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条爱歌的谎言漏洞百出。
然而神前悠月看出少女似乎有难言之隐, 什么都没问,只贴心地送上背包里存着的压缩食品。
沙条爱歌估算着对方背包里的食物储量,拒绝了这份好意。
“谢谢, 但我并不觉得饥饿。”
而且其实也完全感觉不到寒冷。
甜蜜与期待填补了空洞太久的内心,地球传来的声音也因此无视, 被从未体验的愉悦感充盈着让她欣喜若狂。
太阳自山间跃出后,少女跟着少年穿过林木荒地, 来到真实的文明世界。
人一多起来,地球的声音就变得微弱了。
声嘶力竭的疼痛哭喊慢慢转变为低吟啜泣。
过于幸福的少女沉浸在她的智慧果实身边, 持续无视着那个声音。
与悠月相处的每分每刻都仿佛身处云端,旅程亦是其中甜美的一部分。
当然,对方吃下她的料理时满足感最为强烈。
沙条爱歌理解了投喂的乐趣。
神前悠月是独属于她的礼物,是她的月之神。
沙条爱歌无法估测干扰神前悠月的命运,是她最大、最期待的变数。
旅行路上, 许多人对神前悠月露出了令人作呕的憧憬情绪。
少女十分清楚自己的神-明是多么引人注意。
那双蜜金双瞳看向他人时, 只需一眼,便一生都愿沉醉其中溺毙于此。
对愚昧渴求拯救的普通人尤为如此。
好讨厌。
无论是他人看向悠月的眼神,还是被悠月投以视线的人。
然而悠月会开心地说:“跟人说话能被注意理解, 给出回应, 真好啊~”
……真是没办法。
如果悠月是这样想的, 如果悠月喜欢,她就只能忍耐了。
忍耐着月之神注视他人、亦被他人注视的行为。
忍耐着无关紧要的人稍微吸引走悠月的注意力。
忍耐着悠月身边, 一天天多起来的信徒。
地球的声音也由弱变强,无时无刻不在分散夏娃的注意力,让她降低注视着智慧果实的时间。
某一天, 地球的嗡鸣声突然变得尖锐震荡, 整个大脑跟着一齐鸣响。
为了在月之神面前保持最美丽的一面, 沙条爱歌不得不借口离开神前悠月的身边,藏起来忍耐过这份不适。
非常短暂,大概只有几分钟,或是更少。
当夏娃回到智慧果实身边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某位无法接受不会被偏爱的信徒,亲手从背后杀死了高悬天上的月神。
地球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不再悲恸。
大地轻缓地吟唱,美丽,且充斥着即将解脱的意味。
沙条爱歌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与沙条爱歌相似,神前悠月是被人类集体潜意识选定的楔子。
现阶段无法脱离地球生存的人类种脆弱无比,因此需要一个特殊的楔子,用以维系人类与地球之间的联系。
楔子将踏足世界各个角落,利用那份被赠予的体质,将如圣子受难般祛除灾祸,带去友善稳定的福音。
可人性的极端是最难以预测的东西。
神前悠月的内核只是个普通人类。
除了被稍微偏爱的二人以外没有特殊能力的普通世界,神前悠月无法拥抱复活的神迹。
沙条爱歌听过人们让神前悠月给予爱的声音,却始终无法理解爱的含义。
她此刻只是本能地跪地捧起碎裂的灵魂,收拢在她面前不断消逝的晶莹光点。
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像是多米诺骨牌最开始的那块倒下。
未来的崩坏以此为基点,向着最坏的方向一路奔去。
脱离了固定作用的楔子,执行进化指令的夏娃不再履行职责,地表上的人类种和衍生出来的文明,仿佛变成了能够被风轻易吹飞的纸张。
地球宠儿持有的权能达到顶峰,时间线、平行世界在这一刻扭作一团。
沙条爱歌站起身,抱着那点灵魂的残渣余末在时间轴上逆洄奔跑着,抵达能够回溯的极限。
她以为这样就能够重新开始。
但世界的微妙变化让她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法则不再相同,新的权能在少女体内欢腾奔走。
她不是逆转了时间,而是将没有依凭的人类文明进行了概念摘出,以她手上那点属于“神前悠月”的灵魂残渣为锚点,融合到了一个距离最近、拥有“神前悠月”的平行世界。
一个拥有“火炎”与“七的三次方”的相邻世界。
于是,一个崭新的、生机勃勃的世界,看起来被回溯到了最开始的时间点。
融合重置了时间线,沙条爱歌拥有了阅览锚点过去的权限。
不同世界线上,神前悠月过去的经历也不尽相同。
在这里,他在入学的初中结识众多同伴,却少年便失去双亲。
失去父母的那一天,他被选中成为楔子。
深邃的黑瞳染上澄金,变为蜜金的显眼颜色。
生活骤变,于是神前悠月为父母料理后事,随即踏上旅程,在全世界各地旅游。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神前悠月拥有着自动鉴别的能力。
于是什么都探查不到的沙条爱歌,就成了最特殊的那个人站在神前悠月身边。
活着的神前悠月,呼吸起伏的神前悠月。
沙条爱歌紧跟在她的智慧果实身边,被迫生死分离的恐惧始终萦绕在她内心。
履行自己的职责,神前悠月就能活下来吗?
