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之进了屋, 见妻子正在收拾那几件花花绿绿的小肚兜。
是给昭姐儿准备的罢?
“可是要进宫?”
顾希仙眼也未抬,只冷淡地应了一声。
一旁的草果见状缩了缩脖子,娘子都冷了姑爷好些天了, 怎么还不见和好呢?
顾希仙没有理会周言之, 只将那些质地柔软的小肚兜小心地归置到西番莲纹的匣子里,又将前些日子和姨母表姐她们去大相国寺求来的平安如意符放了进去。
周言之看着, 眼神愈发柔和,希仙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 与他闹别扭, 也不耽搁她喜欢自个儿的小姑子和外甥。
看着希仙细细嘱咐女使的模样,周言之脑海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不对,她好像一直喜欢媞媞。
自己好像才是耽搁她喜欢媞媞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周言之神色忽地怪异了起来。
顾希仙瞧了他一眼:“劳驾让让。”
“我与你一同去。”察觉出隐在她眼底的嫌弃, 周言之坦然接受, 解释道, “许久未见着衡哥儿了,他定然想我。”
顾希仙沉默了一会儿, 虽说她现在和周言之待在一块儿就觉得浑身都别扭,但……他始终是媞媞的亲阿兄, 是衡哥儿的亲舅舅,人家要进宫, 自己又怎么能拦着?
顾希仙抬了抬下巴:“走罢。”
但是却别指望着她能给他什么好脸子瞧!
如今想到那日周言之说的话, 顾希仙都会觉着浑身发烫。
她最讨厌的便是这样言而无信的男子!
她以为的东西统统乱了套,这叫一向喜欢按着顺序做事儿的顾希仙觉着难以接受,原本想着冷一冷周言之, 他自个儿觉得难以接受了, 那心思便也淡了。
自己便也能过上原来那般平静无波的日子。
可没成想……
顾希仙小心觑了眼那清俊疏冷的郎君, 有些苦恼,怎么瞧着他接受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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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殿
衡哥儿今儿不用上书房念书,可外边儿太阳仍晒得人心烦,周幼吾不叫他出去玩儿,他便乖乖拿了纸币在一旁的小桌上画画。
闪电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晃着尾巴,卷毛小主人不和它一块儿玩球,嘴里寂寞的它想出去霍霍几朵娇花,又被莳花的宫人拿着大棒槌给赶回来了。
闪电忧愁地抬起一双纯洁的大眼睛,好想出去玩。
见小胖郎君认真地直着身子在画画儿,闪电凑过去,用蓬松的尾巴尖儿勾他,小胖郎君很快警觉地捂住鼻子,还瓮声瓮气地呼唤他阿娘也快些把口鼻捂上。
小胖郎君对上闪电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很有经验道:“闪电可能要放臭臭的屁了!”
被冤枉的闪电呜呜狂叫了两声,也不拿蓬松的尾巴尖儿勾人了,自个儿恹恹地出去啃草。
周幼吾见状笑得来要捧住肚子,如今月份大了,她还真怕自己遇上许太医说的那般,足月妇人仅仅是笑了笑,即刻便要生产的事儿。
若是今后昭姐儿问她是怎么出生的,她总不能说,是笑着笑着便生出来的罢?
周幼吾现在肚腹已经圆得来她从上边儿望都看不到自己的脚尖了,婉娘正在一旁轻轻给她捏着有些浮肿的手脚,见她一直盯着自个儿浑圆的肚子,不由笑道:“古人都讲究瓜熟蒂落,小殿下想来不日便要出来见她的阿耶与阿娘了。”
周幼吾听了这话不由得笑开了,婉娘说得对,她这肚子可不就像是一个圆溜溜的瓜吗?
衡哥儿茫然地看了看跑出去的闪电,又看了看肚腹隆起的阿娘,蹬着小胖腿爬上罗汉床,小心翼翼地将胖脸蛋贴在上边儿:“阿娘,昭姐儿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和我玩儿?”
周幼吾给他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小卷毛,这孩子头发长得快,再过些时候就得束起来了。
听了这话也只是笑了笑:“快了。”
快了是多久呢?衡哥儿掰着小胖指头数数,嘟着脸道:“明明阿娘也不知道,故意骗衡哥儿!”
这事儿嘛,她的确不知道。
有肚子挡着,周幼吾不能弯下腰去亲亲她的小胖郎君,只得痛快承认错误:“衡哥儿说的对,阿娘下回不这样了。”
阿娘真是个有错就改的好阿娘。
衡哥儿美滋滋地咧嘴一笑,正想对着她隆起的圆鼓鼓肚腹深情背诗,阿娘说了,他每回背诗的时候昭姐儿都睡得可沉了,多睡觉能够长高高,他多念念,说不定昭姐儿很快就能长得和他一样高了!
