自然的红晕,带着些脆弱又难得的病气。
鱼池也顾不得炫耀自家花多了,连忙起身将窗户关上。
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顾砚无奈叹气,“毕竟是强行破境呐。”
他感觉到有些冷,伸手拉了拉自己穿着的厚重棉衣,将失了血色的瘦削手掌凑到火炉跟前烤着。
鱼池拎着滚开的茶壶给他到了杯茶。
顾砚接过来吹了吹,慢慢抿了口。
热水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给他从里凉到外的身躯注入了些许熨帖暖意,茶叶的微涩清香缓和了喉咙的痒意,让他没忍住多喝了两口,才轻轻感叹着,“我如今的状况已经算得上是极好了。”
鱼池点头表示认同,“这倒也是。”
强行破境这几个字说来简单,真敢那么做的人简直比凤毛麟角还要稀少。比起在他之前强行破境要么直接被劫雷劈得魂飞魄散,要么修为全废、灵根被毁的那些人来说。
成功渡劫、不仅性命无忧,修为和灵根没有丝毫受损,甚至刚刚渡劫完境界就已经稳定下来,只是元婴略微有些先天不足,需要精心调养的顾砚,简直是走了天大的好运道!
唯独不美的是他在雷劫中受了伤,如今身体格外虚弱,比那些闺阁里娇养出来的女娘还不如呢。
一步三喘、连丝毫凉气儿都沾不得。
偏生在他的元婴彻底调养好之前,还不能随意动用灵力催动法器代步、替自己御寒,见风就会呛咳半天难受至极。
当真成了风吹就倒、可怜兮兮的病美人儿。
顾砚端着茶杯,想起当时他刚下小苍山时,为了不御剑带赵峥宇随口扯的谎,说自己刚刚突破金丹,境界不稳、金丹有异,不能随意动用灵力,谁能想到不过短短两年,这句话竟然真应在了他身上呢。
果然很多事都不能随意念叨,尤其是坏事。
所谓的好事不灵坏事灵这句话,还是真有些玄妙在里面。
鱼池盯着他染了红晕的脸看了片刻,也不知怎的,竟从那点红与白的鲜明对比里,看出来两分惊心动魄的昳丽和脆弱来……
心中一惊,赶紧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指着他屋里堆得满满的各种箱笼,“这些都是城主派人送过来的东西?”
顾砚点头,“嗯。”
兽潮褪去,昏迷的顾砚被送回城主府修养。
跟北疆城主和那位雪长老缠斗的五阶妖兽许是见攻城的兽潮都退了,再继续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很快也就撇下各自对手,撤回了极地冰原。
北疆城主腾出手来开始打扫战场,他在北疆城驻守百年,早将此地当做了自己的老巢经营,于善后事宜很是顺手。
得知顾砚为了守城强行破境、引劫雷劈妖兽的事后,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后辈,是既欣赏,又对其的胆大感慨万分。
因着被妖兽围城后,急需处理的事务太多不能轻易过来探视。
东西却是一箱一箱的不停往这边送。
多是些兽皮、妖丹、妖骨和角等材料。
这些原本也是属于他的东西,早在接守北疆城的任务时,就已经注明这点。
守城期间猎杀的妖兽皆归猎杀者所有。
此次兽潮中有近半四阶妖兽都因顾砚而死。
有些低阶妖兽当场被劈成了飞灰,绝大多数四阶妖兽,和少数三阶妖兽只是死了,皮毛骨肉和妖丹都仍旧完好无损的堆在那片雷域战场上。
这些东西自然该归令其毙命的顾砚。
只不过他在猎杀完就被雷劈晕了,没办法自己去收拾剥皮。
被北疆城主派人收拾好,给他送过来了。
死于劫雷下的妖兽太多,光是四阶的都有近两百,三阶、二阶更是数不胜数。妖兽体型又都巨大无比,从一只三阶妖兽身上采集到的各种材料,就能装满整个箱子,因此看着就格外的多。
自从昨儿他醒过来后,送东西的侍卫丫鬟来回了整日才勉强送完,给他的住处只留出些许空间。
其他都挤挤挨挨占满了,堆成了座小山。
顾砚想着从里面翻找看看,有没有各方面都合适的皮毛给自己做件能挡风避雨的斗篷,毕竟他现在身体虚弱,遇到点风雪就很难受,只能尽量穿厚实些。——如今他倒是有些能理解楚月凝当日穿狐裘的缘由了。
无他,实在是太冷了啊!
