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观最近得了自家小胖郎君好几次冷脸。
总算将青州水灾一事安排妥善的燕观好容易腾出些时间来陪陪妻儿, 只是还没来得及和自己心爱的媞媞多待一会儿,便被她打发出去哄小胖郎君了。
周幼吾小心翼翼地在绣绷上刺下一针,好容易勾勒出一朵明媚小花, 她这才满意。
看来她在做女红方面还是有些许天赋的。
见燕观还磨磨蹭蹭地挨在自己身边儿不出去,不禁凉凉道:“陛下也想要带小花的新裤头?”
如今已是五月里, 带着暖意的风自开8满绮丽花朵的庭院中柔柔拂过殿中的每一角落, 在这样熏得人欲醉的安逸氛围中, 燕观却不敢造次,只矜持地抿嘴:“媞媞做什么样子的裤头,我都穿。”
美得他。
正在和柳芽她们学做小肚兜的周幼吾头也不抬:“去陪会儿衡哥儿罢, 他好几日没和你说话了, 怕是想你得紧。”
想他?
燕观想起自己方才进来时,分明瞧见衡哥儿蹲在花丛前不知在做什么, 见着他了, 一声不吭不说,还把他那肉乎乎的小屁股转了个方向。
竟是冷淡至此。
燕观轻轻哼了一声:“他就亲近你,对着我这个阿耶爱搭不理的……”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
周幼吾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一眼, 原本神姿高彻的英俊郎君眼下有些微的发青,下颌边还冒出了点儿青青胡茬, 瞧着似乎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想到他这些时日夜以继日地为青州水灾的事儿忙着, 先帝是坐不垂堂的天子,轮到他时,却恨不得自个儿拿着赈灾的东西便往青州冲去。
燕观正为自己方才的话觉着别扭, 他堂堂一个八尺郎君,怎能生出同孩子阿娘争风吃醋的心思。
媞媞听着了, 肯定又要抓着机会笑话他。
脸上忽然落下一阵轻柔温暖的触感。
周幼吾摸了摸他的脸, 语带怜惜:“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今晚叫尚食局给你熬些补汤罢?”
需要喝补汤吗?
燕观有些迟疑,可看着周幼吾清亮的眼,还是点了头。
“你瞧,我给昭姐儿绣的小肚兜。”周幼吾拿起身边儿一件柔软的缎布给他看,絮絮叨叨地念,“昭姐儿若是足月出生的话……那时候天气还有些热。婉娘说这种缎子质地摸着软和,又不会捂得慌,正适合小孩子穿。你摸摸,是不是?”
燕观接过,的确柔软又轻暖,嗯了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此时她也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肚腹隆起明显,身上抱着却没什么肉,仍是轻盈盈一团。
“有黄太医他们时时来请脉,又有我与衡哥儿陪着你,咱们昭姐儿是这么多人都期待着的小娘子,自然会平平安安到来的。”燕观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语气柔和,“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
周幼吾这么想着,心里原本堆着的那些淡淡焦虑却叫他安抚了不少。
她有些吃力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背,头也使劲儿往他怀里钻,声音闷闷的:“说好了。”
衡哥儿那黏人劲儿就是跟她学的罢?
浑然不觉自己也是个黏人精的燕观眉眼柔和,便是再高不可攀的高山霜雪,在这样温香软玉在怀的时候,大抵也是要被融化成一池春水的。
他又亲了亲自己心爱的女郎:“是,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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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宝哼哧哼哧地将小卷毛太子挖出来的土搬到簸箕里去,见他还在兢兢业业地挖草,不禁好奇道:“小殿下,您这儿忙活什么呢?”
小胖郎君累得脸蛋子红红,听着进宝问他便美滋滋地抬头炫耀道:“给昭姐儿种花!”
说到还有几个月便能见面的小公主,进宝公公也跟着乐得露出一口白牙,不过他还是没明白:“您怎么想到要给小公主种花了?”
“这是先生布置的课业。”衡哥儿努力拔草中,他一定要留出一块儿最肥、最干净的地来种花!
