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拥有一个相当幸福的人生。
物质的短缺可以通过工作弥补, 精神的匮乏可以用爱好充盈。
去到不错的大学,念着安稳的专业,有一群非常可爱的同学, 教授不吝翰墨。可以说,只要这样继续维持着, 云程发轫的彼方与我只有一线之隔。
可我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我看到了打工时候那些体面客人苦闷的脸,拥有大好未来的人喝着高价的酒精, 一口一口将胃袋里的液体化作粘黏碎屑的粘合剂。
自信和不安的转化既然能来得如此轻易。
然后我发现了, 这种转化的源头是「缺失」。
*在自我匮乏的基础上, 人会产生填补空缺的欲求。
当与之相对应的那个事物出现时, 便会出现追求和热爱。
如果将事物具体化到某个人, 那么柏拉图在《会饮篇》是这样解释的。
爱情等于欲|望,等于缺失。
没有的,无法成为的, 缺少的——这便是爱人的选题。
一个悖论出现了:我没有没有的东西。
我没有空缺, 没有欲求,没有追求和热爱。
我感觉自己少了的东西,正是因为我什么也不少。
这是否也证明,我的人生中没有「爱」这种东西呢。
我想要证明这一点,通过某种形式。
————《拟爱论》·一】
***
伏黑惠黑着脸挥舞起拳头, 恶狠狠地试图制裁伏黑甚尔。
“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除了我之外, 你还想去折磨别人吗?”他十分愤怒,“没有固定住所, 偶尔还会饿肚子, 经常找不到人——谁想要你这样的爸爸啊?”
伏黑甚尔的视线刚从落荒而逃的大学生背影上挪回来, 乍一听到自己儿子的指控, 挑起眉:“还真是个刻薄又体贴的小孩,在代替别人生气呢?”
“他明明也很生气,脸都气红了!”
伏黑甚尔没忍住大笑起来,并不告诉伏黑惠对方脸红其实是别的原因。
“你在笑什么,上次被你骗了钱他也没有像今天这么生气。”
男人笑得更大声了,轻松地单手抱起小孩,也不管自己身上其实还沾着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然后让惠拿着他的外套,转向另外一方往巷外走,不再提刚才的事情。
“晚上想吃什么,拉面?”
“你不要岔开到别的话题。”
“加肉吗?”
“……加。”
·
泉鲤生承认自己是逃走的,跑的时候扶着墙,心砰砰跳得飞快,想也知道脸肯定全红了。
亏得逃跑之前他还记得向伏黑惠解释:
“我知道要怎么解决不过还是很谢谢你的好心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一串毫无停顿的话把伏黑惠砸晕,然后利索地开溜,走的时候还差点被墙边的垃圾绊倒,他清楚地听到了身后男人的闷笑声。
鲤生也不想的,可是这又没办法控制!
作为一个曾经写过渣男题材的小说家,他的理论知识当然不会太差。
古往今来,爱和欲都是无法切割的部分,柏拉图式恋爱观越到近代越被粉碎,在阶级化差异逐渐被现代观念所隐藏的如今,王尔德的观点反而尤其突出——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s about se|x. Se|x is about power.」
(世界上任何事都与性有关,性就是权利。)
所以在谈爱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会牵扯到欲,或者说,即使不谈爱,欲也是在一段关系里被强调的一部分。
不去管什么情到深处的无法克制,鲤生的认知很简单,这就是由社会决定的。
泉鲤生,虽然是个感情菜鸡,但是他用来写作而学习到的理论知识其实……相当丰富。
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就像听到笑话的人不觉得哪里好笑的时候,讲笑话的人也会觉得尴尬。同理,当一个人对着一个完全不懂的人耍流氓,吃瘪的只会是他自己。
但鲤生是听得懂的。
他不像伏黑惠那样,即使对面的人满口黄腔也只是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可以潇洒的骂一句“神经病”。
泉鲤生听得懂啊!!!