不受严寒酷暑侵袭多年,乍然因为受伤变得怕冷起来,在北疆城这种冰天雪地里,他实在是扛不住!
打算得好好的,也都整齐的堆在那。
偏他在劫雷中伤得厉害,没什么力气撑着去翻检收拾,只能任由它们都先堆着,等他身体稍微恢复点力气再说。
剩下的就是北疆城主送给他的伤药。
小瓶小瓶的堆在锦盒里,顾砚也不敢放心大胆的吃,只先吃着自己之前准备的那些丹药。
再利用《万物决》来替自己疗伤、养护元婴。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突破至元婴后,不知是不是经历了次重伤、还差点在渡劫时气绝的关系,他的《万物决》突破了第五层,第六层《万物决》对外伤的养护效果更佳。
对元婴的先天不足也有效果。
北疆城的医修替他探查过元婴情况后,一脸惋惜的告诉他,就算耗尽无数天材地宝炼药、最快也需要十余年,才能将他元婴的先天不足彻底养好。
说他的经脉和修为居然没被雷劫劈废,反而化婴成功,完全就是个不可复制的神迹!又说他不论是经脉也好、灵根也罢,都已经处于中岌岌可危、随时可能破损的的地步,偏生他的运气就有那么好,竟然在它们真正破损前,挨过了最后道劫雷。
怎么看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儿!
只能说是天道盛宠。
顾砚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
他能撑过元婴劫,多半是靠秘境那么前辈的提点,知晓了劫雷对于妖兽的恐怖效果,依靠妖兽分担劫雷威力。小半是靠他在劫雷降临的间隙,全力运转着《万物决》替自己疗伤,以及在最后关头从心魔劫里挣扎出来,吃下去的那片不死树叶。
或许是他运气真的很不错,进了趟幽篁秘境,得到的东西全都是能保住他性命的。只是这话却不能和那医修说。
财不露白这个道理没有谁比他更懂了。
尤其是他如今元婴有异,不能随意动用灵力的情况下。
只能含笑不语,默认了医修的说法。
因此收了北疆城主送的药,却没有动用。
毕竟利用《万物决》修养元婴的效果,要比直接吃丹药好的多,以他自己的估算用不到五年就能完全恢复。
到时候,正好能去报名参加试剑大会。
该说不说,《万物决》不愧是那位前辈口中的医修圣典,疗伤的效果着实有些惊人。
他们在窗前喝了会茶,北疆城主又派人给他送东西过来。
来人是个身穿青衣的丫鬟,“顾仙长,鱼少爷。”
她年龄不小,动作也极稳当。
跟他们略屈膝行礼后,将手里捧着的锦盒放下,语气温和的介绍道,“这件披风,是往年城主亲手所猎的赤焰火狐皮所制成,最是轻薄无比,又极能御寒,穿着保管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城主怕仙长不习惯北疆城的冰雪严寒,特意遣婢子给您送过来。”
“赤焰火狐皮?”
鱼池嗷了声,噌的站起来走过去查看。
赤焰火狐皮可是顶好的东西呀,这玩意是火狐皮里的极品,据说只有数千只的火狐群里才会诞生出赤焰火狐,它生来就是四阶妖兽,等成年后,更是会直接长成五阶,整只狐狸在行动时恍若朵跳跃的红色火焰,纤长皮毛根根赤红晶莹。
犹如镀了层火光的纯净琉璃,极为显眼。
是妖兽里难得的大美人儿。
不仅如此,赤焰火狐的皮毛还极为轻盈,轻若无物,对抵御严寒风雪的效果却是独一无二,
那团流动的火焰始终温暖宜人,暖意融融。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就为求得赤焰火狐皮的消息。
偏赤焰火狐极为难见到不说,自身性格还格外狡诈,很难猎杀到,令赤焰火狐的皮毛一度成为传说中的物件。鱼池身为万宝行的少爷,对其也是只闻其名,并未见过实物,这会摸着火狐皮纤长柔软的细毛,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宜人暖意。
忍不住再次感叹,“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拿着灵石也买不到的东西。
也就只有北疆城兽潮围城的时候,可能见到极难寻的赤焰火狐,只有元婴修为的北疆城主能将其斩杀,再做成披风当成是礼物送人。
换句话说,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天下无双。
啊,真正意义上的再寻不到第二件。
物以稀为贵!
