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里, 皇后处理完宫务,打发内务府的人离开。
等人都走了,紫鸢忙扶皇后起来, 皇后撑着腰在屋里慢慢走动。
“唉,不行了, 上了年纪了。”皇后叹道,“皇上刚把宫务交给我的时候, 我忙到三更半夜也不觉得累。现在就坐了一上午,腰也酸, 后背也疼。”
紫鸢笑道:“娘娘说这话就该打嘴, 太后那么大年纪了还精精神神的呢!您就敢说自己老了?”
“不一样!太后多有福气,皇上肯孝敬她,太后只管享福, 不用操心。我要是像太后一样清闲省心,活到八十岁我也不觉得自己老。”
皇后在屋里溜达两圈, 又觉得热,她躺在里间的榻上闭目养神, 紫鸢取来一柄团扇给她扇风。
“说起来最近几日雅利奇起得很早啊!”皇后笑道, “她之前总说自己不适合早起,起太早白日里没精神。现在早起惯了, 不也挺好的吗?可见那些话都是孩子犯懒的借口。”
紫鸢捂着嘴笑了起来,皇后睁开眼睛看她,“你笑什么!”
“原来娘娘还不知道吗?咱们五公主早起是有缘由的,十阿哥换了个新伴读,长得俊俏极了。”
皇后:“……”
皇后抬起胳膊, 用袖子遮住脸。
她不理解!她的女儿为什么是这样子的啊!
说起五公主紫鸢就想笑, “五公主说, 十阿哥的伴读唇红齿白的,看着赏心悦目,只要能看见他,她背着石锁跑三百圈也是愿意的。”
皇后气得坐了起来,“她贪花好色的毛病肯定是随了皇上,好的不随就随那些坏的。”
紫鸢捂嘴偷笑,“真的是随了皇上吗?奴才记得您小的时候还嫌皇上不够俊俏,老爷说要送您进宫,您还不乐意呢!”
皇后脸上红了一下,“那是小时候不懂事……”
“五公主也还是小孩子啊!虽然看着比同龄人更有主意,但她还是很单纯的,只是看人家脸蛋好看,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别的想法。”
皇后冷笑,“单纯的人会发出去几十条络子当定情信物?”
紫鸢:“呃……小孩子的玩笑罢了,不能当真。”
“她就是好、色,你不用替她狡辩。”
紫鸢惴惴不安,皇后笑道,“你别担心雅利奇,我不会因为她喜欢看漂亮男孩子就责骂她。我早想明白了,只要雅利奇不犯大错,万事由她去。幸好雅利奇这孩子心里有谱,她大事上不出错,我也能省心。”
紫鸢忙道:“是呢!咱们五公主虽然有点离经叛道,但她是顶顶善良的好孩子呢!”
皇后哭笑不得,“我看你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也就只有你会夸她善良,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她是个魔星罗刹。”
皇后把扇子接过来自己摇,摇了几下她突然停住了。
“十阿哥的伴读是谁家孩子,长什么模样?”
紫鸢对雅利奇最关心了,这事早打听清楚了。
“那孩子是十阿哥的表哥,是贵妃娘娘的侄子,名字叫怀德。您是知道的,贵妃娘娘的父亲遏必隆有好几个儿子,他的长子身子弱,娶妻生子后,没过几年就死了,这个伴读就是遏必隆长子的儿子。”
皇后:“嘶,我隐约记得,十阿哥的伴读不是这孩子啊!”
“娘娘好记性,十阿哥原来的伴读是遏必隆第六子的儿子,那孩子娇气,受不了宫里的炎热,也受不了繁重的课业,他假装生病回家去了。可是十阿哥身边得有伴读陪着啊!钮祜禄家的六爷就把侄子塞进来顶替儿子一段时间,等天气凉快了,他再把儿子送回来。”
皇后冷笑,“钮祜禄家的六爷倒是会打算盘。”
“可不是嘛!皇子伴读可是个好差事,从小陪着皇子读书,两人像亲兄弟一样长大,将来感情也深厚。再者住在宫里能经常见到皇上,只要读书写字练武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皇上就能记住他,将来做官也容易。
钮祜禄家那几位爷,为了这个伴读的空子,肯定是争过抢过的。那位六爷好不容易抢到了这个好机会,可惜儿子不争气,吃不了这份辛苦。他又不想把这么好的机会便宜了别人,就把大哥家的孩子塞进来。这孩子没有父亲依靠,那还不是随便让人摆弄。”
皇后问道:“那孩子的母亲呢?”
