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言之跟阵风似地飘走了, 解决完嘘嘘问题的小胖郎君有些不情愿地跟着阿耶过去净手。
燕观见他那蔫哒哒的模样,挑眉:“如厕后怎么能不洗手?快过来,自己洗。”
小胖郎君吃力地挽起袖子,一边儿洗手, 还不忘抬头和燕观抱怨:“阿耶, 衣服小了。”
不等燕观回答, 他又美滋滋道:“应该是衡哥儿长高了许多!”
不然衣服怎么会小呢?
燕观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这自信膨胀的小胖郎君,沉默了一会儿, 按了按他蓬松的小卷毛。
突然天降大手的小胖郎君:?
不过他很上道地主动蹭了蹭阿耶的手, 心中得意, 阿娘最爱揉他的小卷毛, 想不到阿耶也爱得很呢。
顶着一头蓬蓬小卷毛的衡哥儿瞧着还勉强说是长高了些,可是压下去之后嘛……
燕观面色复杂,随即牵起衡哥儿的手:“走,阿耶带你去找武学师傅。”
在这事儿上不能再大意了, 再拖下去,可能以后衡哥儿……还没有进宝高。
这如何使得!
只是这人选,着实不太好找。
旁人都是有正经差事在身的,衡哥儿虽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可这些只会扛着刀剑往前冲的武将脑子并不如文官灵活。
去给一个三岁的奶臭小娃娃当武学师傅?开什么玩笑,他还有好几个营的兵等着骂呢!
衡哥儿站在燕观身旁,看着那些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倒是一点儿都不怕, 见他们皱着眉头凶神恶煞地望过来, 还咧着嘴对着他们笑了笑。
武将们心中一松, 这小太子虽说长得玉雪可爱, 瞧着怪讨人喜欢的……可他们也不想抛下自己的兵, 专门去教导这娇滴滴、白胖胖的小太子啊!
这些人都是他的旧部,性格多莽直,不怎么会说话,但是在武道和带兵作战这方面却很是出色。
燕观也不愿叫他们为难,只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衡哥儿的胖脸蛋子,这些武将不愿入宫做太子的武学师傅,是否也是在担心,会被他借了此事儿做借口,轻飘飘地就被释了原本在握的权势。
他们心有顾虑,燕观洞悉了这一点,便也不愿叫他们来教导衡哥儿了。
这事儿已经耽搁得够久了,前头是顾虑着衡哥儿年纪还小,贸贸然习武也怕他承受不住。如果他也快四岁了,他与周言之平时闲下来了还能教导衡哥儿一二,可若要长期学下去,还是要择一固定的武学师傅才好。
不若还是在金吾卫中择一能者先暂代武学师傅一职。
燕观垂眸间便下了决定,对着他们微微颔首:“先出去忙各自的事儿罢。”
待那些武将又呼呼喝喝地出了营帐,衡哥儿有些难过地皱起脸:“阿耶,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
正在想事儿的燕观忽地听了这一句话,有些惊讶,也随即又反应过来。
这臭小子如今也算是在蜜罐子里泡着长大的,平时他与媞媞皆爱他,却也不会轻易纵着他。进宝婉娘他们却很疼这个小太子,平时话都不会说重了一句,就盼着他每日高高兴兴的便是。
燕观惊讶的是衡哥儿很快地便能察觉出他们沉默之下的拒绝。
“衡哥儿为什么会这么说?”
燕观双手放在他肩上,蹲下.身去,平视着那双灵动明澈的大眼睛,哪怕是现在正有些烦恼,那双眼睛里仍像是风清气朗的晴空,没有一丝阴霾可以在里面停驻。
小胖郎君嘟着脸,固执道:“我就是能感觉到!他们虽然和我还有阿耶站在一个帐篷里,可是他们刚刚都很想跑出去。”
想了想,他又补充:“就像是衡哥儿想要嘘嘘,憋不住的时候。”
这是个什么比喻?