这个道理鱼池在十岁时候就懂得了,不管什么东西,但凡是冠上个“天下无双”的名头,身价就能瞬间增长数倍,引得人争相出手竞拍抢夺。
何况赤焰火狐皮这东西本身就极为难得,又漂亮又实用,若是交给他们万宝行来处理……
至少能拍出数十万极品灵石的价格!
可惜了。
鱼池咂咂嘴,“竟不能拿去卖。”
不过以顾砚目前病弱不能自行御寒、北疆城如今又冰天雪地的情况。
这件谢礼确实也是极为实用的。
他将披风抖开。
果真如同传闻中那般根根分明、晶莹剔透,犹如朵燃烧正盛的火焰,极艳、极显眼,看着就令人目眩神迷,移不开目光。也确实极轻,分明是件看着极为厚实的狐裘,拎着却跟纱衣的重量一般无二。
鱼池依依不舍的多摸了两把,感叹了回这玩意居然不是他家宝行的。
要不然,他不得天天穿着出去炫耀宝贝?!
他问顾砚,“要不你现在就换上?”
顾砚摇摇头,“太贵重了些。”
他虽对赤焰火狐皮了解不多,但看着鱼池惊叹的表情就能猜到这东西价值不菲。毕竟鱼池些人虽然胆子颇小,但因其身为万宝行少主,眼光奇高、两万极品灵石都不放在眼里,却会对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如此痴迷。
他已经收了北疆城主的丹药药材,不该再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再者以他的性格,并不是特别喜欢赤焰火狐这种极艳、格外显眼也张扬的颜色,若是它还特别稀有珍贵,那就更不招顾砚喜欢了。
“仙长就收下吧。”那青衣丫鬟轻声劝道。
“婢子在此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城主爱民如子,向来以北疆城民生为重,若是那日不论东门的五阶妖兽、还是北城门口的兽潮破城而入。城主是断不会做出带着宝物弃城而逃、将满北疆城的人都丢给妖兽随意践踏屠戮的这种事儿。
若非仙长大义守住了北疆城,这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再怎么珍贵稀有、再怎么难得,也就只有跟北疆城陪葬,深埋在废墟底下不为人知的份儿。何况仙长此次是为我北疆城受得伤,不能动用灵力抵御严寒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婢子思来想去,再没有比您更合适这件披风的了,还请不要推辞。”
鱼池也劝他,“是这么个道理。”
顾砚略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也就没再推辞,将那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接过来披上。果然名不虚传,又轻薄又暖和,刚披上周身就萦起层暖意,许是他里头的衣服穿得多了,竟还隐隐有些热意。
鱼池看了他两眼,“你穿红色好看呀!”
他本身就是偏浓丽又明媚的长相,因着穿着打扮都极为简单,又自身实力强悍,在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大多数人都更在乎资质、灵根、实力。
就连鱼池也是因为他一出手就绞杀了追自己的双翼虎,又跟楚月凝交好才会注意到他,认识这么久竟没仔细观察过他的长相,如今一看……
这件赤焰火狐皮于他而言简直再合适不过。
就连苍白的脸颊都映了些许血色,看着不像刚刚那般病气浓重了!
