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吾今儿一早起来, 便看着柳芽站在床边,手里举着一个小玉锤在等着自己。
她默默捧着肚子挪远了些。
柳芽浑然不知她最近情绪十分多变的娘子在想什么,见着她醒了, 笑道:“娘子可要起身了?殿下担心娘子猛地换了新地方睡不好, 特意叫奴婢来给娘子按一按。”
燕观有这般贴心?
不过想到昨晚那只一直替自己轻轻拍着背的温热大手,周幼吾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顺势翻了个身趴在铺着轻软被子的床上:“按罢。”
柳芽见着她姿态仍旧灵活, 轻快地翻了个身,将起伏已然有些明显的肚子压在了身下, 不由得有些急:“娘子, 您慢些!”
“这有什么?它壮着呢。”周幼吾脸枕在枕头上,她习惯了睡在床里边儿,这外侧是燕观的地方,她一趴上去,便发觉了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虽说与燕观更亲密的事儿都做过了,可昨晚还是两人头一回同床共枕到天明。
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那道带着些陌生的温暖怀抱中, 周幼吾总觉得不太自在,一晚上翻了好几回身。
燕观以为她是认床这才没睡好, 这才叫柳芽过来给她捶背?
周幼吾漫无边际地胡想着, 背上的力道却突然大了一些,敲得她有些疼。
“柳芽, 轻点儿。”
身后的人顿了顿,之后再落下来的力道果然小了很多。
周幼吾被敲得昏昏欲睡,眼看着才清醒了些, 她可不想又睡回了去。
他们……也算是新婚罢?哪有新嫁娘第一日就赖在床上睡个没完的?
见她双手撑着床, 似乎是想要坐起来, 燕观随手将小玉锤放到一旁, 揽着她的腰坐了起来:“可舒服些了?”
他的语气自然又柔和。
周幼吾有些惊讶,她说呢,柳芽的捶背技术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差了。
不过燕观也是一片好心。
周幼吾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今天都陪着你。”时下正是五月里,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见她脸蛋红扑扑,燕观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是刚睡醒还是热了,只得将手贴了过去,还好,没什么汗意。
周幼吾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吓了一跳,只得捧着肚子提醒他:“我还怀着孩子呢……”
这坏坯子,不会陪着她就为了那档子事儿罢?
燕观一愣,随即拧了拧她柔滑细白的面颊:“你在乱想什么。”
看着她嘟着脸不太服气的样子,燕观又微微笑了起来:“左右今日没什么事儿做,我陪你回一趟娘家?”
周幼吾听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点了点头:“好。”
长兴侯府对她来说,已经是娘家了。
不过周幼吾心里倒是没什么别的感受,在哪儿住不是住?
而且……
柳芽她们正忙着给她换衣裳,燕观脸皮再厚也不好在女使面前表现出来,主君对于主母敬重与否,也会影响府中女使下人们对于主母的态度。
燕观便自觉地绕到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后等着了,透过屏风,周幼吾仍能见着他如玉山之将颓的身影。
周幼吾垂下眼,密密匝匝的眼睫在柔白面庞上投下一排阴影,燕观待她,其实真的很好。
她在幼时期盼的,想要一个自己的家的愿望,好像被他轻轻松松地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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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她妆扮好了出来,燕观下意识便去迎她,直到将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握在掌心,他才微微颔首,夸了一句:“很好看。”
周幼吾挺着肚子,瞧着有些骄傲。
燕观看着,眸中神色更加温和,他喜欢媞媞在他面前无拘无束的模样。
他娶她回来,本就是为了叫她能够在他的庇护下幸福顺遂地过一辈子,若是都像糟老头与他那群莺莺燕燕一般相处,那还有什么意思?
“过来用些早膳。”燕观牵着她来到金丝檀木小圆桌前坐下,没叫旁人伺候,自个儿动手给她盛了一碗金丝小枣粥,“尝尝?”
这粥炖得软烂,温热水汽中送来一股甜蜜的枣香气,周幼吾接过小勺尝了一口,抬起头对着他笑道:“好吃。”
燕观嗯了一声,见她吃得高兴,又忙着给她夹菜。
他问过太医,妇人有娠,极亏母体精血,平时用膳上要格外注意。
周幼吾见他只忙着给她布膳,自己都没吃几口,不由得有些小小的愧疚:“你也吃啊。”她将手边的龙眼小包子对着他推了推,“快吃。”
虽然从前燕观也对她好,可是他老爱板着个脸,周幼吾每回见了都要在心里边儿翻好几回白眼。
可如今的燕观……
周幼吾咬了一口龙眼小包子,有些茫然地想,好得实在太过分了。
难不成是阿兄私下关照过了?