“听说是个读书读迂腐的女人,每日就是吃斋念佛,让儿子好好念书,指望着她的小叔子们将来能给儿子找个差事,找个媳妇。等儿子的人生大事都完成了,她也就能安心念佛了。”
皇后又问道:“那孩子性情如何?”
“一等一的好性子,照顾十阿哥无微不至。最开始十阿哥厌了之前的那个伴读,赌气说要把他留下,现在他是真心喜欢这个表哥,不管去哪都要带着他。”
皇后点了点头,捏着团扇的柄转圈,心思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等她想完了心事,继续摇扇子,紫鸢忍不住问道:“娘娘,您打听那个伴读做什么?一个小小的伴读罢了,虽然长得好看,但也不值得您为了他费心啊!
咱们五公主啊!不过是年纪小,好新鲜,看见有新来的就想多看几眼。您看演武场上那么多伴读,她理过谁?再过两年,公主大一些了,皇上肯定不会让她跟皇子们胡混了,您不用担心公主和伴读有私情。”
皇后摆手,“我操心的不是这个!”
皇后跟九阿哥和十阿哥是一样的想法,雅利奇怎么会跟别人有私情?她心里只有打架,平时不过是嘴上花花。
她冲紫鸢招招手,“你坐近点我跟你说。”
紫鸢起身坐在脚踏上,耳朵凑了过去。
皇后小声说道:“前些日子,我陪着皇上去给太后请安,闲聊的时候说起了公主们的婚事。三公主的婚事已经定下了,虽是蒙古的王公,但他们部落离京城很近,也算一门好亲事。
说到四公主的时候,皇上有意把她许给喀尔喀的一位王公。喀尔喀协同咱们大清抵御噶尔丹,皇上必定要嫁公主过去联姻的,至于嫁几个公主,那就说不准了。
当时太后就说,‘皇帝,我不管你往蒙古嫁几位公主,六公主是一定不能去蒙古的,她得留在京城陪着我!’”
紫鸢捂住嘴,“太后一向不管闲事的,她为什么要跟皇上说这个?”
“你忘了,六公主四岁以前一直养在太后身边,这毕竟是一手养大的孩子,六公主又那样可人贴心,时常过去请安伺候,太后怎么舍得她远嫁?”
紫鸢激动地问道:“那皇上答应了吗?如果六公主不用远嫁,那咱们五公主也不能嫁啊!”
皇后笑了,“我也是这样的想法!可惜啊!皇上当时没答应!不过……我看太后是没死心,她将来肯定要旧事重提。
太后舍不得养了几年的小孙女,难道我就舍得挣命生下来的亲女儿?我打算好了,现在我也不必出头,只等太后跟皇上闹。若是她闹成了,六公主不用远嫁,那我再跟皇上闹。
德妃的女儿都能留在京城不必联姻,没道理我的女儿要远走他乡啊!”
紫鸢激动极了,“咱们最好撺掇撺掇太后,太后千万别放弃了!”
“虽说这事不保准,但我已经开始筹谋起来了。我寻思着,雅利奇嫁到蒙古去,她的婚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得完全看皇上的意思。皇上需要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我贵为皇后也插不上嘴。
但是,如果雅利奇能在京城落脚,那我就有插嘴的余地了!你以为我为什么打听十阿哥的伴读?我闲着没事干了吗?我是在给雅利奇相看未来的夫婿。”
紫鸢笑道:“若是公主能留在京城,十阿哥的伴读不算好人选。”
“是啊!我本来寻思着,雅利奇喜欢他长得好,如果身份家世相当,我就先把他记下来。啧,可惜啊,他没有父亲,虽然家世不错,但终归是没有依靠,将来的前程也不好说。他的那些个叔父能给他一口饭吃就不错了,哪能管得那么周到?”
紫鸢附和道:“这孩子看着光鲜,是勋贵子弟,其实就是外头瞧着好看罢了。”
皇后又道:“我娘家有几个侄子看着不错,要是雅利奇能嫁回我娘家,亲上加亲也很好。”
“娘娘想得也太长远了,咱们五公主的婚事,八字第一撇都还没写呢!您着什么急?咱们再看看吧!也许还能有更好的呢!”
皇后嗔道:“不过是跟你闲话家常罢了!躺了这么半天,我也该起来了,你去厨房看看今天的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会儿皇上过来用午膳。雅利奇那里就不用管她了,她走的时候说了,今儿中午要去九阿哥那里用饭。”
皇后这边还没吃饭,雅利奇那里已经吃上了。
她、九阿哥、十阿哥,加上怀德,四个人挤在九阿哥的屋子里吃烤肉。
九阿哥给雅利奇倒了一杯山楂水,这是山楂干加上梅子和蜂蜜熬成的果茶,酸酸甜甜的很开胃,吃烤肉的时候喝这个正合适。
“自从我搬来阿哥所,这是五姐姐第二次来我的住处吧?”
