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利奇出宫先去四阿哥府上, 她没想到四阿哥在家。
“来啦!坐吧!”四阿哥穿着家常衣裳,雅利奇来了他也懒得起身,只是随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请她坐下。
“没想到四哥居然在家。”
下人端来茶水, 雅利奇抿了一口。
大家都知道, 四阿哥办差一向拼命。跟着别的领导正常下班, 跟着四阿哥办差天天加班,从此妻儿父母不必再相见。
雅利奇以为今天四阿哥也是在衙门里忙, 没想到他居然在家,这可真难得。
“我以为你不在家,本来打算跟四嫂说的, 既然你在家,那就更好了。”雅利奇叹道, “刚刚淑太妃昏迷, 太医说情况不大好。四哥, 最近你在外头办差小心些,别惹皇阿玛生气。”
四阿哥皱着眉坐直身体,“淑太妃病重?”
雅利奇点头, “我今天去宫里请安, 正好碰见了。我们不敢让太后知道,现在都瞒着呢!”
四阿哥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过日子真是不消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四阿哥对雅利奇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最近不可能惹皇阿玛生气。呵,皇阿玛让我休息,最近衙门里的事情, 我就是挂个名, 底下的人自然会办好差事, 根本用不着我。”
雅利奇恍然,怪不得四阿哥这样悠闲自在地待在家里。
“皇阿玛是什么意思呢?怎么又不要你办差了?”
四阿哥冷笑,“我又不是皇阿玛肚子里的蛔虫,更不是他面前的大红人,我怎么知道?”
四阿哥说话心里带着气,看起来对皇上颇多怨念。
雅利奇劝了两句,“皇阿玛年纪大了,脾气有点反复无常,四哥多体谅吧!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皇阿玛是比年轻时候任性。”
说起‘任性’二字,四阿哥就生气。
“他不是任性,他是胡闹!”
屋里没有外人,四阿哥跟雅利奇抱怨皇上。
“皇阿玛太宽和了,只要不是谋反这样的大罪,皇阿玛几乎都能宽恕!朝廷上下,京城内外,有多少老臣占着位置不干实事?贪污受贿更是屡禁不止!
依着我的性子,我非得把那些贪污的蛀虫都宰了,皇阿玛倒好,他嫌我手段太狠厉,直接让我‘休息’!”
四阿哥冷笑,“你在研究院,人员简单,上下一心,你根本不知道外头的人有多烦!外头的差事有多难办!”
雅利奇劝他消消气,气大伤身。
她知道,四阿哥说的是对的。
研究院的研究人员什么背景身份都有,他们醉心于研究,他们喜欢的东西不是社会主流,现在有这么好的差事,又附和他们的兴趣爱好,他们当然珍惜。他们偶尔会有争吵,但都是研究过程中产生的分歧。
另一部分的官员管着对外的交接,他们之间各有分工,而且彼此之间是有竞争压力的,所以也都尽心办事,没有人敢懈怠,生怕被别人比下去。
四阿哥在六部办差就不一样了,皇上宽厚,不爱计较,知道了皇上的底线,谁还愿意好好办差?能躲懒就躲呗!
再有官员们人际关系复杂,这些人是姻亲,那些人有同一个恩师,这些人是同宗同族,即便本来不是一个宗族的,为了互相照顾,也要归到一个宗族里头。
官员们拉帮结派,你得了好差事,我就要害你一把,宁可事情办不成,也要把对手坑害了。
四阿哥恨声说道:“有时候,我不怎么恨贪污的人,我更恨无能之辈!贪污的人肯办实事,给他们大笔银钱又何妨。可恨的是那些个糟老头子,食君之禄,坐在官位上,屁事不干!呸!他们怎么还不死!”
雅利奇:“……”
看出来了,四哥真是恨毒了他们。
“呃……四哥啊!消消气,消消气!别为了那些糟老头子气坏了自己!”
四阿哥没好气地靠在椅背上,“那些老头子不干活,皇阿玛不骂他们,却反过来骂我。最近这些日子,我经常被训斥,现在差事也没了……
哼,正好,我正好歇一歇,我才不愿意去衙门里当牛做马,去给那些糟老头子收拾烂摊子!”
雅利奇看着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阿哥瞪她,自己这么生气,雅利奇你还笑得出来,你有没有心?
雅利奇忙捂住嘴,“对不住啊!四哥,我不是笑你!我就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四哥不是现在这样稳重的。那时候你也稳重,但经常被我气得破功。你这头刚骂了我,回头皇额娘训我,你赶紧又护着我。
你刚才生气骂人的样子,又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让人有一点怀念呢!”
