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魂灯是十分耗费心力的事,被点灯的人只要出一片神魂碎片即可,剩下的全都是点灯人的工作。
每一盏魂灯都需要点灯人用自己的真元雕刻灯盏,用真元引燃神魂点燃灯火,一盏灯就足以掏空一名高阶修行者的底蕴,甚至可能伤及点灯人自己的神魂。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当年在阿房宫中,每点一盏魂灯都需要至少三名仙官合力。
可单凭姬墨将魂灯都藏在祠堂暗室中的行为来看,季大就知道他绝不可能让其他人知晓这些魂灯的存在,所以点灯过程姬墨绝不可能求助他人,只会亲手来点。
哪怕是神子,以一人之力点魂灯都会元气大伤。
姬清远和姬安歌的魂灯应该是姬墨趁他们小时候偷偷采集了他们的神魂点的,可最左侧这盏魂灯成色很新,看上去是不久前才点的。
季大望着最左侧那盏魂灯上的火焰,吐出一口气,“我还以为,就如世人所说,国师大人并不疼爱自己的儿子。”
如果他没有猜错,最左侧这盏魂灯应该是姬嘉树的。
姬嘉树是姬墨的嫡长子,在外拥有很多光环,但若说姬墨作为父亲对这个儿子有多疼爱,那实在是乏善可陈。
姬清远和姬安歌是林书白生的孩子,姬墨表面上对这两个孩子十分冷酷,行事不近人情,但季大心里清楚,姬墨的很多行为虽然过火,却是在保护这两人。
可对于姬嘉树……
说来残酷,这些年来季大在一边冷眼旁观,一直认为姬墨只把这个孩子当作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姬嘉树的诞生,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嫡子。
这么多年过去,姬墨和自己正妻叶氏只有姬嘉树一个孩子。
在世家夫妻中,这数量绝对算是少的。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姬嘉树足够优秀,如果不是那么优秀,恐怕他早就成为一个弃子,姬墨会立刻再生一个。
好在姬嘉树表现得超乎寻常的好,足够继承国师府了,姬墨也就不再勉为其难地再生了。
但他的行为中也时刻表现出对这个儿子的性命不在乎,听说之前在初阶大典上,姬墨就差点逼死姬嘉树。
季大原本以为姬墨对这个儿子没什么感情,没想到居然也为他点了魂灯。
姬墨神情有些阴郁,漠然道,“他若是死在外面,我还需要早做安排,点盏灯有那么奇怪么?”
季大眸光闪了闪,“春华君他,恐怕不知道这件事吧?”
看这盏琉璃灯的成色,这盏灯应该不是姬嘉树小时候点起来的,应该是不久前他离开南楚时才点燃的。
但之前在东吴遇见姬嘉树的时候,季大并未察觉姬嘉树对他父亲有什么感情。如果他没有猜错,姬墨应该是随便寻了个理由从姬嘉树那取到了一片神魂碎片,在他离开后才点起了这盏灯。
“他不需要知道这件事,”姬墨淡淡道,“他只需要乖乖听我的吩咐就行了。”
可春华君离开东吴后一路北上,练义军,推宁古塔,跟着嬴抱月去永夜长城……这些举动怎么都不像是受到了姬墨的指使。
季大闭了闭眼睛,不再去想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
他的右手剧烈颤抖起来,向最右侧的那盏熄灭的琉璃灯伸出手去。
啪的一声。
他的手腕在半空中被人握住。
姬墨捏着他的手腕,从下面静静盯着他的眼睛,“你说的东西呢?”
季大指尖停在魂灯三尺外,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探入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来。
姬墨收紧五指,忽然冷笑了一声。
“虽然只是一盏熄灭了的旧灯,但我也不能随便让人戏耍了。”
“我怎么知道,你拿的这封信就是真的?”
他紧紧盯着季大的眼睛,“七年前,她是不会给我写信的。”
姬墨的声音笃定至极,看着季大手上的信封,他眯起双眼,眼神锐利至极。
季大沉默了一瞬,“我原本也这么认为。”
姬墨的指尖有一瞬的僵硬。
“我知道国师大人不可能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季大淡淡道,“但这封信是不是真的,小姐说过,您一看便知。”
他翻转手掌,将信封的正面朝向姬墨。
信封正面的墨迹已然褪色,但依稀可以辨别出三个字来。
“给阿墨。”
姬墨的瞳孔忽然剧烈收缩。
信封上的字迹没有什么特别,歪歪扭扭,甚至不比刚上私塾的孩童写的要好上多少。
但那三个字,却比寻常字体少了许多笔画。
姬墨的目光忽然有些恍惚,眼前浮现出一对坐在河边的少年男女的身影。
他的耳边响起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
“你写的都是什么?书白,你这笔画不对吧?”
“你懂什么?这叫简体字,比私塾那些酸儒教的字方便多了!”
少女将双脚泡在河水里,捏着笔杆信誓旦旦道。
“什么方便,你这明明是在不伦不类地瞎改字吧?”坐在她身边的少年皱起眉头,“你用不好毛笔,我可以手把手教你,但你不能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啊。”
“好啊,你敢怀疑我!”
少女将笔杆子一丢,脸孔涨得通红。
“我不敢,不敢了,”少年投降地举起双手,“简体字就简体字,只要是你写的,那肯定是天下最好的字。”
“这还差不多,”少女笑起来,“那以后我给你写信,就用这种字!”
“好,”少年也笑起来,“一言为定,只许写给我看啊。”
往事如烟般消散,姬墨紧紧盯着季大手中信封上的三个笔画缺少的大字,忽然沉默了下来。
季大捏着那封信,神情也复杂起来。
他也不明白姬墨到底知道了些什么,忽然发生了这么大转变。
有些事情,只有曾经的那两个人知晓,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我知道了,”姬墨移开视线,忽然松开五指,淡淡道,“你带这盏灯走吧,信留下。”
季大轻轻将信放在了供桌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将已经熄灭的琉璃盏放入其中。
姬墨注视着他把这盏灯包起来,冷不防道,“这灯点不燃了。”
季大的手一顿,“我知道。”
恐怕在过去的七年里,姬墨无数次尝试过重燃这盏灯,已经确认此灯无用了。否则就算自己带了信来,姬墨也不会允许他把灯带走的。
姬墨瞥了他一眼。
“那你要这盏灯到底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