燕观失笑,碰了碰他柔软的胖脸蛋,认真道:“衡哥儿,他们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你不用因为旁人选择了他们自己,没有选择你,就生气、失落。这是人之常情,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衡哥儿若有所思,原本皱着的眉头又松展开了,瞧着似乎是已经想开了。
燕观剑眉微微一挑,不愧是媞媞与他的孩子,就是大度。
正在他自豪的时候,小胖郎君颇为豪迈地挥了挥手:“没关系!他们不选我,我也不选他们!”
衡哥儿一天很忙的,要念书写大字儿,给阿娘和阿妹背诗听,还要抽出空来和闪电玩儿球……
他掰着小胖指头算了算,对着燕观认真道:“衡哥儿有更多事儿要做呢。”
这臭小子倒是挺会自我调节。
“走罢,阿耶带你去买糕饼。”燕观抱起他,沉甸甸软乎乎一团落在怀里,见他兴奋地扭着小胖身子,唧唧呱呱地说着哪儿的糕饼最好吃,他冷肃疏离的眉眼间也不禁盈上几分暖意。
他们衡哥儿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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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经是七月里,骄阳似火,街上叫卖得正热闹。
衡哥儿左手提着糖葫芦,右手拎着猪肉脯,见着那蒸笼后边儿腾起的白雾还是走不动道。
香香,想吃。
“好了,买这么多,你阿娘哪里吃的完?”燕观有些头疼,从前与媞媞一块儿出来逛街时都没这么头疼,“回去了。”
衡哥儿有些心虚:“我可以帮阿娘吃嘛……”
燕观铁面无情地拎着他走了。
“噫!”
被拎着不用走路的衡哥儿一双灵动大眼睛滴溜溜乱转,这一瞧,还真的叫他看到了些不一样的。
“姑姑!”
听着这一声清脆的童声,和薛凭澜坐在小篷子底下吃馄饨的燕翎浑身一僵。
见着她在那儿,衡哥儿兴奋地昂起小胖脸:“阿耶,是姑姑!”
燕翎?
和她在一块儿的那个束着高马尾,身着红衣的郎君……不就是那日帮着破了拐子老巢的小侠客?
他们二人后边儿还有什么际遇不成,都能在这般的街边小摊上相约着吃东西了。
燕观虽然亲缘淡薄,对着燕翎这个惯爱鼻孔朝天的妹妹亦是没什么好感,不过他倒是也算得上是了解燕翎的习性。
这样骄傲跋扈的女郎,叫她一回、两回地用些清汤小菜倒也罢了,若是一直这般下去,她能高兴才怪。
心中千回百转,眼前也不过过了一瞬而已。
燕观淡淡收回视线:“走罢,你阿娘正在等咱们呢。”
小胖郎君扭扭捏捏:“衡哥儿是小辈,怎么能不给姑姑打招呼呢?阿娘常常教导衡哥儿要懂得礼数呢。”
燕观沉默地盯着他的小胖脸。
那嘴角亮晶晶的是什么?
这臭小子果然是馋燕翎面前的馄饨点心罢?
燕观冷着脸带着衡哥儿走了过去,燕翎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叫白瓷碗里的鸡汤馄饨都忍不住震荡几番,好几颗翠绿葱花跟着波动的清汤洒了出来。
衡哥儿脸上露出一副好可惜的神色。
“阿,阿兄……”燕翎从未这般称呼过燕观,但这是在外边儿,她不好直呼陛下,只得别扭地叫了人,“你们怎么来了?你阿娘呢?”
她微微弯下腰,看那个长得与燕观很像的卷毛小太子。
衡哥儿矜持地擦了擦嘴:“阿娘没有来。”
他虽说长高了一些,可要看到桌上的菜色,少不得要踮起脚来才能看得着全貌。
不由得有些辛苦。
见着那白白胖胖的卷毛小郎君盯着桌上那些馄饨、糕饼眼神直发光,薛凭澜试探着推了推碟子:“吃?”
小胖郎君登时便喜笑颜开,但他还记着礼数,不好就这么吃了,得先感谢一番。
“多谢……”他有些苦恼,他不知道这人是谁呀!又该怎么称呼呢?
只能求助似地转向脸一直红通通的燕翎:“姑姑,他是谁呀?”