清除就等于将人类种割除地球。
那么就只能选择进化……让人类种集体脱离身体的束缚,将其送至更高维度的精神领域永生。
人类不再需要地球,地球也不再与人类构成寄生关系。
彻底分离……
明月高悬,沙条爱歌坐在走廊的台阶上,苦恼地揪住几缕头发。
“爱歌,怎么了?”
神前悠月半夜起来偷偷跑出来找吃的,回程时换了条能看见庭院的路,却遇见一个人坐着的沙条爱歌。
他们在这家旅店住在相邻的房间,隔音效果太好,甚至听不到隔壁门开合的声音。
沙条爱歌拍了拍她旁边的位置:“来坐吗?”
神前悠月走过去坐下,一起对着老板斥巨资修建的景观庭院。
能让他坐下,就表示需要倾听者。
他问:“有什么心事吗?”
少女食指勾住头发绕圈:“在思考,人类代代繁衍的漫长进化,与升格为更高存在的永生不死,哪一个更好?”
“哲理?”神前悠月仔细想了想,“不死的话,失去生死的概念,失去努力创新的动力,不就意味着文明的停滞吗。”
在他的印象中,永生不死总是会自带停滞不前的隐喻。
沙条爱歌一顿,把头转过来:“你不喜欢?”
“没有,我只是更喜欢发现新事物时那种愉快欣喜的感觉。”
神前悠月的声音像是在念一首诗,“生命因死亡而更显伟大。”
“是吗,你比较喜欢那个。”
沙条爱歌低下头。
“我一直被期待着,所以逃避生来肩负的责任是不对的吧。”
地球日渐急迫的声音,还有不想对方迎来死亡的患得患失。
可神前悠月却予以否定——
“由他人态度决定价值就是鬼扯!”
他说:“关键在于你自己想要什么。”
蜜金的瞳色美丽异常。
与之对视时,天生的神性让人不自觉臣服听从,连空气也跟着安静了片刻。
沙条爱歌突然笑出声,然后站起来问:“悠月,你的愿望是什么?”
神前悠月仰头:“你问这么突然,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而且愿望这么不严谨的东西,是要仔细考虑后果能否承担才行吧。”
夜风吹过,沙条爱歌的洋裙翻飞,荷叶边擦过神前悠月手臂。
“那你想好了要记得告诉我。”
她给出承诺:“无论是什么样的愿望,我都将为你完成。”
神前悠月摆摆手:“太夸张啦,先实现你自己的愿望不是更好吗?”
“我的……”
…让悠月活着。
初具雏形的愿望,在沙条爱歌脑中构建。
但悠月看起来并不喜欢人类进化至脱离地球的永生未来。
那就,只能让世界按照现状继续运行下去了吧。
虽然人类种的寿命有限,但灵魂始终会指引执着的人。
就算死亡,也一定能在遥远的未来再度相遇。
可这个小小的愿望,在残酷的命运面前显得如此奢侈。
沙条爱歌再次直面神前悠月的尸-体。
神前悠月跟彭格列接触的第一时间,她就应该阻止的。
第三次抱着灵魂残渣的沙条爱歌在时间轴上一边奔跑一边想。
还是好讨厌……
讨厌纠缠悠月的人。
讨厌不能保护悠月的人。
也讨厌无法救下悠月的自己。
多次失败,目睹悠月死去的自己……
人类好讨厌,地球好讨厌,世界也好讨厌。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融合进来的新世界线,出现了熟悉的法则变更。
名为异能力的力量。
沙条爱歌快速阅览神前悠月崭新的过去。
比之前更早的失去双亲,让少年变得更加温和稳重。
他选择踏上旅程,却在某个时间点拥有了特殊的力量——鉴别他人,与影响他人情绪感知力量的特殊能力。
沙条爱歌欣喜着,为力量变化的神前悠月感到愉快。
变动带来转机,未来也一定如此。
可命运从不垂怜人类的楔子。
见证神前悠月无法回避的不同死亡方式后,沙条爱歌毫不关心表情、动作各异的人群,开始熟练地收拢即将散逸的洁净灵魂,在动荡的人类时间轴上迈开脚步奔跑。
不知何时起,已经几乎听不到地球的声音了。
身体不知何时开始不再生长了,内里也变得有点奇怪。
不过没关系,耳边不再嘈杂。
而且这样每次与悠月相遇时,都会是最初他喜欢的纯洁样子。
拥有咒术与咒灵的世界?