她眨了眨眼,目光隐晦地往他身上瞟,不知道打的是哪儿。
燕观从善如流地接过了那碟龙眼小包子,见她眼神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乱窜,不由得咳了咳:“吃饭的时候别东张西望。”
太医说了,有孕在身的妇人为保安全,最好还是别做那档子事儿,媞媞年纪尚小,他这个做夫郎的须得以身作则,不能主动勾.引她。
燕观这般想着,面上的神情便更严肃了些,吃个包子都能叫他吃出一副忧心天下苍生的正经模样。
周幼吾:……改天太医过来给她请脉的时候,顺便也给他瞧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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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竹堂
周言之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茶盏,对着仍一脸呆滞的周父道:“待会儿媞媞与秦王便要到了,秦王骁勇,战功赫赫。咱们自然也不能给媞媞丢脸,阿耶,你说对吗?”
周父点头:“这是自然。”随即便扭头对着脸色不太好的刘氏与一对儿女叮嘱道,“到时候少说话,别误了事儿。”
周颂声与周循光自是乖乖点头。
只剩下一个刘氏,见着周父这般严阵以待,心里边儿更觉酸溜溜的,那周幼吾倒是出息了,不声不响就成了秦王正妃,还能叫秦王费心费力地给她遮掩,硬生生弄出个什么被太皇太后嘉赏纯孝的美名来。
可怜她的颂声,至今没个好着落,看着她那偏心的阿耶,真是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她便低声嘟囔道:“还能误什么事儿?人一声不吭地都嫁进秦王府去了,板上钉钉的事儿,我们娘几个难不成还能给搅和坏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
周父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得长子冷淡的声音响起:“夫人有些失心疯了,拉下去歇着罢,这段日子都不必出来了。”
守在庭前的几个卫兵听了这话,连忙进屋去将人给拖走了。
周父这才反应过来,长子带着这么几个卫兵是做什么用的。
只是……“你母亲始终是这府里的主母,是二郎和声姐儿的阿娘,她若不在,秦王那个会不会多想?”
“我与媞媞的母亲,只有一个。如今正在祠堂坐着呢。”周言之冷下脸,叫媞媞空承了王妃名号,却没能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仪,这件事一直叫热衷于给妹妹攒嫁妆的周言之不高兴,如今刘氏正撞到枪口上来了,他若是不阻止,她便敢出去将事情内幕全嚷嚷出来。
媞媞从前也是个活泼爱闹的小娘子,便是因着刘氏暗地里的磋磨,这几年来都鲜少出门,连他一个大男人都在外边儿听过不少周家大娘子性子孤傲,不好接近的流言。
如今又要因着刘氏而坏了媞媞的名声,这叫周言之怎么能忍。
周颂声和周循光看着被卫兵们拖下去的阿娘,下意识地就想起身去追,可是被长兄那眼神一瞥,只能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阿娘那嘴的确讨人厌,今天是阿姐和姐夫头一回登门做客的日子,可不能叫阿娘给搅和坏了。
周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胥竹堂内只剩下他们四人,安安静静地等着周幼吾与燕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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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回到这儿的时候,不免有些微的心虚。
原本老老实实在家里蹲了几个月都不出门的女儿猛地一下便出嫁成了旁人的妻子,她阿耶虽然对她不如颂声她们亲近,心里边儿还是会不高兴的罢?
察觉到她身子绷得紧紧的,燕观握着她手的力度更大了些:“有我在,不要怕。”
周幼吾看着他线条冷毅的侧脸,点了点头。
人长得高就是好,抗揍。
周言之一眼便见着了携手进来的夫妻俩。
他看着两人紧握在一块儿的手,脸色不由得沉了沉,看起来更可怕了。
周幼吾下意识地便挣脱了燕观握着她的手,提着裙摆上前几步:“阿兄。”
看着燕观不高兴的样子,周言之心口那股气瞬间平了不少,他看着媞媞笑意盈盈的模样,嗯了一声:“进去罢。”
周幼吾叫了一声‘阿耶’,便被周颂声给围住了。
周颂声百思不得其解,自家阿姐低调地成了个亲便也罢了,怎么瞧着更好看了?