顾砚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句夸奖。
青衣丫鬟将东西送到,见他穿上后便告退离开,刚出门碰到个玉雪楼的丫鬟,对方见她从门口出来,略一挑描绘精致的柳叶细眉,“又给里面的人送东西呢,再这么送下去,咱们城主府迟早要被搬空了,倒不如直接将城主府给了他干脆。”
青衣丫鬟皱眉,“这是城主的城主府。”
言下之意是城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送什么东西给里面那位仙长就送什么东西,与旁人无关。跟她们这些跑腿办差的丫鬟更扯不上什么关系。
她极不喜欢对方阴阳怪气的语气,“碧月,我不管你如今是伺候谁的丫鬟,但你最好能搞清楚一件事,当时若不是那位仙长愿意冒险,咱们北疆城早没了,城主府也早就没了!
“若是城主府都没了……”
她猛地提高声音,厉声训斥道,“你以为你能活的了?!你背后的主子又岂能活的了?!此次北疆城能够保住,有多半都是那位仙长的功劳,不仅城主该欣赏感激他,咱们这些被他救了性命的人,更是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对他从心里尊重。”
“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你懂吗?”
她是城主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因着城主府还没有迎娶城主夫人,暂时兼着管家之职,府里的丫鬟婆子心里都对她极惧怕和信服。碧月虽与她同时长大,年龄相仿,却还是隐隐有些畏惧的,闻言也不敢出声反驳什么,只低眉垂眼的作信服状。
青衣丫鬟瞪了她两眼,“还不回去?!”
碧月暗中撇撇嘴,转身走了。
很快就回了玉雪楼,见楼中主人正倚着栏杆,神色散漫的拈着饵料喂鱼,连忙小跑着赶过去回禀情况,“雪少爷,今日往那边送东西的人是青衣,由她亲自送过去的东西,只怕是格外珍贵、价值连城。”
喂鱼的人动作停了,眉眼间闪过丝阴郁。
“那个叫顾砚的究竟有什么厉害,值得他那么上心在意?!自从兽潮褪去,这几日东西如同流水似的送了过去,连我想去替兄长求两瓶药都得往后靠,莫不是封大哥真打算将他留在府中?!”
说话之人姓雪,名湘。
管着仙盟驻扎在北疆城中分部的雪澜是他同胞兄长,五年前,雪湘陪着雪澜过来北疆城驻守,对身为北疆城主的封漠一见钟情。
各种拉着雪澜软磨硬泡要同封漠结为道侣。
当时雪澜刚领了仙盟令,要常年驻扎在北疆城,也想拉近自家跟北疆城主的关系,有心撮合他们、玉成此事。
虽然雪湘自身是三灵根的资质,修为也是刚刚突破至筑基后期,与身为北疆城主又是元婴修为的封漠差距有些太大了。但他出身仙盟八大世家之一的雪家,父母皆是化神,有有个元婴修为兄长即将常驻北疆城,而封漠既无宗门庇佑,也没亲族相帮,全靠自己撑着北疆城。
兄弟两都觉得这桩婚事指定能成。
却不想雪澜明里暗里提了两回,封漠要么是假装没听出来,要么随意的避开了话头,就是不接跟雪家联姻的事儿。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不愿意、婉拒了。
偏生雪湘对他痴迷不已,也不管封漠拒不拒绝,硬是以客人的身份住进了城主府,还自己做主将自己住着的地方改名为玉雪楼,平时但凡城主府里有个风吹草动,封漠跟谁走得近了些,他都会格外敏感,派人去打听查探那人跟封漠的关系。
这次虽说封漠忙着处理善后兽潮攻城之事,已经连着三日没回城主府,但眼看着一车车的东西往顾砚那边送,今日更是让身边的青衣亲自过去送东西,这让早就将城主府视为囊中之物的雪湘如何忍受得了,脸色难看的很。
但更令他难受的……是他怕封漠当真看上了顾砚,有将人留在府里的心思!
若非如此,为何要将那么宝物都送过去?
他心悦封漠,已经在城主府里住了五年。
原本就是打算磨到封漠答应,要当北疆城的城主夫人!这件事满北疆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封漠此刻将顾砚留在府中,再筹备结为道侣的事……
那他雪湘的脸往哪放,雪家的脸又往哪放?
偏偏此时他哥又因着在守城的时候受了伤、需要闭关,竟然连个帮着他拿主意的人都找不到!雪湘气得将手中饵料挥进池塘里,溅起半尺来高的水花来,气怒的瞪着跟前垂首不语、装鹌鹑的碧月,暗恨她没用,亏他进府就将人要了过来。
原以为她跟封漠身边的青衣交好,能有些用处,谁知半点用场都派不上!