四阿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你小时候最淘气,照看一个你,比照看我们家所有孩子还要累!”
“现在流行做严父,你们家孩子见了你,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有十分的淘气,一分都不敢使出来。
就像你,你有这么多的牢骚抱怨,你敢到皇阿玛面前讲吗?”
四阿哥无奈苦笑,“你说的对,是这个理。”
雅利奇笑着劝道:“四哥,皇阿玛是咱们父亲,同时也是咱们上司。天底下能有几个合你心意的上司?上司嘛!捧着顺着,好好拍他的马屁,不要总是把上司带给你的怨气存在心里。”
四阿哥笑着点头,“行!都听你的!”
雅利奇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她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日,她经常去宫里看望太后和淑太妃。
太后精神还好,病情也得到了控制,但是淑太妃看着越来越严重,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太后还问身边的人,问妹妹怎么不来看她了?
伺候太后的人只能瞒着,说淑太妃着凉了,正在吃药调理,好歹把太后糊弄过去了。
宫里的人都哄着太后,可是眼见着淑太妃的情形越来越不好。皇上觉得不能再瞒着了,便找了机会,缓缓地把事情告诉太后了。
太后得知淑太妃病了,不顾自己的身体,立刻去探望。
看见淑太妃的那一刻,太后大哭不止。皇上,皇后,各宫妃嫔,皇子福晋,不论谁劝,太后都不理会,甚至还要住在淑太妃这里。
皇上百般劝解,太后就是不听。
没有办法,皇上只能命人把太后平时用的东西搬过来,幸好淑太妃这里的屋子不算太小,太后留在这里勉强能住得下。
太后一直守在淑太妃身边,连自己的病都顾不上了。她日日吃斋念佛,但这些努力终究没有留住淑太妃。
几日后,淑太妃醒了过来,看见了太后,她笑着点点头,但是很快就没了呼吸。
太后心中大恸,几乎哭晕过去,病又沉重了三分。
等淑太妃的丧事办完,太后的病也好了许多。
老人家看得开,她说每个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她和淑太妃在宫中相伴这么多年,她理应知足。
皇上不放心她,经常去宁寿宫请安,陪她说话。渐渐的,太后的病好了,只是经历过这场病,到底不如从前了。
太后病愈,宫里宫外都高兴。
在太后生病的这段时间里,皇上脾气不好,很难伺候,现在太后好了,皇上的心情也好了,他们在下面办差也容易一些。
就在大家伙都放心的时候,觉得又有安生日子了。几个月后,太后突然又病了,这次病情来势汹汹,皇上换了好几个太医为太后诊治,可是都没有用。
所有皇室子嗣和宗亲都进宫轮流侍疾,没过多久,太后离世,举国哀痛。
太后去世对皇上的打击很大,皇上辍朝,无心饮食,连着好些日子只喝点清粥,眼看着就瘦了一大圈。
皇后带着几个重要的妃嫔轮番地劝,可惜都不管用,说得多了还要遭到皇上斥责。
皇后没有办法,只能把雅利奇叫来。
“本来这种时候,我是不愿意你去皇上面前晃悠的,他心情不好,你说错一个字,他都要挑你毛病。
但是眼看着皇上越来越瘦,再不劝劝他,我怕他身体吃不消。”
皇后年纪大了,到了她这个年纪,宠爱都是虚的。她早就不争宠了,再加上女儿争气,她不指望着皇上过日子,所以近些年她对皇上也是淡淡的。
可是她和皇上既是夫妻,又是表兄妹,这么多年的情分不是假的,看见皇上日渐消瘦,她心里也不落忍。
“你去哄着你皇阿玛吃点东西,要是他骂你了,打你了,你忍一忍。”
雅利奇忙道:“皇额娘放心,我知道轻重,这时候我不会跟皇阿玛拧着来的。”
她想了想说道:“我先去一趟膳房!我煮点吃的,皇阿玛看是我亲手做的,好歹能吃一些。”
皇后犹豫了一下,“你做饭能吃吗?”
雅利奇:“……您别瞧不起我好吗?我就煮点粥!这总能煮好吧!皇阿玛好几天没吃东西,他吃别的也吃不了啊!”