燕观冷淡淡的眼神也瞥了过去。
薛凭澜小麦色的面庞微微发红,他盯着燕翎,一双眼睛像是藏着璀璨星光,带着些不为人知的期冀与羞涩。
燕观只瞧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嗤,情窦初开的小娃娃罢了。
衡哥儿见燕翎支支吾吾,那好心的红衣服哥哥脸都快与他衣裳一样红了,不由得聪明地猜测道:“我知道了!是姑父!”
阿娘从前教训过他,外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好的,若是有外人没来由地就给他糖块吃,那一定是想要将他拐走的坏人。
衡哥儿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红衣服哥哥这般大方呢,原来他不是外人,是姑姑的内人!
这么一算,岂不也就是衡哥儿的长辈了吗?
他还小,吃点长辈给的东西多正常呀。
衡哥儿这般想着,咧嘴一笑,将手上的东西都托付给了一旁的阿耶,伸出小胖手就想去拿上边儿的单笼金乳酥,表面金黄油亮,散发着一股甜蜜的奶香,怎么看都很好吃!
“才不是!”燕翎涨红了脸,不敢去看薛凭澜,只嘴硬道,“我,我堂堂长荣公主,怎么会就这般许了人!”
便是要许,也不能这般轻易叫卷毛小太子这小嘴一张就把名分给定下了。
要不然,岂不是显得她很随便?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却发现没有人说话了。
燕翎偷偷抬眼看了看,那胖嘟嘟的卷毛小太子正盯着地面黯然神伤——他方才被姑姑的大嗓门儿给吓着了,刚刚拿到手的金乳酥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燕观则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
还有……薛凭澜。
燕翎有些忐忑地望过去,却看着原本神采飞扬的红衣郎君陡然间淡了面色。
他忽地从腰间荷包摸出一颗金花生放在桌上,对着燕翎微微颔首:“既如此……既如此,我便不再耽误公主了。”
说完提着剑便飞快闪身出了篷子,高高束着的马尾跟着主人的心绪一般波动不休,却很快隐入了人群之中,再也寻不着了。
燕翎怔怔地望向他离开的方向。
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告别的话呢,他这便走了?
那他们下一回又是什么时候见面?
燕观拎起还在可惜那个摔在地上的金乳酥的衡哥儿,对着燕翎冷冷道:“可以自己走?”
……她腿又没断。
郎君不在身旁,燕翎便懒得装了,只高傲地点了点头。
燕观便也不提送她回府的事儿,只拎着依依不舍的小胖郎君转身走了。
衡哥儿只来得及和姑姑挥挥手:“姑姑再见!”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姑父还能推一笼金乳酥给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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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观回去时,周言之他们已然出宫归家去了。
可惜,没能看着周言之挨打。
陛下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遗憾,将那些买回来的糕饼吃食放在黄花梨独板翘头案上:“衡哥儿他舅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说到这个,周幼吾还有些不好意思:“原是我的错……”
谁又能想到那匣子擦脸护肤的香膏会惹出这么桩糊涂事儿来呢?
不过还好,阿兄还是很听话的,每日都擦了,瞧着那脸都白净了不少。
她一边儿拆着纸袋,一边儿将事情经过给燕观说了,末尾又笑道:“不过这说不准也是件好事儿呢。”
她可是看得分明,方才阿兄与阿嫂分明是牵着手进来的。
虽说瞧着阿嫂不太情愿的样子……但只要阿兄开窍了,敢上手了,大抵便是个好兆头罢?
衡哥儿净了手回来,捧着小胖脸在一旁等着阿娘拆开那些油纸袋。
“这是前门大街上卖的金玲炙?”周幼吾有些惊讶,又翻了翻其他东西,无不是长安城里那几家老字号出来的东西,“你们爷俩倒好,背着我悠哉乐哉地逛街去了?”
进宝说他们骑着玉兰白龙驹出去了,她还以为只是去京郊跑马。
衡哥儿嘴巴塞得满满的,听了这话急了,慌忙摆手:“么油么油……”
燕观难得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笑道:“衡哥儿近来懂事了不少,难得他想吃些东西,我这个做阿耶的,又怎么好拒绝。”
是这样的吗?