就是……
“阿姐,你是不是长胖了一些?”
周幼吾点了点头,转头往燕观那儿飞了几个眼刀子。
燕观瞧着似乎是误会了,下意识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往日总爱冷肃着一张英俊脸庞的郎君突然笑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月,叫人不禁心生荡漾之感。
不会承认自己被荡漾到的周幼吾扭头又和周颂声说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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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了秦王府,周幼吾发觉自己竟有些归心似箭。
许是不想再看见阿耶那副愧疚又疑惑的表情。
察觉到身旁人脚步有些微的急促,燕观偏过头看她一眼:“饿了?”
周幼吾转念一想,还真是,便点了点头。
刚刚才跑过来迎接他们的进宝公公很快又勤勤恳恳地跑厨房叫宵夜去了。
见着主人们回来了,闪电眼睛一亮,狂甩着尾巴便准备上来热情地舔她一口。
燕观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它,这么胖一个狗子扑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飞扑到一半儿的闪电被迫落地,它有些委屈,摇着尾巴慢慢地蹭了蹭周幼吾的手。
周幼吾疼爱地摸了摸狗头:“闪电又长壮了。”
威风凛凛的大狗听了这话把尾巴摇得更是呼呼作响。
燕观看着一人一狗腻歪了半天,上前牵起她手:“晚上风凉,回屋罢。”
七月的天哪里还凉?
周幼吾拢了拢臂弯处的云纹蝉翼纱花披帛,顺势挽住他的手,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好转,这才笑盈盈道:“你怕冷啊?那待会儿叫柳芽她们多抱一床被子进来,一人一床就暖和多了。”
此时虽是盛夏,可柳芽她们还是给周幼吾准备了松软清凉的云丝被,叮嘱了她好几回要记着盖着肚子。
“不用。”燕观飞速拒绝了这个提议,面不改色道,“挤着睡,更暖和。”
都是些什么歪理。
周幼吾轻轻哼了一声,挽着他的手走在安静的庭院里,闪电摇着尾巴跟在她们身后,这样静谧的场景总是叫人觉得轻松愉悦。
她微微垂着头,看着两人投在青石砖上的影子,手臂交缠,贴在一块儿,是极亲密的模样。
这样真好啊。
周幼吾低声说着,燕观不知听没听见,她挽着的那只手臂却略微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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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观的确是一个很贴心的夫郎。
婚后养胎的日子过得太过舒坦,以致于周言之见着自己养了十几年都没养胖的妹妹这副海棠醉日的丰盈富贵模样,都有些不敢认了。
周言之沉吟了会儿:“秦王府找来的厨子,从前可是养猪猡的?”
周幼吾脸黑了黑,拿起手里边儿的橙子丢他:“阿兄可真不会说话!”
周言之轻轻松松地接过那个愤怒的橙子,看着她隆起的肚腹,又皱起眉头:“它乖不乖?”
周幼吾点了点头,左右这是自己亲阿兄,这儿又没外人守着,她便对着他招了招手:“你来摸摸看,它最近动得可多了。”
动得多?那岂不是随了燕观,在阿娘怀里就是个毛毛躁躁的小郎君了?
周言之面色严肃地坐了过去,将手贴过去的动作却十分轻柔,感觉到掌心被那只乱动不知是小手还是小脚的东西踹了踹,他按捺住心头的震撼,轻声道:“瞧着是个不老实的臭小子,辛苦媞媞了。”
阿兄总是最心疼她的。
周幼吾费劲儿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生下来若真是个调皮的,阿兄教。”
周言之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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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观晚间时才回来,见着那坐在纱窗下纳凉的绿裙女郎,眉眼下意识地温柔下来,走过去扶住她的肩:“你阿兄今天来过了?”
周幼吾忙着看话本子,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燕观倒也不觉得被冷落,见她看得专注,替她拢了拢随意披拂在肩后的长发,低声道:“我先去换衣裳。”
他听太医说,有孕之人对着气味总是敏感许多,他去的那些地方又多是军营那样男人多的地儿,万一身上沾了什么汗味儿,熏着媞媞可怎么好?
待他换了一身家常的圆领袍衫出来,周幼吾已经不在窗边那嵌螺钿紫檀玫瑰广榻上坐着了,他看了一圈没找着人,不由得问守在门口的女使:“王妃呢?”