雅利奇去膳房,在御厨的指导下,用砂锅煮了点粥,又拌了几个小菜。
她刀工是可以的,味道是厨子盯着调的,看着卖相不错,吃在嘴里也不难吃。
她亲自提着食盒去了乾清宫,皇上正在批折子,这些日子虽然免了朝会,但是该看的折子还是要看的。
皇上见雅利奇来了,放下手里的朱笔,用力揉揉额头。
“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
雅利奇忙举了举手里的食盒,“我听说最近皇阿玛不好生吃饭,我做了点吃的,请皇阿玛赏脸,好歹尝一尝。”
皇上笑了,心里觉得稀奇,“你还会做饭?”
“做饭有什么难的!我是天纵奇才,干啥都像样!如果我生在民间,此时我肯定是酒楼的大厨,明满京城。谁想吃我的菜,得提前三个月预约,不然我没时间!”
皇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你啊!最会吹牛!”
因为是雅利奇亲手做的吃食,皇上虽然没胃口,但也愿意给她面子尝尝。
雅利奇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粥,浓稠的粥黏成一坨,像干饭似的。
皇上嫌弃地皱眉,“哼,这粥赈济灾民是不错!这样稠,跟干饭有什么区别?”
雅利奇体谅他心情不好,她笑着哄道:“这个比干饭软和,抿进嘴里不用嚼!稀粥有什么好?全是水,喝了占肚子,吃完一会儿又饿了。”
皇上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他舀了一口塞进嘴里,然后就放下勺子,不太想吃了。
近几日他胃口不好,总觉得口干口苦,喝点稀粥还好,吃这样的稠粥,好像咽不下去似的。
雅利奇知道他胃火旺,她赶紧夹了一点小菜。
“您吃粥得配着菜,这都是拌菜,没用油炒,清爽得很。”
皇上吃了块黄瓜,满意地点点头。
“这菜拌的不错,比平常吃的清爽。”
雅利奇忙笑道:“那是当然了!平常御厨做菜,为了滋味更丰富,一个拌菜里面要加许多调料,食材恨不得提前用高汤煨了泡了。
我这个不一样,就加了点盐,酱油,醋,香油,吃着当然清爽了。”
雅利奇又给皇上夹了点菜,“皇阿玛您尝尝这个,这个有点咸,用这个配粥吃。”
雅利奇给皇上布菜,皇上一口接一口,好歹吃完了一碗稠粥。
雅利奇还要再盛,皇上摆摆手,“算了,不吃了,今天已经吃很多了。”
皇上命人把桌子撤下去,他拍拍雅利奇的胳膊。
“我知道你的孝心,你也回去吧!”
“皇阿玛,我陪你一会儿吧!”
皇上叹道:“我知道你孝顺,但太后离世,你们谁陪着都没有用。我小时候为了躲避天花,被送到宫外,后来好不容易回宫,先帝和太后又去得早。
我不曾感受过父母膝下的快乐,如今太后也走了,这世间再没有长辈疼爱我。你虽然孝顺体贴,但到底不同。”
皇上摆摆手,让雅利奇退下。
雅利奇没有办法,只能静静离开。
雅利奇回到景仁宫向皇后复命,“皇阿玛吃了一碗粥,又吃了点小菜。皇额娘,皇阿玛胃火大,吃不了油腻的东西,让御膳房把吃食做的清淡一些,不要用太多的油和调料,这样皇阿玛还能多吃一点。”
皇后立刻命人记下来告诉御膳房,她对雅利奇说道:“幸好有你在,我可省心多了!”
雅利奇把皇上跟她说的话讲给皇后听,“皇阿玛说,世间再没有长辈疼爱他,即便我们这些儿女再如何孝顺,这些也不是他需要的吧!”
皇后想了想,“皇上一向敬重你外祖父,要不……让你外祖父进宫陪陪皇上?”
雅利奇连忙摇头,“不妥!皇额娘还没发现吗?虽然皇阿玛还是舅舅长舅舅短的,但是近几年对外祖父明显不如从前了。
现在三舅舅隆科多才是皇阿玛面前的红人,外祖父是不行了。”
皇后也是犯愁,“我怎么不知道?只是我想着,你外祖父是皇上舅舅,皇上不是想让长辈关心吗?现在除了你舅舅,还有谁是他长辈?”
“亲舅舅当然是很好的长辈,但是这个舅舅暗地里往八阿哥身上下注,那他就不是好舅舅了。皇阿玛宁可自己关在屋子里难受,也不愿意见到背叛他的舅舅。”
八阿哥广结善缘,把皇上的心腹全结交走了,心腹们想为家族的未来铺路,他们接受了八阿哥的示好,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过分。
皇上厌恶八阿哥夺权,厌恶大臣勋贵结交八阿哥,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联结,他不仅讨厌八阿哥,也讨厌帮助八阿哥的人。
皇后说道:“你三舅舅倒是厉害,皇上恼了你外祖父,居然没有恼了他!”