被媞媞哄得浑身舒畅的燕观一出来便见着衡哥儿蹲在花丛前,周围一圈儿全都是土,旁边负责莳花弄草的宫人站在一旁看样子都要崩溃了。
这是在做什么?
“噫!”
又被阿耶提着后颈起飞的衡哥儿哼了一声,前几日他求着阿耶,阿耶都不愿带他玩儿,现在想来讨好他?
晚了!
看着鼓着小胖脸气冲冲不说话的衡哥儿,燕观打量了下他,一双肉窝窝小胖手全是泥,身上的衣裳也搞得脏兮兮的,若是叫他阿娘看见……
燕观眉心跳了跳。
“怎么突然要玩儿土了?”燕观皱着眉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算了,还是丢进水里洗一洗来得干净,“大字写了吗?昨个儿太傅教的诗歌典故都会背了吗?”
进宝公公都为小卷毛太子擦了把汗,内心不由得对陛下生出几分不赞同,小殿下还是个孩子啊!
玩一会儿怎么了!
衡哥儿自信点头:“写了,会背。”
他可是经常被阿娘夸聪明勤快的好孩子,阿耶居然质疑他的学习热情?!
深觉被冒犯的衡哥儿左扭扭右扭扭:“阿耶放我下来!”
不为所动的燕观看了一眼被他挖出一个坑的花丛,语气淡淡:“做完了课业便能出来祸害花花草草?”
进宝正想上前解释,却被燕观一个眼神给吓住了。
小殿下您自求多福罢!
衡哥儿继续扭:“才不是!是要给昭姐儿种花。”
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想法?
燕观好笑:“昭姐儿还小,送花给她做什么?”
阿耶真笨啊。
衡哥儿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大声道:“等昭姐儿长大了,花花不也长大了吗?”
每年花开花落,这样一来他送给昭姐儿的就一直是新的花花了。
小胖郎君不禁深深陶醉于自己的聪慧。
昨儿上完课,先生叫他思考何为新生,何为故去。
衡哥儿滴溜溜转了转眼睛,便眉开眼笑地拍起手来,他想到了!
“现在种下的花花是新花花,等它长大了,又凋谢了,就是旧花花,埋进土里,就能喂饱新花花。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新花花吃饱了,就能开花啦!”衡哥儿颇得意地向阿耶炫耀他给昭姐儿选的礼物,“这样昭姐儿每年都可以看到我送给她的新花花啦。”
昭姐儿还不得被他感动哭?
衡哥儿骄傲地挺起了小肚子。
进宝在一旁听得热泪盈眶,小殿下真聪明,真不愧是陛下和娘娘的孩子呢。
看来小殿下的屁股是保住了!
燕观怔了怔,看着一脸神气的小胖郎君,将他抱到怀里亲了亲:“咱们衡哥儿真聪明。”
竟是半点也不嫌弃他浑身是土了。
衡哥儿吃惊地摸着自己刚刚被阿耶亲了一口的胖脸蛋子,阿耶怎么亲他呀!
总被阿娘亲亲,却鲜少得到阿耶这般亲密接触的衡哥儿不禁脸红了,哼哼唧唧道:“是随了阿娘……”
燕观听了,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在人前向来是个疏冷性子,一张朗秀面庞上笑意都少见,更遑论这般爽利地大笑出声了。
“是,都随了你阿娘,聪明。”燕观又揉了揉他的小卷毛脑袋,原本满心的骄傲柔情在他从那堆小卷毛里掏出一根草之后渐渐消失。
小胖郎君仍天真无邪地望着他阿耶。
燕观沉默了一会儿:“走,阿耶带你去洗澡。”
小胖郎君扭扭捏捏:“天还没黑呢……”
你这样子别等到天黑,待会儿你阿娘见着你这副土扑扑的模样,怕是要气得拿针扎他。
燕观撇去心酸往事,掂了掂怀里的小胖郎君,言简意赅:“洗干净好吃饭。”
是哦,他挖了好一会儿的草,都累瘦了。
衡哥儿依依不舍地望向自己挖的小土坑,语带遗憾:“好罢,衡哥儿明日再来种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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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收了针线,柳芽正半跪在脚踏上给她揉手腕,语带嗔怪:“娘子也是,咱们小公主还有小半年才会出来呢,您何必这么急呢?”