女使低头:“王妃说在屋里边儿坐着闷,想出去走走。”
燕观听了不禁觉着有些新奇,他是知道自家妻子脾性的,能躺着就绝不坐着,鲜少见着她主动说要出去。
燕观才踏出屋门,便见着她手撑在腰后,慢慢悠悠地从长廊边儿走过来了。
他自然而然地主动迎了过去,有他那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撑着,周幼吾顿觉得舒服了很多。
“不是说要出去走走?”
周幼吾点点头:“对啊,我往小厨房走了走。”
燕观余光见着她身后的柳芽和花萼忍不住笑的模样,便知道她是馋了:“又从话本子上看到什么想吃的了?”
周幼吾说起这事儿就激动多了:“水煮肉片!还要放好多好多辣子和葱花!可惜小厨房的厨娘都不太会做蜀中那边儿的菜……”
燕观听着她渐渐低下去的话音,嘴角含笑,索性搂着她往庭院里走去:“这有什么?待会儿便叫进宝留心有没有手艺好的蜀中厨子,招到府上来便是了。”
他说得不假思索,周幼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近日不知怎得,想吃一样东西时便抓心挠肺地想吃到,待燕观给她寻来了,她吃几口便又不想吃了。
“会不会有些浪费?”
“你是这府上的主人,她们都是围着你才有生计可做的,何来浪费?”燕观笑了笑,见她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瞧着十分满足的样子,刮了刮她的脸,“这般容易满足?”
周幼吾睨他一眼,慢腾腾道:“我眼光可高着呢。”
燕观停下脚步:“嗯?”
“我的意思是……”周幼吾放心地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察觉到他身子猝然僵直,她这才笑眯眯地环住他的手,燕观察觉到那道如兰似麝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脸色绷得更加严肃,耳朵尖尖而悄悄地红透了。
是什么?
饶是燕观这样心智坚毅之人,面对心爱女郎这样故意的取闹时,也有些沉不住气。
周幼吾看着他那副死正经的模样,哼了哼:“你自个儿慢慢琢磨罢。”
燕观这人的性子可烦人了,若是叫他知道自己现下就满意他这个人了,那往后会不会尾巴翘上天去,对着她又不好了?
说着便灵活地抽出了手,自个儿溜溜达达地往屋里去了。
燕观看着她的背影,头一回没有追上去,只是停留在原地,细细想着她方才的话。
进宝瞅着不对劲儿,凑过去怒其不争:“殿下,您发什么愣呢?快进去伺候王妃才是正经事儿啊。”
他们王爷好容易将美娇娘娶回了家,眼看着王妃又怀上了小殿下,进宝激动得来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殿下与王妃的孩子,那该有多漂亮,多聪明啊!
定然是引领长安城下一代的杰出人物!
燕观还沉浸在媞媞那别扭又含着深意的话里,正待细细回味一番,就被进宝给打断了。
他没好气地瞪了进宝一眼,见他缩了缩脖子,又想起了方才的事儿,叮嘱道:“去瞧瞧长安城里边儿有没有蜀中来的厨子,若是有的话挑几个手脚利落干净的放到小厨房。”
进宝点了点头,看来王妃最近又改了口味,爱吃辣的了。
此时屋里遥遥传来一句——“燕观!”
进宝便看着方才一脸淡然的殿下陡然间紧张起来,三步并两下地进了屋:“怎么了?”
竟是半点不计较王妃直呼名讳的事儿。
进宝在后边儿探头探脑。
周幼吾方才还婉转地肯定了一番燕观,如今见着他又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模样:“怎么吃饭还要人喊?”
燕观熟练道歉:“是我的错。下回你先吃就好,不必等着我。”
周幼吾下意识地摇摇头,就把心里边儿的话给说出去了:“这怎么行。没有你在我吃不香……”
眼看着殿下冷毅俊美的脸上笑意越来越盛,进宝稀奇地挪开了眼,哟!王妃那脸真红,好像猴屁股!
还没等进宝再多看几眼,燕观便将她们都给轰了出去。
进宝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嗐,殿下正将王妃搂在怀里哄呢,被王妃捶了几下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怀了。
进宝很感动,不愧是铁血秦王,真抗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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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被照顾得很好,在大雪纷飞的一月,平安诞下了一个胖嘟嘟的卷毛小郎君。
见过他的人无不赞叹:“这孩子生得可真壮实。”
燕观心中对这团胖乎乎的小人儿也十分怜爱,可想到他阿娘生他时的不易,还是有些不满意:“就是太能长了。”
那么胖一个崽,多折磨他阿娘。
小胖郎君如今已经一个多月了,正躺在他阿耶阿娘的床上活泼地蹬着藕节似的胳膊腿儿,周幼吾撑着身子看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见燕观进了门,周幼吾连忙招呼他过去,兴奋道:“你看,他会吐泡泡!”