周幼吾狐疑地瞅了一眼八风不动的燕观,见小胖郎君吃得开心,便也罢了,只对着柳芽她们叮嘱道:“待会儿记得将东西都收好,别叫他一次吃得太多。”
柳芽点点头:“是。娘子放心罢。”
天儿正热,眼下不必再待客了,周幼吾便想着去换身轻薄些的衣裳,摸了摸衡哥儿的卷毛小脑袋:“待会儿阿娘和你一块儿投壶玩儿,好吗?”
小胖郎君开心地点点头。
燕观见她站起身来,撑着腰十分辛苦,忙走过去揽过她的腰,温热有力的手在她后腰轻轻按摩打转,见她神色渐渐舒缓,笑道:“可舒服些了?”
周幼吾勉强点点头,这大卷毛郎君,也就在此时才有些用。
两人绕过了花卉寿石绣屏,花萼她们早已给她准备好了要换的衣裳,可看着陛下还杵在那儿,不由得面上含笑,悄悄退下了。
周幼吾横他一眼,催促道:“你快出去。”
“我走了,又有谁来服侍你?”燕观一本正经地教训她,“青天白日的,我难不成能做什么?媞媞,你须得读几卷经书静静心了。”
周幼吾差些被他气笑,该静心的是谁?!
既然他执意不走,那她也没再说什么,反正因着能看不能吃而难受的又不是她。
略有些厚度的琥珀绣金缎对襟大袖衫脱了下来,她整个人便觉着松快了一些。
没了外衫遮挡,罗裙下的肚腹隆起得便愈发明显。
“她都快六个月了。”周幼吾轻轻将手覆在上面,这次孕事没叫她受什么苦,身上唯一穿着的那件茜红齐胸软罗裙反倒更衬得她肤若凝脂,体态风流妩媚,“呀,她正好在动呢。”
感受着掌心之下有劲儿的律动,燕观弯下腰,将面颊贴在她隆起的肚腹上,语气柔和:“昭姐儿听话,不要折腾你阿娘。待你出来了,阿耶便送好多珠玉璎珞给你,叫你变成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娘子。”
他这么说话的时候,语气是鲜少显露于人前的温柔,如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动,带着一股莫名的静谧柔和。
周幼吾唇边噙着笑意,摸了摸他的头,突发奇想道:“今晚我给你梳头发罢?”
从前燕观都爱叫她梳头发的,自从怀了身孕之后他便不叫她做这些活儿了。
周幼吾有些遗憾地捏了捏他微微冰凉的耳垂,她还真的有些怀念大卷毛的手感了,想着想着,手下的力道便愈发没轻没重了起来。
“咳,媞媞。”
周幼吾有些迷茫地应了一声。
“你怎能这般轻薄于我。”神色疏朗的英俊郎君义正言辞,看着那还在犯迷糊的美貌女郎渐渐睁大了眼,又赶紧恶人先告状,“须得向我负责才是。”
还要她怎么负责?
周幼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正想叫他出去,那原本乖乖伏在她腰腹上的郎君却直起了身子。
犹如玉山将颓,她整个人都被拢在他身上清淡的龙涎香气之中。
下一瞬便感觉身上一凉。
原来他的唇瓣比耳垂还要凉一些。
周幼吾被他闹得迷迷糊糊之际,还有空得出这么个对比。
坐在外边儿吃玉露团的衡哥儿有些焦虑,阿耶阿娘怎么还不出来呀?
没人拦着,那他就要对剩下的玉露团动手了!
婉娘拿出绢帕给他擦了擦嘴,柔声道:“娘娘吩咐了尚食局,今儿晚膳要做小殿下喜欢的葱醋鸡呢,眼下便不吃了,好吗?”
衡哥儿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葱醋鸡比较好吃,便乖乖点头,软乎乎道:“婉娘姑姑,我想去洗手。”
虽说净室与内寝不在一块儿,不过娘子与陛下进去这般久还没出来……
婉娘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容,牵起卷毛小太子肉乎乎的小手往殿外走:“奴婢带您去偏殿洗手,出来正好再去瞧瞧水池里新养的几尾锦鲤呢。”
有彩色鱼鱼看。
小胖郎君欢天喜地地被牵着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