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就像诸多故事中的分道扬镳一样, 两个合作的朋友产生了分歧。组织这样的外来势力,跟他们这些本地小帮派不一样,他们有着成熟的架构、分工、产业链, 不是这群小混混们可以抗衡的。
组织来日本, 对上面要跟达官贵人搭线, 套上很多企业的空壳洗钱,对下面要拿下当地的黑色地带话语权,以及供货渠道。
所以,这些小帮派们自然就成了被收编或者剿灭的对象,二选一,没有其他路可走。
阿K是个流血不流泪的, 当了这么多年大哥怎么会低头,自然是准备和兄弟们抗争到底。而黑泽, 沉默了几天后, 在一个寂静的夜里宣布了他的想法——
事已至此,只有依附一条路可走, 组织的水太深, 可以进去先摸摸看再说。
哪知道他这一番话就引得内部炸了锅, 尤其是阿K,那天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他说,你不就是被组织给的条件诱惑了吗,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是吧?还是你怕了, 你还没有战斗就跪下了膝盖!
如果放到现在,黑泽肯定会懒得说一句话,不给对方一梭子都算好的。可是彼时, 十六岁的他, 看在四年的兄弟情谊, 还是耐下心来将这几天他调查的组织信息说了出来,并且非常理性地和自己的帮派势力做了对比。
对比的结果就是,百分百会输,毫无胜算。
“你确定要带着大家一起死吗?”黑泽紧紧地盯住了阿K,他那时候的头发还没那么长,五官也没现在那么冷硬,杀气还没那么重。满头的银发刚刚过了肩膀,用一根黑色皮筋绑在后面,更显得他清冷中带着一丝傲气。
所以阿K觉得遭到了冒犯和挑战,他无法从数据上反驳,但是浑身的硬骨头让他不可能低头。
于是,在两个老大发生分歧、针锋相对的时候,他们手下的态度自然也开始了分化——出了叛徒。
黑泽没有对组织给出的条件心动,但是有好几个人心动了。他们组成了一个小团体,直接偷偷去找了组织的下线,并且把帮派的老巢地点和成员名单等等,所有的秘密一次泄露了个干净。
于是在黑泽和阿K都猝不及防的时候,组织直接发动了攻击。没什么悬念,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不过组织没有下死手,只要愿意投降的都能相安无事。
阿K和黑泽被单独关了起来,组织的下线头头亲自面见了他们,那是个穿着西装的讲究人,看起来不像是个黑手党的,倒像个前来谈判的律师。
他其实打心里瞧不起这些混街头的渣滓,感觉他们没有脑子、没有见识,不体面。于是这位组织小头目眼里的轻蔑成功激怒了阿K,他被一口带着血的吐沫脏了脸,当即就不能维持自己的那份“体面”。
阿K被废了条腿的事情,黑泽过了两天才知道。那时候来个更大的人物,Pisco,他说组织上头欣赏他的能力,会给他更广阔的空间。
“你的人生不应该止步于这种没有未来的地方。”
这句话黑泽倒是认同,他埋伏在冷漠外表下的,其实是一颗野心勃勃的内心。
“我可以接受你们的邀请,但是我有条件。”十六岁的黑泽撕下了面具,露出了他的獠牙,“我要废我兄弟腿的那个人,还有那几个通风报信的叛徒。”
对叛徒的厌恶和狠厉,就是这时候留下的心病。黑泽没有借组织的力量,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当着阿K和Pisco的面,把那些叛徒们制服了,然后再用匕首一个一个解决。
那时候他还没有享受远距离一枪毙命的习惯,他喜欢贴身感受叛徒的颤抖和恐惧,和鲜血流淌在刀尖的残忍美丽。
这也是阿K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黑泽这样动手,也明白了这个人不仅拥有冷静聪明的大脑,更拥有顶尖的身手和比自己更凶猛的狠劲。
再后来组织真满足了要求,把那个下线的小头目给他送过来了。
这是一场死斗。
小头目这些年奔走于收编帮派的下线,不会是个绣花枕头,和那些小混混叛徒更不是一个档次。
他的西装之下是壮硕的身材和多年训练下的肌肉,以及体系化的格斗技巧。而十六岁的黑泽,是个正在抽条的瘦高个,那身形实在是不够看。
伤痕和鲜血迅速从他的全身绽放,他那张还算清秀的脸被揍得五颜六色,实在看着令人揪心。但是野狼就是野狼,即使被打断了獠牙,也会仍然用牙根紧紧地咬住敌人的咽喉,直到对方咽气。
最终以三根肋骨折断和胳膊脱臼为代价,黑泽获得了这场死斗的胜利,也奠定了他在组织的初始地位——杀死了小头目,那么他就顺理成章地坐了那个位置。
但是被废了腿的阿K,自然无法在组织里立足,于是他回归到那些熟悉的街头巷尾,并且还得到了黑泽的庇护。
……
再后来,黑泽阵脱离了组织的下线,开始往高处攀爬,就来到了现在的高级行动小组,并获得了“Gin”这个代号,认识了伏特加。
伏特加是个刺头,典型的心狠手辣但是头脑不行,那时候他对琴酒的空降不服气,还起了给对方下马威的念头,但是一次次行动中很快就被琴酒的身手和计划能力折服了。
于是琴酒收获了自己的衷心小弟,在一次次成功的暗杀中,他逐渐成为了组织的头号杀手。但是与此同时,他和少年时的伙伴阿K渐行渐远,失去了对方的消息,直到——
获知了对方的死讯。
原因么,又是叛徒,不过这次是警方的卧底。
二十六岁的琴酒,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抽着烟,听手下讲述查到的消息。
原来,阿K那家伙也不算简单,在脱离自己的庇护后,他也依然过得很好,甚至有将地盘扩展的计划。
这棵生长于荒地的野草,有着火焰一般的燎原生命力。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的帮派里来了一个牛人,这人让阿K看到了黑泽阵的影子。但是这人不一样,他更加忠心耿耿,并且永远和自己站在一条线……
阿K觉得这是上天弥补他的,果然人不会他妈的一辈子倒霉!