“这件事青衣怎么说的?!”
“青衣只说此次北疆城能守住,有多半是因为那个叫顾砚的功劳,说不仅城主应该感激他,我们这些住在北疆城里的人,也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呢!想来她的意思是顾砚为守城受了伤,城主才会送那么些东西过去吧。”
“胡说八道!”
雪湘越发气怒,咔嚓声掰碎了栏杆,怒不可遏,“什么叫北疆城能守住都是顾砚的功劳,她这话将那么多过来北疆守城的人置于何地,将我哥哥雪澜又置于何地?!
至于受伤才会送东西一事,更是无稽之谈,难道此次守城就只有他顾砚受伤了,别说风碧落、蓝湄心他们都有受伤,就连我哥都因为要牵制两只五阶妖兽受伤,急需闭关修养。”
“我怎么没见封漠给他们一车车的送东西?”
他越说越气,又问碧月,“封漠是不是定的今日宴请那些来北疆支援的人?”
碧月点头,“是的。”
“那咱们也去,我倒要看看那个顾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值得封漠替他费那么多心思。”
“是。”
那边鱼池跟顾砚喝了会茶,突然问起那日青鸟传信的事,“楚仙君给你送了什么过来?”
顾砚端着茶杯略笑了下。
当时他深陷心魔劫,差点毫无防备的被最后道劫雷劈死,幸好青鸟到的及时,他才能被唤醒过来,且不论楚月凝给他送了什么东西。
单是青鸟抵达的时机就足够他心生欢喜。
况且青鸟带来的消息再好不过了,“楚月凝的经脉已经恢复,修为虽然没恢复至巅峰,也就闭关半年的事儿。”
鱼池略愣,随即拍腿笑道。
“喜事儿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楚仙君在试剑大会之前,能突破至元婴也说不定呀!”
顾砚也为楚月凝高兴,苍白脸颊露出丝笑容。
鱼池高兴了会,眼里又重新燃烧起些好奇,“所以楚仙君究竟给你送了什么东西呀?”
他这人没什么大爱好,唯独想听别人的秘密!
顾砚笑着将手边的玉碗推给他看。
鱼池,“……嗯?”
这碗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普通至极的白玉碗,莫非这是楚仙君自己吃饭用的碗,派青鸟给顾砚送过来了?
应该……不会吧!?
他两以前也没这么黏黏糊糊的时候呀!
鱼池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顾砚见他格外夸张的瞪大了眼睛,皱着张胖脸各种挤眉弄眼的。
略疑惑,“你想什么呢?看里面的花。”
花,什么花?
鱼池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玉碗里果真有朵紫色小花,玲珑有致的六个半透明玉质花瓣簇拥着,开得格外热闹。
他居然还认得,“呀,是清屏花。”
这种花是溧水极为常见的种水生花。
遇水就能活,全年只有四天用来结籽,剩余的时间都会呈绽放状态,开花后会慢慢由极浅的淡紫色,转变为种极为浓郁的紫黑色。
楚家附近的水域里就飘满清屏花,当商船自溧水驶入那片水域,一眼望去皆是深深浅浅的紫,没有边际。
震撼程度不亚于鱼池刚刚见到赤焰火狐皮。
最主要的是因其遇水就活、常开不谢,又被称之为永生花,溧水河畔长大的男女不论定情,还是成亲都会赠予清屏花,或者拿小巧精致的盆碗盛了浅浅的水养着,来装饰自己的新房,以期清屏花不谢,他们的恩爱感情就不歇。
楚仙君求爱之心,简直昭然若揭呀。
鱼池促狭的看着顾砚,“哎,你是不是特别想飞到楚仙君跟前去,同他互诉衷肠,再不分离?”