十阿哥嚷道:“五姐还没去过我的住处呢!一会儿吃完饭,你去我那坐坐。”
雅利奇长出一口气,喝了口山楂水,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我真的搞不明白你们,你们请我来吃饭,这么热的天,你们请我吃烤肉,喝的山楂水都是热的!你们是诚心想请我吃饭,还是诚心想热死我!”
十阿哥傻乎乎的笑,“五姐姐,这你就不懂了吧!夏天吃烤肉,吃锅子,那才是最对味的!你在屋里吃得满头大汗,出去那一瞬间就会很凉快,很舒爽。”
九阿哥附和道:“对!这就是养生之道!夏天就得吃热乎的,你用冰水洗脸,越洗越热,脸上发烧,你用热水洗脸,只有洗的时候是热的,洗完就凉快了。”
雅利奇搓了搓手,打人的心蠢蠢欲动。
“来人!给我倒一杯冰水!”她要压一压心里的火气!
怀德递过来一块西瓜,“公主消消气,吃肉喝冷水不消化,您吃一块西瓜吧!这是井冰过的西瓜,比冰水要好一点。”
雅利奇接过西瓜啃了,怀德又拿起筷子把十阿哥筷子尖上的肉敲掉。
“表弟,肉还没熟呢!再烤一会儿。”
怀德给烤肉翻面,给三个小孩夹肉,在九阿哥和十阿哥吵架的时候调停,动作井然有序,说话轻声细语的。
他生的白皙,脸颊被炭火一烤就红彤彤的,鼻尖的汗水欲落未落,又长又浓密的睫毛都汗湿了,看着好像出水芙蓉,又嫩又美。
雅利奇看着他不停地摇头,不行不行不行!他必须划出童养夫的名单了,他照顾人的样子太像奶娘了。
我要娶漂亮丈夫,不要奶妈子!
炎热的天气和炭火炉也阻挡不了九阿哥的好胃口,他一边吃肉一边问雅利奇。
“五姐姐,你干嘛一边看着怀德一边摇头。”
雅利奇随口说道:“我看不惯他逆来顺受的样儿。”
她对怀德说道:“你也太惯着他们了,要吃肉让他们自己烤,他们吵架就由着他们吵,你只管吃你的。”
怀德好脾气地笑笑,“九阿哥和十阿哥还小,我照顾他们是应该的。”
他指了指桌上的西瓜皮,“我不也照顾您了吗?”
雅利奇撇嘴,让他再给自己拿一块西瓜。
九阿哥感叹道:“怀德哥太好了,我的伴读要是也像你这样就好了。怀德哥,你说你为什么不肯留下呢?”
雅利奇问道:“什么意思?十弟不想要他做伴读吗?怀德不已经是十弟的新伴读了吗?”
十阿哥抱怨道:“他现在还是个替班的,我拉着他去见我额娘,求我额娘把他留下,不要让表弟进宫来。结果表哥当着我额娘的面说不愿意!”
说起这个十阿哥心里满满的怨气,他恨恨地瞪怀德一眼,把他盘里的肉都夹走了。
怀德还是在笑,“十阿哥见谅,我这人比较懒,做一两个月的伴读还使得,长年累月干这个,我做不来的。我文采不行,骑射武艺马马虎虎,跟在十阿哥身边也不能给您增光添彩。”
九阿哥叹道:“你别拿我十弟当小孩子糊弄,我们都知道,你家里有困难。”
十阿哥冷哼,“要不是知道你有困难,你拂了我的面子,我早揍你了。”
雅利奇问怀德,“你有什么困难?你家里不让你进宫当伴读?”
怀德闭着嘴不肯说,十阿哥就替他说了。
“我外祖父去世后,我的舅舅们住在一起但家产已经分完了。怀德表哥他父亲去的早,他略有薄产,跟母亲相依为命。他还没成年,身上没有功名,也没有爵位,未来的前途要靠我其他几位舅舅了。”
九阿哥叹道:“怀德哥还得靠着亲戚,若是得罪了长辈,他母亲在家里也不好过。”
雅利奇撇撇嘴,“那他可真够苦的。”
九阿哥和十阿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多可怜啊!”
怀德尴尬地笑,“其实没什么苦的,我本身也不是肯上进的人。”
雅利奇:“你这话说的有理,你不想上进,有什么值得可怜的,不过是你想自苦罢了。”
九阿哥去拽雅利奇的袖子,“五姐姐,你说话有点难听了!”