但是其实上天又跟他开了个玩笑,而这个玩笑成为浇灭这个火焰青年的最后一场大雨。
当警察来抓人的时候,阿K还让那人先跑,结果那人非但不跑,还和警察们站到了一起。
“放下手里的枪,你没有退路了,跟我们走吧。”他说。
又是没有退路……阿K想,怎么说的话都跟黑泽那小子有点像,可惜那时候是二选一,现在就剩一条路了。
他调转枪头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和世界完成了告别。
还是有另外一条路的,他不喜欢被人威胁。
*
琴酒站在自家的地下室里,储藏室的低温冷气,从门缝间不断流出,让这个深秋的夜晚更加寒冷。
在组织也待了二十年了,做核心小组的老大也有八年,如果再不往上爬,他的人生也就到了顶,该走下坡路了。
偏偏这时候来了个女儿,结束了他无牵无挂的前半辈子,也影响了他的计划。
这对朗姆来说是个好机会,如果不是这人性子急躁贪婪,暴露了自己和青花的私下交易,琴酒真是没有筹码。
但是还是不够,只要朗姆比他更靠近组织的核心秘密,也就是关乎BOSS的那个计划,那么他就仍然处于下风。
关于BOSS的那个计划,他这些年也不是全然不知。比如板仓卓那个电脑工程师的事情他也有参与,APTX4869他也能获取用来杀人。
而且从贝尔摩德的神秘行踪来看,她和BOSS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另外就是BOSS从来不以真人现身,也一定和那个计划有关系。
后来隔壁的杯户来了新的外来势力青花,本来组织给他的任务是调查跟踪并杀死对方的高层,除此之外朗姆则负责地盘和生意的打压。
本来两个组织势如水火,直到BOSS忽然命令他收手,并且宣布了和青花的合作关系。
那时候琴酒就嗅到了不寻常,因为组织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地头蛇,不至于这么容易接纳一个新来者,除非……对方有BOSS急切想获得的东西。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琴酒埋了百加得这步棋,这个年轻人话少、冷静、聪明、果断,有点像当年的他自己,但是更加鲜活和有干劲,对于潜入对方组织的事情也不排斥。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琴酒感觉到组织里潜入了很多老鼠,他用着野狼的嗅觉,在暗地里捕获了一些猎物。
于是源源不断的消息传来,但是挡在琴酒眼前的迷雾却仍未消失。直到近来,伴随着阿尼亚这个天降小崽子的到来,一切明里暗里的争斗就忽然加速了。
活泼好动的阿尼亚就像一个诱饵,引出了组织里还有叛徒隐藏的事实,也引出了朗姆和青花有勾结的消息,同时还有最重要的信息——
组织和青花合作的真正原因,就是和软件计划有关,也和青花的秘密实验室有关。
那么只要让百加得去调查,相信很快那层迷雾就会彻底散去。
……
琴酒从地下室走上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微醺。之前他想事情的时候习惯抽烟,因为烟能醒神,但是酒只会让人迷醉。
可是这次,也许是为了祭祀他的过去,还有早就化为尘土的手下亡魂。
曾经他有个最接近于朋友定义的人,可惜命运很快就告诉了他,他不配。
他是个隐藏在暗夜的独行者,一把没有鞘的割喉刀。如果有人靠得太近,那也终将被利刃伤害。
琴酒的脚步经过客厅的时候顿了顿,电视机幽蓝色的灯光里,黑色的真皮沙发仿佛一只隐藏在暗影里的巨兽,而那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已经睡着了。
她穿着刚买的白色毛衣,脸上还带着晶莹的泪痕,像是巨兽嘴里的一只可怜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