顾砚低咳一声,脸颊飞红。
他或许真是衣服穿得太厚了些,心绪激荡之下竟觉得有些热,感觉端起茶杯抿了两口,声音极低,“……也不是特别想,他的当务之急是好好闭关,早日恢复修为,而我如今这幅模样若是被他瞧见了,只会让他分心照顾我。”
“得再等等,至少能如常活动了再说。”
顾砚低垂着眉眼,伸手轻戳着那朵漂浮在玉碗中的清屏花。
多日不见,他也甚是思念。
可跟他们的以后比起来,这点悸动他能忍得。
来日方长呀。
鱼池,“……”
什么情况呀,怎么就画风急转,变成这种掺杂着悲怆的别离场了呀!?
你们就不能一直甜甜甜,让我看得高兴么。
他最看不得这个,赶紧转移话题,“听说晚上北疆城主会亲自出面宴请我们,也不知道北疆城里那些损坏的地方,都重建得怎么样了?说起来也幸好没带着劫雷从城内走,损坏的民居只有东城那边较多,你这人呀……那些最是悲天悯人的佛修们,在你面前估计都得甘拜下风。”
顾砚端着茶杯,“言重了。”
“不过苍天有眼,也幸亏你如此行事,天道也愿意庇佑你!”
两人就着茶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到了晚间,有人来请他们过去。
顾砚换了衣服出门,鱼池还小声嘀咕着这么冷的天,幸亏有城主送过来的赤焰火狐皮,不然以顾砚如今的情况冒雪出门。
不是去参加宴会,而是去受罪了。
顾砚深以为然,裹紧自己的火狐披风。
却不料这点便利还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们出门不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呼和,“你给我站住!”
顾砚没在意,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背后有人哒哒哒的快步跑过来,伸手拦住他们,语气不怎么友好,“我都叫你站住了,你们是耳朵聋了吗,还敢继续往前走?!”
拦住他们的是个看似年龄不大的……少年?
顾砚分不太清楚,那人看着面容稚嫩,不过十四五岁,但他也曾见过就喜欢将自己保持在这个年龄,因此早早服下驻颜丹的修士,所以不太能够确定。
略点了点头,“敢问阁下有什么事儿?”
他自认没做出什么得罪人的举动,毕竟他已经是元婴,而对方尚未筑基,这个态度已经算是极好了。
偏对方却直接气红了眼睛,愤怒不已。
“你凭什么穿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那明明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穿,赶紧给我脱下来!快点!”
顾砚有些懵,“你说这件披风是你的?”
雪湘气得只咬牙。
“它当然是我的,你赶紧给我脱下来!”他早就知道封漠曾在上次兽潮中猎了只赤焰火狐皮,也找封漠要过好几次,每次都被封漠拿话挡了回来,但他坚信等他和封漠结为道侣后,整个城主府库房、包括赤焰火狐皮的披风都会是他的!
如今看到它穿在顾砚身上,白日里堵在胸口的那股怒火顿时就炸了,想也没想就跑过来堵人。
堵人不算,他还得让顾砚把披风脱下来!
“你到底脱不脱,不想我自己动手了!”他黑沉着脸,抬高了尖俏的下颚,一脸的势在必得。
顾砚,“……”
实不相瞒,他有点不知所措。
或许是他哪怕是在最囊中羞涩、一颗下品灵石都需要算计着怎么花的时候,也没遇到过这种被人指着身上的衣服说“你穿的是我的,快点脱下来”的情况。也或许是伤重未愈真的挺影响思绪反应,他竟然呆站了片刻,完全忘了该如何反应。
直到身后传来声嗤笑,“雪小少爷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不是城主府,而是你雪家的行宫别苑呢,怎么,莫非我们踩得这一砖一瓦、看到的一草一木,都是你雪小少爷的不成。”
周予安随手晃着折扇,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先是看了眼顾砚,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惊艳,“顾道友与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相得益彰,穿着极美,不需要将某些人的无稽之谈放在心上。”
雪湘却越发气怒,使劲儿瞪着他们,“周予安,你不要多管闲事!”
“啊,那可怎么办呢,我这人最是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尤其是面对雪少爷这种……最喜欢无理取闹,惯爱抢别人东西的人。”
周予安冷冷的笑了声,目光里带着些嘲讽。
“我猜这件狐裘披风是封城主送与顾砚御寒的,你既然这么笃定东西是你的,不如我们将封城主叫过来当面对峙,也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如何?”