“我就事论事罢了,实话怎么会难听?他有家产,亲戚朋友都是皇亲贵族,不缺吃不缺喝的,哪里可怜了!
就说皇子伴读这事吧!确实,他留下了,抢了表弟的机会,会得罪叔父,但那又怎样?他又没使手段,明明是表弟自己不珍惜机会。你们再想,是谁要强行换人?是十阿哥和贵妃娘娘,跟怀德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叔父还要记恨他,那就是他叔父不通情达理,这种亲戚也没有交往的必要了。如果实在舍不得这门亲戚,那也好办。
这世道从来都是谁拳头大,谁说的算。怀德现在没功名,不是官,没爵位,自然是要看别人脸色。等他将来做了大官,他的叔父又会跟他交好了,过去种种他叔父都会迫不及待的忘掉。”
九阿哥拍桌道:“还是五姐姐看得通透,我敬五姐姐一杯!”
雅利奇给他面子,端起山楂水喝了一口,赶忙又把水放下。现在水是没那么热了,但太酸了!
雅利奇对怀德说道:“我也有一位亲戚,他是我表舅,他生母是个丫鬟,一直没有名分。表舅在家过得很不好,别的表舅都欺负他,排挤他,他的日子可比你苦多了。但他勤勉用功,如今已经是举人了。
皇阿玛很喜欢他,只要他能考中进士,哪怕是最后一名,皇阿玛都会重用他。”
怀德的脸更红了,“公主教训的是,我确实太不上进了。”
十阿哥拉住怀德的肩膀,“表哥,你就留下嘛!我这么喜欢你,我九哥也喜欢你,你跟我五姐姐还是朋友,你就留在宫里嘛!”
九阿哥也劝他留下,“是啊!你在宫里读几年书,等你成年了,我和十弟去找皇阿玛,给你求一个差事,这不比你等着亲戚安排职位要强。”
十阿哥:“你母亲在家里,有银子傍身,肯定不会受委屈。你在宫里也不用担心受欺负,我和九哥罩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九阿哥:“再不济还有五姐呢!谁敢欺负你,你只要说你是五公主的朋友,保证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十阿哥拈着一块西瓜,笑嘻嘻地放在雅利奇面前。
“五姐姐请吃瓜,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对我表哥多照顾照顾吧!”
雅利奇把瓜推到一边,“你和九弟一唱一和的时候,吐沫星子都喷到瓜上了,我才不吃你们的口水。”
九阿哥也过来哄雅利奇,“五姐姐,你的威能大家都知道,你就动动小手指头,就能护住怀德哥了。你帮帮忙嘛!”
“帮忙可以!”
九阿哥和十阿哥欢呼。
“但得给钱!”
九阿哥和十阿哥:“……”
怀德笑着问道:“还要收钱的啊!五公主,咱们不是朋友吗?”
雅利奇点头,“恩,你是朋友,我可以少收一点。”
九阿哥和十阿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算了算了!请不起五姐姐。”
“五姐姐真抠门,以后叫她小抠门姐姐好了!”
雅利奇抬起手,举起筷子随便掰了一下,乌木筷子咔嚓断成两截。
九阿哥和十阿哥吓得辫子都快竖起来了,连忙道歉。
“对不起五姐姐,我们错了!”
雅利奇点点头,“很好,还算乖觉。行了,你们吃吧!我要回去了,大热天的,我可吃不进这个。”
雅利奇要走,怀德追出来送她。
怀德对她笑道:“多谢五公主。”
雅利奇不明所以,“你谢我什么?”
“谢谢公主指点我。”怀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人确实没出息,我额娘总劝我不要跟别人起冲突,要尊敬长辈,我就听她的话。我是个喜欢得过且过的人,难为公主不嫌弃,还肯指点我。”
五公主说那些话都是为他好,他们之前交情不深,换做别人,才不愿意说这些得罪人。
“随口两句话的事,你不用道谢。”
雅利奇心道:这人也太好收买了,两句话就让他感动了。
怀德笑道:“我会跟贵妃娘娘争取的,争取留在宫里。在宫里的这段日子,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九阿哥和十阿哥对我很好,跟五公主一起上骑射课也很开心,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怀德笑起来,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雅利奇挪开眼,停一下看一眼,扭头停一下又看一眼。
“你……你笑也没用!说好听话也没有用!”
怀德挑眉,心中不解,“什么没用?”
雅利奇冷酷地说道:“不管你怎么笑,不管你说多少好听话,你想让我罩着你,都得交钱!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雅利奇心道:童养夫怎么了?好看的童养夫又怎么了?在我这,谁都得交保护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