“这就是三舅舅的官场智慧了!在朝廷的众多官员中,隆科多舅舅算不得顶聪明的,但他会看眼色。
皇上宠佟佳氏一族宠的太过,别的舅舅们在皇上面前,比皇子还嚣张呢!说话做事横行无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比我差什么了。
隆科多舅舅不一样,他在皇上面前自称奴才,写请安折子也是奴才如何如何。凡是皇上提的事情,他必定会尽心尽力,即便办的不算完美,但他办的细致,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做人就怕有对比,如果隆科多舅舅也是横行无忌,跟皇上你啊我啊的,皇阿玛也不会怎样,肯定也会对他好。
但是现在皇上厌烦了投靠八阿哥的佟佳氏族人,以前他们不顾礼仪叫率真,现在不讲究礼仪叫冒犯。
在众多舅舅中,隆科多舅舅又乖又听话,还很谦卑,您觉得皇阿玛心里是什么感觉。”
皇后叹道:“皇上会想,还好,母舅家里还有一个没忘本的。”
雅利奇拍手,“这就是了!”
皇后叹道:“你外祖父那里,我不是没劝过,只是他们男人觉得咱们女人见识短,并不肯信我的话。”
“皇额娘不要忧心,三舅舅这样乖觉,不肯支持八阿哥,这里头肯定有外祖父的意思,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佟佳氏的荣耀总是有保证的。外祖父不傻。”
皇后叹气,“罢了,不说他们了,你外祖父那里指望不上,他们是佟佳氏,我们两个姓爱新觉罗,以后他们的事情咱们少操心。
你啊,经常进宫来看看你皇阿玛,虽说他需要的不是你的孝顺,但有人肯孝顺,总比没人孝顺强。”
雅利奇忙答应下来,“皇额娘放心,我会经常进宫探望皇阿玛的。您也要保重身体,最近宫里事情多,您别太劳累。”
雅利奇经常进宫请安,为了让皇上多吃点饭,她经常下厨。只是她做饭手艺一般,煮个粥还行,拌个小菜也能吃,炒菜煮汤就不行了,油盐酱醋都是正常放,但是吃着味道就是不咋地。
皇上渐渐恢复过来,他拦住雅利奇,让她不要再做饭了。
女儿的心意实在不好吃,宫里又不是没厨子,皇上不想自虐。
皇上慢慢从太后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很快又到了新年,宫里宫外简单地过,不像往年那样热闹。
年后没多久,西藏那边又起了战事。
战事一起,朝廷的氛围明显紧张起来。
朝会的内容也变了,讨论的问题从民生问题变成了,从这场战事要不要打,派谁去打。
皇上是不惧怕战争的,打肯定是要打的,西藏的意义很重要,不仅仅是地理位置上,这里还涉及到民族和宗教的问题。
皇上主张打仗,现在国库还算充盈,打两三年是能撑得住的,大臣们也不太反对。那么问题来了,这场仗派谁去打?
朝廷中将领很多,不过有人先提出来,让五公主雅利奇做主帅。
皇上看向雅利奇,“五公主,你觉得如何?”
雅利奇站出来想了想,“我骑射的功夫从来没有撂下,若是皇上派我冲锋陷阵,我义不容辞。若是派我做主帅……”
雅利奇苦笑摇头,“恐怕要让皇上和举荐的大人们失望了。”
雅利奇不是养尊处优惯了就不愿意去吃苦,她是真的对自己没有信心。
“此次战事与我少年时参加的战事不同,那时候我从几年前便研究噶尔丹,当地的地图,气候,各个将领的性格和经历,打过什么仗,擅长用什么兵器,这些我都仔细钻研过。
而且当时我主要是做先锋,军队前进的行程,粮草的调度,我全不用管,我只管在打仗的时候带人冲锋即可。
西藏的战事不同,这些年我只顾着研究院的事情,对西藏一无所知。
而且到了西藏,不仅涉及到战事问题,还涉及到各种人际关系。到了那里,我肯定要跟当地的活佛喇嘛打交道,但皇阿玛是知道的,我不信这些。”
皇上与众人听了,心里都有点失望。
确实,五公主力大无穷,但是去西藏打仗不是力气大就能解决问题的。
皇上摆摆手,让雅利奇退下。
这时候十四阿哥迫不及待站了出来,“皇阿玛,儿臣这些年一直训练新兵,且一直关注着西南地区的情况。
儿臣愿为主将,带兵平复西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