要是换个人来说这种话,充其量也是觉得奇怪,或者对对方的「自信」感到好笑。这话放在伏黑甚尔嘴里……
嗯。
就。
哎……
算了,不能再纠结了,再纠结又该脸红了。
鲤生一脸恍惚回到了学校,还遇到了刚从海洋科学楼交完实习报告的组员,组员看到他直接冲了过来,手贴在他额头。
“小泉哥不是吹海风吹感冒了吧?这也太烫了点?”
石田一把掀开渡边:“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小心挨揍哦废物渡边。”
“少假惺惺的了,要是小泉哥真的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上船,明天的实习我们两个废物能做什么!”
“你这个可悲的处男懂什么啊。这明显不是感冒,别在这儿犯蠢,我快看不下去了。”
“喂,这话对一个内心脆弱的大学生来说就是犯罪,你知道吗,犯罪啊!”
“……”眼看他们又要掐起来,鲤生不得不开口,“明天的实习我会按时集合的,不用担心。”
声音一开始有些哑,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嗓子里堵了这么久。
这种反常让大学两年的同学停下了「处男是否应该被钉上耻辱柱」的争执,相互对视一眼。
“小泉哥你……”
鲤生向他们点头:“我先走了,明天见。”
——得找点事情转移注意力才行。
鲤生心里这样想着,但又觉得好像能体会到这种感觉也不算差,好歹是非常新奇的体验,也没有十分抵触的思想。
说起来,他好像还不清楚伏黑甚尔和伏黑惠是怎么回事。
按照禅院研一和五条悟的说法,咒术师既然拥有普通人没有的能力,这种能力还是和异能者不同的刚需。
看伏黑惠的态度,虽然对自己的父亲没什么尊重可言,但他相信伏黑甚尔能解决他不能做到的事情。
老板也放心地把事情委托给他处理,她出手一向阔绰,又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么佣金怎么都不会太低。
那么无论如何,伏黑甚尔也不会变成……小白脸才对?
说单纯的小白脸还是一种对自己的不礼貌,把骗过钱的苦主完全忘记,还能坦荡耍流氓的不能叫做小白脸——十成十的人渣吧,伏黑甚尔。
在此之中,鲤生隐隐嗅到了故事的味道。
但要直接去接触的话……还是先算了,他不想某一天因为毛细血管充血太严重而进医院。
等心态平静下来,鲤生终于想起了原本的打算——在经历了白天的数个小时之后,用「拟爱论」去到另一副躯壳,继续那场未知的冒险。
用儿童文学洗涤心灵!
躺在床上,意识模模糊糊离开躯体的时候他在心里衷心地祈祷。
首先希望自己能够睁开眼,其次在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没有被扔进垃圾桶,或是送到焚化炉。
以及……五条悟是否还记得他呢?