燕观走过去一瞧,那胖小子的确在吐泡泡。
许是感知到了阿耶阿娘都在看他,他吐得更加欢乐了,小嘴一动一动,把那胖胖的小下巴都给淹了。
燕观熟练地拿过巾帕给他擦了擦下巴,屋子里燃着银丝碳,暖意融融中带着一股淡淡香气,他孩儿的阿娘面容柔美,正逗弄着那活泼得直叫唤的小胖郎君。
他心里边儿忽地就漫上一股满足而充盈的情感。
“对了,孩子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吗?”周幼吾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软乎乎的面颊,发现他不哭,便又戳了第二下。
燕观点了点头:“就取一个单字,衡。如何?”
周幼吾思考了一下:“笔划挺多的。到时候孩子学写自己名字的时候说不定会怨你这个阿耶。”
燕观看着那天真不知愁的小胖郎君,笑了笑:“‘摄提有六星,玉衡,北斗中星,主迴转’。我们的孩儿,当得起这样的名字。”
这个衡,是在星斗中央的意思。
周幼吾蹙起眉:“会不会太大了……我怕压不住。”
燕观听她这么说,才想起一件事儿,起身去拿了件东西递给她:“你看看。”
那是一道明黄的圣旨。
周幼吾还有些好奇:“你这么快便给衡哥儿申册世子位了?”
她看清圣旨上的内容之后,却惊愕地抬起了眼看他。
那个浑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大事儿的冷面郎君还在逗他的小胖郎君玩儿。
那是一道立后圣旨。
老皇帝还活着呢,也没瞧见宫中有传出他抱恙的消息,怎么燕观不声不响便将皇后位给她捧回来了?
燕观将目光从咿咿呀呀的小胖郎君身上收了回来,笑道:“我说过,我亏欠你的,都会补回来。”
“我本想将册立太子的事儿一块儿办了的,可司天监说这几月的吉日都衬你,我便叫人先忙着这件事儿了。”燕观解释了几句,见她还是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踌躇,“媞媞,你不喜欢吗?还是……想要更好的?”
哪里还有更好的呢?他都将世间女子最想要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来了。
“啾。”
猝不及防被亲了一下的燕观眼神有些发直,竟是微微侧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心绪激荡,情不自禁想亲亲他的周幼吾见他比自己反应还大,不由得想笑:“你躲什么啊。”
燕观支支吾吾,低声道:“太医说,你现在还不能……”
周幼吾拧了他一把,这人想什么呢!
“我就不能单纯地想亲亲你吗?”
看着女郎因为愤怒而亮晶晶的眼睛,燕观下意识点头:“可以。”
周幼吾哼了一声,索性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脸上啾啾啾亲了好几下:“给你的奖励。”
若是叫旁人知道,中宫皇后的位子只用几个亲亲做奖赏便打发了过去,指不定要气得撅过去。
燕观却甘之如饴,甚至得寸进尺地还想再多要几个。
被阿耶阿娘忽略的小胖郎君啊啊两声,嘴里噗噗地流口水,也没能换得他阿耶阿娘的一个目光,气着气着就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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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哥儿三岁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
他颠颠地捧着阿耶新给他编的藤球去找阿娘,一双肖似周幼吾的清亮大眼看起来分外喜人:“阿娘阿娘,衡哥儿是怎么来的呢?”
周幼吾翻了一页手里的话本子,随口道:“是阿娘和阿耶一块儿抱回来的。”
抱回来的?
衡哥儿不可置信地捧住小胖脸,连心爱的藤球落在地上都管不了了:“抱回来的?阿娘,为什么不是从天上这样呼呼呼地飞下来的呢?”
周幼吾看过去,那小胖郎君还分外认真地比划了一下,示意他想要用这样很帅气的姿势飞下来。
“衡哥儿为什么想要飞下来呢?”
小胖郎君握紧小拳头,一张肉嘟嘟小脸绷紧的模样看起来更像他阿耶了:“衡哥儿,就要不一样!”