周幼吾抿着嘴轻轻笑:“柳芽你教得好,我这回用你的法子绣花,一点儿都没觉得累,你瞧。”
柳芽顺着娘子比霜雪还要白皙的手腕子望过去,见着那朵胖嘟嘟的小花,沉默了。
周幼吾犹在得意:“是不是进步了一些?”
进步了吗?
不确定,再看看。
柳芽点点头:“小公主若是穿上娘子亲手绣的肚兜,一定高兴。”
还好她们寻来的料子都是最好的,公主穿着舒服便是,何必追求外在呢。
柳芽这么安慰着自己,又替她将那些针线篓子给收了起来:“娘子可要去歇一会儿?”
周幼吾摇摇头,今天难得有精神,她想着多陪陪衡哥儿。
就在此时,花萼笑意盈盈地进来禀报,说是世子爷进宫来探望娘子与小殿下了。
阿兄回来了?
周幼吾眼睛一亮,他走了一个多月,也就给她写过几封信,也不说自个儿什么时候回来,叫她心里边儿也觉得空落落的。
她这个做阿妹的尚且如此,更何况阿嫂呢?
被周幼吾频繁请进宫来吃点心的顾希仙慢吞吞地摸了摸圆润了些的脸庞,对着她担忧的眼神,笑了笑:“没有啊,我吃好喝好,每日有事儿可做,你不用担心。”说完,她便熟练地从自己兜里掏出几册话本子,“这是绿江书局未删减版的典藏版册子,你没见过罢?快拿着。”
周幼吾大受感动,有个当话本子先生的阿嫂可真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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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看着对着自己微微笑的阿兄,有些心疼:“黑了。”
周言之不太在意这些,只道:“郎君在外,哪儿有你们小娘子这般精细?”
哼,果然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的臭狗阿兄。
阿兄本身就大了希仙五六岁,如今他晒得黑黢黢一块儿,希仙长得白嫩清秀,两人站在一起岂不是差辈份了?
这可不行。
周幼吾眉头紧锁,低声同婉娘吩咐了几句,婉娘目露惊讶,但还是点点头,下去办事儿了。
这头周言之也有东西要给她。
“这是恒川那边儿特有的野山参,我听当地人说有孕之人用它来养身子是最好的,便给你带了些回来。”周言之指了指那口箱笼,“还有些皮影戏和彩绘面具,我估摸着衡哥儿应当会喜欢,便都买了回来。”
周幼吾很感兴趣,自个儿过去打开了那口箱笼,看着那些精巧的皮影戏自个儿先乐开了花:“多谢阿兄,阿兄真好。”
周言之嘴角含笑,看着肚腹隆起,身量却依旧纤细的媞媞,眉头忽地一皱:“不是都四个多月了?怎得还这么瘦,是不是燕观不给你饭吃?”
“哪有。是我不想吃太多,怕孩子太大了,以后不好生呢。”周幼吾小心地将那些皮影小人儿放了回去,见阿兄面色沉肃地看着自己,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晒黑了的阿兄做出这副模样,更像个小老头了。
她走过去捉住他的手,轻轻覆在隆起的肚腹上,刚刚放上去,周言之便觉得掌心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惊得眉梢微微扬起,周幼吾得意道:“瞧着小,但是她力气可大了。”
昨个儿衡哥儿躺在她腿上要给昭姐儿讲故事,唧唧呱呱地讲了没多久,那张小胖脸便被昭姐儿踹了一下。
他倒是一点儿都不生气,还拉着她的手说昭姐儿好活泼,好可爱。
嘴里边儿还嘟囔着以后可能要麻烦阿耶多编几个藤球了。
周言之又轻轻碰了碰,声音低沉又柔和:“若是个和你一样漂亮可爱的小娘子便好了。”
他一定会很疼爱这个小外甥女。
“咳咳咳咳!”
燕观挟着四肢乱扑腾的衡哥儿进了殿,便见着周言之那不老实的手正放在媞媞肚腹上,这是做什么呢!