这时候听得廊下宫人通传,说是舅舅与舅母来了。
见衡哥儿忙闭了嘴,想要出去接他们,又有些扭捏的模样,周幼吾有些好笑地推了推他:“好了,快下去罢。跟着花萼去迎一迎你舅舅他们。”
衡哥儿忙点头,挺了挺胸膛,自信道:“衡哥儿一定会办好的!”
周幼吾含笑摸了摸他的小卷毛脑袋,肚子突然绷着疼了一下,这样的痛意闪得太快,她便也没放在心上:“去罢。”
终归是自家人,周幼吾便没去换衣裳,只懒懒地撑着腰腹,在殿中慢慢踱步。
人还没进殿,便听见了衡哥儿唧唧呱呱的说话声。
顾希仙进了殿,任他们舅甥俩腻歪,见周幼吾正在散步,身量纤纤的一个人儿挺着个大肚子,瞧着真是叫人揪心。
“最近可好?”
周幼吾笑着点了点头:“她很乖呢。”
顾希仙扶了她坐下,又从小匣子里拿出自个儿做的小肚兜给她瞧,“我给昭姐儿做的肚兜,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她清秀白净的脸上带着微微红晕,瞧着有些紧张。
周幼吾光是摸着那柔软的质地与细密的针脚便知道她是用了心的,小孩儿的肌肤娇嫩,在裹身面料上最是讲究:“阿嫂费心了。”
见她爱不释手地捧着那几件小肚兜看,顾希仙便放心了,脸上也不自觉盈上笑意:“这是我姨母教的法子,绸缎丝绸的面料虽柔软,但小孩儿穿在身上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得先用手揉搓几道,将料子揉得更软,沾上暖气儿了,这样上身才舒服呢。”
还有这般讲究?
周幼吾听得认真,顾希仙见她感兴趣,便将匣子里那个平安如意符一块儿给了她,叮嘱道:“待你生产的时候便将这符放在枕下,定是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地诞下昭姐儿的。”
阿嫂什么时候去求的平安如意符?
周幼吾很珍惜这份心意,妥贴地收下了,这才握着她的手晃了晃:“多谢阿嫂。”
这,这是在同自己撒娇吗?
顾希仙颊生红晕,小声道:“你同我客气什么。”
“是,你是我阿嫂,是一家人嘛。”周幼吾见着周言之抱着衡哥儿进来了,笑眯眯道,“阿兄。”
顾希仙余光瞥到周言之进来,便有些不自在地僵着身子坐回去了。
周言之放下还想玩儿骑大马的小胖郎君,看着阿妹白里透红的柔润脸庞,关切道:“一切都好吗?”
周幼吾点点头:“都好。”
见他蹙着眉头,望着她圆滚滚的肚子,便知道阿兄是担心她受苦,故意笑道:“阿兄现在可摸不得了,待昭姐儿出来了,你愿意抱多久便抱多久。”
衡哥儿是早产的,刚出生时弱得跟个小猫似的,她便是坐月子时也不敢睡多久,时不时便要起身瞧一瞧他,生怕他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就去了。
除了身子太过弱小,他倒是能吃能睡,不怎么哭闹,是个很心疼人的乖孩子。
突然被自己阿娘召唤到身边的衡哥儿只茫然了一会儿,之后便高高兴兴地享受阿娘给他揉耳朵了。
周言之见媞媞言笑晏晏,气色瞧着不错,便也放心不少,颔首道:“我是她舅舅,自然该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周幼吾瞧着他那模样,本想打趣何时给衡哥儿与昭姐儿添个弟弟妹妹,可瞧见阿嫂的面色,不禁有些疑惑。
是她选的话本子不够好吗?为什么阿兄还是没能讨得阿嫂欢心呢?
看着周言之浑似不以为意的模样,周幼吾又暗自嘀咕道,罢了,阿兄自有阿兄福。
正在几人说笑间,批阅完奏疏溜达回来的燕观见着大舅子在这儿,原本含着笑的脸顿时淡了淡,可不能在他面前笑成这幅不值钱的样子。
“阿耶!”
小胖郎君最激动,跟他炫耀道:“昭姐儿刚刚踢了我哟!”
燕观微微笑,抚了抚她柔白面颊:“昭姐儿又闹你了?”
“没有,她和衡哥儿一样乖呢。”周幼吾脸上盈着浅浅笑意,正想摸一摸肚子里的小娘子,那阵痛意却又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见她眉目间陡然闪过几分痛苦,原本柔润红唇也被咬得发白,燕观强行抑制住心里的恐慌,抱着她往寝殿走去:“快去请稳婆与太医!”
皇后娘娘这是要生了?!