进宝公公给他讲故事,说闪电是阿耶和阿娘在山上抱回来的,衡哥儿如果是阿耶阿娘一块儿抱回来的话,那不就和闪电一样了吗?
想到这里,小胖郎君忧愁地嘟起了脸:“阿娘,原来你早就给衡哥儿准备好阿兄了。”
“啊?”周幼吾发觉自己越来越跟不上自家小胖郎君的想法了,敷衍地抽出手揉了揉他蓬蓬的小卷毛脑袋,“怎么会呢?阿娘只有衡哥儿一个孩子,当然最爱衡哥儿呀。”
往日都很吃这一招的衡哥儿今天却哼了哼,湿漉漉的黑葡萄眼里蓄满了泪:“阿娘骗人!”
周幼吾只得放下话本子,头疼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阿娘就有!”衡哥儿肯定道,“衡哥儿是阿耶阿娘抱回来的,闪电也是阿耶阿娘抱回来的,闪电就是衡哥儿的阿兄!”
这样衡哥儿就不是阿娘阿耶独一无二的小宝贝了。
想到这一茬,衡哥儿哭出了一个鼻涕泡。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周幼吾有些一言难尽,正巧燕观回来了,忙将这爱哭的小胖郎君塞到他阿耶怀里去:“我去瞧瞧今晚上吃什么。”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燕观看着小胖郎君那双清亮澄澈的眼睛,有些好笑:“为什么要哭?阿耶不是说过吗,衡哥儿是大孩子了,不能随便哭了。”
可是他不是随便哭的呀!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呢!
衡哥儿哭哭啼啼地对着他阿耶说了一通,燕观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闪电有尾巴,衡哥儿有尾巴吗?”
小胖郎君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摇摇头:“没有呢。”
燕观接着问他:“那阿耶和阿娘有尾巴吗?”
小胖郎君严肃地摸了下他阿耶的屁股,没有尾巴。
见他还想去摸一摸他阿娘,燕观忙把他拎了起来:“你阿娘没有。”
小胖郎君点了点头,掰着小胖指头数:“阿耶阿娘和衡哥儿都没有,只有闪电有。”
说完,他有些不高兴了:“阿耶和阿娘好偏心,衡哥儿也想要尾巴呢!”
……这要他们怎么给?
燕观没好气地瞪了这傻小子一眼:“因为你和我与你阿娘才是一家人,所以我们都没有尾巴,知道吗?”
衡哥儿扑腾着想要下去,抱住他阿耶的腿,高兴道:“闪电的阿耶阿娘也有尾巴,所以它也有它的阿耶阿娘,对吗?”
燕观点点头。
衡哥儿高兴地咧开嘴笑了:“所以阿耶和阿娘只有衡哥儿一个小宝贝,是吗?”
燕观勉强点点头,默默道,你是小宝贝,你阿娘是大宝贝。
稳住了自己独一无二小宝贝地位的衡哥儿开心地捧着小金碗准备开饭,可在用膳的时候他又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阿耶阿娘,你们之后还会去抱一个衡哥儿回来吗?”
这件事儿哪有那么容易,说抱个孩子回来就能抱?
周幼吾安抚地摸摸他头,随口道:“不会哦,衡哥儿放心。”
衡哥儿亮晶晶的大眼睛锁定他阿耶。
燕观沉吟一番:“媞媞,话不能说得太绝对。”
他们有一个衡哥儿这样爱闹爱跳的小胖郎君便足够了,可他很想要一个像媞媞一样漂亮可爱的小娘子。
周幼吾红着脸瞪他一眼:“吃你的饭,不许在衡哥儿面前乱说。”
见阿耶老实下来,小胖郎君决定大度一些:“阿耶想再要一个衡哥儿也没关系哦!带上衡哥儿一块儿去抱就好啦!”
下一个衡哥儿要选个什么样子的比较好呢?
是能和他玩儿球的,还是能和他一块儿堆积木的呢?
见小胖郎君真情实意地开始选上了,燕观看他阿娘在一边儿笑得那般夸张,担心她待会儿把肚子给笑痛了,便决定和他讲清楚:“衡哥儿是阿耶和阿娘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宝贝,最是珍贵。不是随便抱回来的,知道吗?”
衡哥儿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很贵呢。
被阿耶肯定了不凡地位的衡哥儿扭过头和他阿娘讨价还价:“阿娘,很贵贵的衡哥儿还想吃一碗芙蓉鸡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