***
一觉醒来,五条悟打算按照往日的惯例洗漱,吃早饭,听着家庭老师的蠢话,因为今天雨停了,所以勉为其难可以出一趟门,看看附近有没有新开的甜品店。
以前,他其实对甜品没什么喜好,但因为这双眼睛的消耗太大,必须补充过量的糖分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指在完全被这双「六眼」剖开的世界里找没那么无聊的事。
五条家还算是知道这双眼睛特殊情况的,其他不知道又想要讨好他的便会送来精致又好看的甜点作为礼物。
低热量、低糖分、高价值,这对五条悟来说等于一文不值。
久而久之,五条悟也习惯了过于甜腻的味道,或者说可以算是喜欢甜点的一类人了吧,但仅限于那些能给身体补充糖分的东西。
在更小的时候,五条悟的身体其实是很脆弱的,稍微磕磕绊绊就会变得青紫,不注意碰到尖锐的东西后皮肤就会被划开口子。
所以五条家给他安排了一大堆人贴身照顾,把家里容易磕绊到的硬角全部包上一层软布,也不让他外出,把那些应该让孩子接触从而获得免疫的病菌完全隔绝开。
放在别的孩子身上,这么养几年早就养出了个正宗的小废物,但五条悟明显不在此列。
自从学会了如何用咒力强化身体之后,那个脆弱的孩子就消失了。
他不再需要任何保护,派来照顾的人被他赶走,屋子里的措施全部被撤掉,也没有再限制外出的自由。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五条悟感到很无聊。
他对那些满眼憧憬的同龄人没有兴趣,一些在他眼里就和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其他人往往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即使这样做了,也不一定能抵达他所理解的高度。
他对同龄人所热衷的训练也没兴趣,训练当然是以比自己更强的人作为标杆,想要达到那个程度的反复练习,可没有那样的人。
作为咒术师而言,他们都好弱。
作为人类而言,他们都好无趣。
所以很无聊,来给自己辅导基础知识的先生很无聊,将他视为神子对待的家人很无聊,憎恨他天赋的咒术师很无聊,想要努力做到能和他比肩程度的妄想也很无聊。
生活里好像就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了。
而就在他洗漱的时候,突然发现了手里的一行字。
「泉鲤生」。
这不是他的字迹,他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如果这是名字的话。
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自己写的,也能肯定,不会有人能在他入睡的时候摊平他的手写下字而不被他揍得满地找牙。
所以这是谁写的?
出于这样的好奇,五条悟没有把掌心的字洗掉。
等他无聊地度过了一天却什么也没发生,气呼呼洗掉了手上的字回到自己的屋子的时候,突然发现外面的家佣行迹匆匆,不断地低声交谈着什么,在看见他的时候下意识避开眼神。
“怎么了?”五条悟直接问。
家佣没有瞒着他的意思,十分为难道:“在您偶尔会去休息的那个房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什么意思?”
“啊……我们也不清楚,他似乎昏迷了,怎么也叫不醒。因为那个房间只有您允许之后才能进去,所以我们在询问是否有过这样的吩咐……”
被清洗干净的掌心隐隐有些发痒,五条悟想了想,迈开步子,朝家佣所说的屋子走去。
和他们的说法不同,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那个人并没有昏迷,或许是刚醒,正惺忪着眼睛坐在房间里。
在看见又有人进来后,他轻轻喊了一句:“五条悟?”
五条悟在他面前站定,打量了一圈。
「六眼」能很清楚地看见他身上不正常的咒力流动,是很复杂的诅咒,复杂之处在于这完全是多种诅咒交汇在一起而变异的产物。
而且他……应该快死了吧。
“你是谁?”五条悟毫不客气地问。
那个少年愣了一下,然后看向屋外晴朗的夜空,随后叹了口气:“看来你又忘记了,又得从头开始解释啊。”
五条悟听完了他言简意赅的陈述,回忆着昨天的事情。
没有什么外出任务,因为下雨,他一直呆在家里,也当然不会把人带回来,放在平时用来发呆的安静房间。
但掌心的字是真实存在过的,对方也恰好提到了这一点——
“泉鲤生,那是我的名字,你让我写在你的掌心,这是可以证明的吧?”
五条悟故意板着脸摊开手,露出空荡荡的手心:“没有这个名字,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单方面编出的故事。”
“啊,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还知道你的一个秘密。”泉鲤生说。
五条悟才不相信自己会把什么秘密告诉别人,冷哼着等他准备说什么。
泉鲤生十分笃定道:“你怕痒——没错吧?”
“……”
五条悟先是左右看了看,确定那些感到为难的家佣没有靠近这个房间。然后才坐下,盘起腿,十分严肃地对上泉鲤生的视线。
他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泉鲤生想了想:“算是……你告诉我的?”
五条悟是真的大吃一惊,那些奇怪的「遗忘规则」也只是充其量让他有了些兴趣,不至于惊讶。
“我们关系已经好到能说这种秘密了吗?!”他十分难以理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