婉娘稳住心神,应了声之后便赶紧吩咐底下的宫人快些动起来,好在娘娘月份大了,生产时要用的东西都提前备下,每天都要检查好几道的,现在就等着太医与稳婆过来,再切好几片人参备着,烧上几大锅热水便是。
宫人们顿时忙开了。
周幼吾被燕观小心翼翼地横抱起,饶是现在疼得有些厉害,她还是看着面色发白的衡哥儿,笑了笑:“衡哥儿就在外边儿等阿娘好不好?”
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阵仗的小胖郎君咧嘴就想哭,可是看着阿娘好辛苦的样子,他又只用手擦了擦泪,小声道:“衡哥儿乖乖,阿娘快点出来。”
周幼吾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一脸严肃的周言之:“阿兄……”
周言之止住了她的话头:“我会照顾好衡哥儿,你好好儿的,不要操心。”
燕观见她朝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脸上已经疼得漫上了清汗,也顾不上其他的了,抱着她往里边儿走去。
衡哥儿拉着舅舅的手,担心得来说话都打哭嗝儿了:“舅舅,阿娘……呜……”
“没事的,你阿娘知道咱们都在等她,舍不得叫咱们等太久的。”周言之想给小胖郎君擦擦眼泪,可身上没带巾帕,正想委屈委屈他用袖子随便擦了擦,旁边儿便递过来一张绢帕。
还带着点儿淡淡的香气。
“衡哥儿待会儿就可以见到昭姐儿了,高不高兴?”顾希仙横了周言之一眼,还说能照顾好衡哥儿呢,连擦个脸都笨手笨脚的,她实在看不过去,便拿了绢帕过来,轻柔地给他擦干净脸。
舅母好温柔,像阿娘。
衡哥儿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
顾希仙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胖脸蛋:“芙蓉园里的花开得真好看,昭姐儿若是一出来便知道她阿兄给她准备了礼物,一定会高兴的。咱们一块儿去摘一朵最漂亮的花送给昭姐儿,好吗?”
眼下还没开始正式生产呢,若是待会儿媞媞忍不住痛叫出声,衡哥儿听着一定会更担心。
不如将他先打发出去。
衡哥儿听了这话果然点头,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摘花花,送给阿娘和昭姐儿。”
周言之知道自己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将衡哥儿抱了起来,对着顾希仙肃容道:“你在这儿守着罢,我带着衡哥儿去。”
顾希仙点了点头,见里边儿传出来微弱的呼痛声,推了推他:“快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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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咬着唇,听着稳婆的话正在努力调整呼吸,见燕观还傻愣愣地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
像一只守在家门口,却不敢进去的大狗。
周幼吾想笑他,可一阵又一阵涌来的疼痛叫她没力气再笑,只皱了皱眉:“你快出去。”
稳婆先前就想赶他出去,可陛下扫过来的那一个眼神,哎哟,可吓人了,她便不敢再张嘴。
燕观半跪在床边,用手理了理她汗湿的额发:“我陪着你。”
周幼吾难耐地攥紧了握着他的那只手,轻轻喘着气:“你在这儿做什么,碍手碍脚的。”
稳婆一边替她看着,一边暗暗咋舌,乖乖,都说皇后得宠,能这般和陛下说话,陛下一点儿都不生气,还要反过来哄着她……
这哪里是得宠,这分明是当成心肝儿肉似地爱呢。
这回周幼吾有孕已经到八个多月了,生产时便没有当年生衡哥儿时那般艰难,过了三四个时辰,夜幕低垂的时候,一片寂静的蓬莱殿中忽然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声。
稳婆喜气洋洋地捧着一个粉色的襁褓递给面色沉肃的天子:“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呢。”
许太医没诊错,也不枉燕观与衡哥儿坚持叫了这么几个月的昭姐儿。
周幼吾想看看她,可她好累,燕观看了一眼,柔声道:“长得很像你,是个漂亮的小娘子。”
周幼吾这下便安心了,昏昏沉沉间便睡了过去。
稳婆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陛下可要再瞧瞧?”
燕观现下哪有心思再看,只盯着许太医给媞媞诊脉,闻言摇了摇头:“抱出去叫太子他们瞧瞧罢。”
“是,是。”
衡哥儿捧着摘回来的花打瞌睡,一见着那一团粉色襁褓,便精神起来了,扯着他舅舅的袍子眼巴巴道:“衡哥儿想看昭姐儿。”
顾希仙早已迫不及待地凑上去看了。
周言之拎起小胖郎君,也跟着凑了过去。
躺在粉色襁褓里的小娘子睡得正恬,粉嘟嘟的小脸上似乎盈着笑,一看便叫人的心软成了一汪春水。
“昭姐儿。”衡哥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又有些紧张地转头问道,“我可以亲亲她吗?”
应当是可以的罢?
周言之望向稳婆,见她笑着点头,这才肯定道:“轻些便是。”
衡哥儿激动地点了点头,轻轻在她软乎乎小脸上落下一个亲亲:“昭姐儿,我是你阿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