不重要了,这次一定要让悠月远离一切可疑人员。
临近成功的边缘,突然冒出来的脑花和咒灵再次夺走沙条爱歌的期待。
啊……好烦。
人类,地球,世界。
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可全都去死也无意义。
唯一期待的,只有绷紧神经渴求祈盼的未来,与神前悠月下次相遇的期望。
一次次回溯,一次次融合新的世界法则。
与法则关系紧密的神前悠月,力量也随之逐渐增强。
终于,在最新的重启时间融合法则中,沙条爱歌告知到了微小的变化。
崭新的、名为[附魔]的力量。
因权能比重而凌驾于其他力量体系之上,只属于神前悠月的力量。
来源……是哪里来着?
不重要。
只要是能让悠月变得更强、更能保护自己的力量就好。
世界变得一团乱,各方势力因各自的原因从各自为战,逐渐掺入其他势力的算计,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全面战争。
但悠月活到了最后。
太好了。
没错,这是她的愿望,是她的胜利。
世界不会崩溃,只会死很多人而已。
只要安静下来休养生息,度过低迷期,人类种的文明很快又会繁荣起来。
能量纷飞的背景下,沙条爱歌双手环抱住神前悠月,向他抱怨着人类的丑恶,诉说着自己一次次失败的痛苦。
然后,她高兴地说:“太好了,我终于救下你了。”
神前悠月看起来并不开心,扶着沙条爱歌肩膀的手有些颤抖。
他似乎挣扎纠结了很久,但又很快做了决定。
神前悠月声音也有点颤抖:“你问过我的愿望对吧,爱歌。”
“是~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为你实现。”
沙条爱歌沉浸在幸福里:“你的愿望是什么?”
神前悠月:“对不起,但是能阻止这一切吗?”
沙条爱歌歪头,仰起脸看向她的智慧果实。
“你在说什么呀?”她疑惑,“你也知道吧,除非杀死他们,否则是停不下来的。悠月不是不喜欢做这种事吗?”
“我知道,我知道……”
神前悠月眸中泛起痛苦挣扎的神色:“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不公平,我这样做,你迄今为止的努力会瞬间变成泡影,我就是个人-渣……”
沙条爱歌预感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也开始颤抖:“我说,悠月……”
“对不起,爱歌。”
神前悠月一手按住少女的后脑,将她按进怀中,用身体遮挡对方的视线,另一只手中突兀地出现一把精巧的手木仓。
他将危险的一端朝向自己的太阳穴。
“对不起,但能请你,再次回到最初的起点吗?”
“回到过去,指引我做出改变现状的举动,多小的事都行。”
“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无论怎样憎恨厌恶我都好,之后你对我做什么都好,但请不要让这个世界迎来这样的结局。”
“我们很快会再见……”
“砰——”
沙条爱歌看不到任何东西。
在神前悠月失力倾倒前,她一把捧住晶莹纯净的灵魂,向着过去奔跑。
好的,悠月。
我会为你实现愿望。
无论它多么困难,多么让人难以忍受。
她闭上眼,迎着时间溯洄。
新融合进来的平行世界,沙条爱歌奔跑到了稍微往前一点的时间。
一个神前悠月年纪不同,还没有被选中成为楔子的时间点。
咒泉乡,娘溺泉。
能够用微妙诅咒一定程度上回避诅咒,并赋予特殊性的独特诅咒。
沙条爱歌买通了为神前悠月介绍景点的导游,临时更改了外貌。
然后做出失足举动,将被引至娘溺泉旁的神前悠月轻轻推下去。
能否避免被再次选中成为楔子呢?
不能。
时间一到,神前悠月依旧是那独一无二的楔子。
那就开始实现悠月的愿望吧。
沙条爱歌披上斗篷,遮住自身的耀眼美丽。
她藏在暗中观察指引着,让神前悠月与那些人相遇。
不过刚试着让他接触中原中也,沙条爱歌就感知到身体内更加异常的变化。
有什么特殊权能似乎取代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她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定义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脸、身体、声音和外表并没有发生变化。
那就没问题。
可悠月的力量已经开始发芽生长,力量完全成熟的时间会不会因她的影响提前,继而重复死亡的终末?
世界好像也发现了她的异常。
叫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不过相关人员很快就会找上来。
先准备个替身跟他们兜一段时间的圈子让他们找不到好了。
在悠月进入高专前,她还要为他指出曾想要改变的方向。
莫名其妙卷入诸多事件,悠月会不会感到很困扰?
但没关系,没关系……
谁都不需要,她会完成一切。
被憎恨也好什么的——她怎么会讨厌自己的智慧果实呢?
悠月……
悠月~
那份愿望一定能够实现。
这次,这条世界线——
绝对能够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