小胖郎君看着好久没见的舅舅,惊呼一声,也不和阿耶闹腾了,连忙从他身上爬下来,就往周言之那儿扑:“舅舅,衡哥儿好想你!”
周言之顺势收回了手,微微弯腰将热情的小胖郎君给抱了起来,蹭了蹭他软乎乎的脸蛋:“舅舅也想衡哥儿。”
小胖郎君便满足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燕观暗戳戳地往周言之身上丢了好几个眼刀子,过去轻轻揽住周幼吾的腰。
他听黄太医说过,妇人有娠,月份渐渐大了之后常常会觉着腰痛乏力。
他只是瞧了瞧她圆圆的肚子,柔声问:“昭姐儿今天乖不乖?”一边儿又抬起头对着周言之阴阳怪气,“陵游可别怪我说话直,太医都说了,有喜之人的肚腹可不能随意碰,对孩子不好。”
说着又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我虽与陵游年龄相当,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阿耶了。陵游嘛……不知道这些,也正常,呵呵。”
周幼吾拧了他一把,怎么说话的?
周言之只淡淡觑他一眼,捏了捏怀里小卷毛郎君的胖脸蛋:“去瞧瞧,我给你带的礼物可还喜欢吗?”
衡哥儿还有礼物可以收?!
小胖郎君欢天喜地地去看礼物了。
周言之没理会那醋上头了的大卷毛郎君,只看着周幼吾:“昭姐儿?确定是小娘子了吗?”
周幼吾推了推燕观,方才费劲儿拧了半天他也不松手,倒是把她给累酸了。
她听着周言之的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只点点头:“许太医来瞧过了,说很有可能是小娘子……现在月份还不大,待过两个月再把脉大抵便准了。”
真好。
周言之眉眼间更软和了些,小胖郎君尖叫起来:“舅舅!”
燕观蹙眉,这臭小子,嗓门儿真是大。
不就是收到了些礼物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他轻轻哼了一声。
又被小胖郎君好一顿热情献吻的周言之颇有些招架不住,正想和媞媞告别先回府去,却被她拦住了。
他从宫人手里接过那个剔红秋葵纹木匣,一打开,便盈来一股幽幽香气。
那里边儿装着许多精致的小瓷罐,周言之估摸着,大抵是给希仙准备的罢?
没料到周幼吾只握着他的手依依道:“阿兄,这些东西我用着觉得可好了,你拿回去记得早晨和晚上各涂一回,没多久便能白回来了。”
周言之脸黑了:“我一个男儿……”
周幼吾迅速补充:“阿嫂可不喜欢黑黢黢的老男人。”
周言之默不作声地揣着匣子告辞了,走之前还不忘瞪了一眼他越来越爱捉弄人的阿妹。
燕观在一旁看得有些酸溜溜的,媞媞怎么也不说给他准备些呢?
可转念一想,媞媞大抵是觉得他比周言之要年轻些,还用不上那些玩意儿。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的燕观又得意起来了,见衡哥儿撅着小屁股兴致冲冲地摆弄着他的新玩具,还想走过去严肃着脸说教一番,却被周幼吾拦下了。
该念书习字的时候就认真做,到了该玩儿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叫人家专心玩儿了?
“你过来。”
燕观被自家媞媞一个眼波勾得乖乖跟着她进了净室。
隔着一扇纱质的黄花梨五蝠捧寿纹隔扇,两人的影子投在隔扇之上,叫正在低头摆弄皮影戏小人儿的衡哥儿发现了。
咦,阿耶在动,他连忙动了动手里的猴子将军。
阿娘头上的花花也在动,他又手忙脚乱地动了动另一个穿着小裙子的仙女姐姐。
如此重复了几次,小胖郎君有些生气地将小人儿们都放了回去,阿耶阿娘动得太快了,他跟得胳膊好酸。
他要留着待会儿和阿娘一起玩儿。
不带阿耶。
此时的小胖郎君早已忘记了方才在澡池子里和阿耶的快乐时光,转过身找到自己心爱的藤球便出门玩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