雪湘面色变了变。
他也知道封漠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并不愿意将事情闹大,恶狠狠地磨了磨牙齿,丢下句,“你们给我等着!”
领着碧月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顾砚低声道了句谢。
周予安摇头,“不用,我跟他有私仇。”
又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邀请顾砚跟鱼池与他同行,“刚那个人叫雪湘,仙盟八大世家雪家排第一,雪湘虽然自己只是三灵根,修为本事不济,却有个极为厉害的哥哥,你日后自己要小心些。”
雪家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极为护短。
典型的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
他当年就因为些事情跟雪湘起了争执,原本以为只要解决了雪湘就完事儿,最后却很是在雪澜身上吃了些亏。
对方虽不敢暗中打杀他,却每每以指导修炼、切磋的名义逼着他上试剑台。
要知道雪澜比他大了百岁有余!修为也比他们遥遥领先,这种行为在仙盟中往往令人不齿,偏雪家的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自那以后,他见了雪家人是有多远躲多远。
顾砚点头,“多谢提醒。”
封城主设宴的地方在片胭脂梅林里,人已经到了大半,顾砚到时,几乎所有人目光都朝他望了过来。——他在守城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不让人印象深刻都不行。
那日他昏迷被送回城主府后,就一直没再露面,后来又请了好几个医修过去,众人都猜测他是不是受了伤、甚至是元婴出了什么问题。
此刻见他裹着狐裘脸色苍白,都各有所思。
雪湘也在,看他的眼神里透着恨意。
顾砚冷淡的笑了下,对周围人飘过来的若有若无的打量懒得搭理、干脆视若不见,该吃吃该喝喝。
很快的,宴席有序的开了起来。
主位上封漠率先举起手酒杯,“此次北疆遭遇兽潮,多亏各位鼎力相助,封某在此谢过各位,若各位日后有封某能帮得上忙的,只管传信给我就是。”
“凡封某力所能及之处,断不会推辞。”
底下一群金丹修士齐声应是。
“这第二杯,我想单独敬顾砚。”
封漠举起手中玉杯,遥看向顾砚,“原因有二,其一是谢顾道友愿意为我北疆冒天大的风险,强行破境引来劫雷解了兽潮围城的困局。二来则是因为顾道友此举,为日后北疆城抵御兽潮带来了新的办法。”
第一个已经是大恩,第二个却要更加大些。
北疆建城不过百年,金丹以上的修士不多。
为了抵御每隔十年都会出现的兽潮,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跟仙盟许出去多少的好处,才换得仙盟派出元婴修士过来驻守。——那些人却并不只是简单的过来替他守城,总想插手他城中的内务,需要他费心思周璇也就罢了。
碰上个雪澜兄弟才是最令他感到憋屈的事!
他曾多次明示暗示自己不想结契,更不想跟个只有筑基修为、自身品性也不出众的人结契,偏雪湘就敢在雪澜的纵容下,长住他的城主府不算,还整日以“城主夫人”自居。
以前需要雪澜帮着守城,不敢对他们如何。
可自从顾砚引劫雷、劈妖兽的事后,他突然有了崭新的、截然不同的守城思路。——天底下需要渡劫的修士多了去,却只有北疆城外会有大规模的兽潮聚集。
想必那些担心死于劫雷下的修士,不会不愿意多花些灵石资源,来购买前来北疆城外的渡劫资格,将自身渡劫的成功几率提升个几成。
以前为了抵御兽潮,从来都是他费尽心思去求别人,如今……也该是攻守异位的时候了。
而这一切,都是顾砚带给他的。
封漠端着装满酒的玉杯,看向顾砚的眼神里满是热切,“顾道友对北疆城恩同再造,封某愿以半城为聘,请顾道友留下与我共同执掌北疆,日后你我皆为城主,不分主副,不知顾道友意下如何?”
以北疆半城为聘!好大的手笔。
众人看向顾砚的眼神各异,想知道他究竟会不会答应此事。
唯独雪湘脸色瞬间黑如锅底,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