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你俩,张川放寒假啦?”卫孟喜一高兴,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她也算看着俩小孩长大的, 他们跟自家这五个也是铁哥们了。张川不是去京市念大学了嘛,除了五个好哥们(姐们)的, 人还知道每次回来的时候给卫阿姨陆叔叔带点礼物。
东西不一定要多么贵重, 但重要的是心意。
卫孟喜无意间跟苏奶奶提过一嘴自己失眠,他就给买了安神的香囊寄回来, 那一个星期可把三个女孩香坏了,吃饭睡觉都要挂着。
老陆画图用的工具老旧了,他不知道打哪儿听说, 给买了一套全新的直接邮寄到老宋办公室,这家伙他还以为是妻子给买的呢, 用了大半年某一天说起, 卫孟喜说自己没买过, 然后两口子一排除, 觉着铁定是张川。
他的细心和耐心,是他这个年纪男孩里少有的。
就是自家最贴心的根花根宝,卫孟喜也觉得没有他的心细如发。
这样的特质, 做刑侦真是一根好苗子, 难怪到了优秀的大学里依然优秀!
张川,曾经的狗蛋, 也就是那个平头正派男孩, 笑着点点头, “卫阿姨, 你们最近都好吗?”
“好, 好得很, 就是你姥好点没?”
苏奶奶最近半个月感冒了,一直不见好,卫孟喜也去看过两次,还直接把矿医院那位很厉害的中医大夫接去,给她看了一次,吃过三副中药,现在看着倒是好了一点,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继续吃药。
毕竟,老太太的怪脾气,谁都知道。
“放心,我死不了。”苏奶奶气势十足的进来,脸色比上次好了不少,就是脚下走路都有劲儿了。
卫孟喜高兴,看来那老中医的药是有用的。
“苏奶奶!”卫小陆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抱住苏玉如,脑袋就在她怀里和肩膀上拱啊拱的。
她可是好久没见到苏奶奶了,自从他们搬回省城后,小姑娘倒是经常跟着妈妈进城的,但也不是每次都能看见,那几年苏奶奶忙着收拾负心汉,忙着打官司,满世界的找他们家祖传古董。
经常是她们去十次,能见到一两次的频率。
她可是苏奶奶带大的孩子,“以前啊,您最爱牵着我去村口啦,我还记着跟您去家属区乱逛呢。”
那时候老太太为了找闺女,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好保姆,每天不做饭不搞卫生,就只提溜着小小的刚能走稳的小呦呦,叼着她的小奶瓶,把矿区的每一个旮旯角落都逛遍了。
老太太想起那几年的事,也是动容不已,拍拍她脊背,“一转眼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趁她们说起以前的事,张川悄无声息来到卫孟喜身后,“卫阿姨。”
卫孟喜就知道,这孩子是有话要跟她说。
“张川你来帮我看看这灯泡是不是坏了。”
俩人来到二楼的过道上,他才说:“阿姨,我想找你问个事儿。”
“什么事,你这孩子还跟我客气啥。”
“严明汉这人,阿姨还记得吗?”
“严明汉?”卫孟喜只用一秒钟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严彩霞的爸爸,曾经跟老陆和杜林溪被人称为金水煤矿最有前途的三大工程师之一,后来又丧心病狂到把自己亲闺女送去鸡店里给他姘头打工的人吗?
不过那年都把他抓到了,谁知道他愣是给跑了,这么多年也杳无音讯。
“他又干坏事儿了?”
张川摇头,“这次跟着师傅出任务,我发现有个人很眼熟,很像他,但还不确定。”
狗蛋兄弟俩虽然只在矿区生活过两三年,但那几年正是严明汉风光的时候,矿区这巴掌大的地方,孩子们怎么可能没见过他呢?只是他后来去了书城,并不知道这人畏罪潜逃的事。
卫孟喜简短的说了一下当年的事,“他跑那年,是八六年还是八七年来着,到现在都七八年了。”
他认识,还因为彩霞。他跟黎安华和严彩霞的关系都很铁,曾经在矿区都是一样的被抛弃的小孩,后来彩霞被卫阿姨救下,在卫阿姨资助下又是学车又是学电脑,这几年都在深市负责文具厂的事,也好几年没见了。
“你在哪儿看见他的,跟你们现在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吗?”
“应该是没关系,最近带我的师傅正在调查一个走.私案,我跟着跑跑腿,看见他也是偶然。”
那天,他在京市的某个机械厂宿舍区蹲点,本来是准备蹲守那俩走.私嫌疑人的,可巧人没守到,却看见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看着十分眼熟。
张川的记忆力和眼力一样好,短短几秒钟就想起来,这人不正是矿区的严明汉叔叔吗?当时他还奇怪,严明汉怎么跑到京市来了,留个心眼,他跟踪了一段,发现他居然住的是涉外饭店,身边来往的也都是外国人,顿时就觉着更奇怪了。
严明汉不是被单位开除了吗?没有金水煤矿这个国有大矿的平台,他怎么接触到这些关系的?在张川的意识里,任何一段社会关系都有它存在的原因。
“后来,我悄悄去找前台服务员了解,人说他是归国华侨。”
卫孟喜抬了抬眉毛,哟呵,当了几年逃犯,回来摇身一变就成归国华侨了。
但这种事并不算稀罕,因为未来的三十年里,这样的“改头换面”并不少见,尤其是龙国跟某些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在没有高度发达的国际资讯联网共享的年代,就给了这些人空子。
某些后世互联网上有名的大商人,其实或多或少都有点这种污点,自以为把身份洗白就万事大吉,其实别人还记着呢,就比如她,比如严彩霞。
“不过,只是看样貌相似,过几天我还想找彩霞去辨认一下。”
卫孟喜点头表示赞同,“但记得别让她太冲动。”
小姑娘现在的性格越来越像她,嫉恶如仇,又有点火爆,很容易就意气用事,张川之所以按兵不动先来找自己了解情况,那就一定是有别的安排。
“好。”
俩人正准备回屋,忽然听见厨房外面的葡萄架下,少男少女正站在那儿说话。男的桃花眼十分漂亮,女的身量挺拔,也像个大人了。
“张江你这人烦不烦,我都说了我没那书,你要不会自个儿去图书馆借啊。”这是卫红的声音,掩饰不住也懒得掩饰的烦躁。
要说这世界上谁最像卫孟喜,严彩霞只是性格像,卫红则是外貌神态性格都高度相似,就是那种平时看着知书达理,长得也挺漂亮一姑娘,但脾气一来,就会发飙那种,发起飙来连卫东都怕。
可以想见,以后无论嫁给谁,都必须是要当家做主的。
“不想去图书馆。”张江的声音也是成熟的青年男声了。
“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妈不让我处对象。”这是卫红愈发烦躁的声音。
“你咋……什么都听你妈的啊……”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我是妈宝,我们全家都是我妈的宝。”
前半句卫孟喜差点笑喷,后半句却有点感动,孩子是把她平时的话听进去了。
她这一笑,张川轻咳一声,少年少女顿时鸟兽散,他歉意的冲卫孟喜笑笑,“对不住阿姨,回去我会好好说他的,绝对不会让他影响卫红的学习。”
这大哥真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啊,卫孟喜也不好说啥,毕竟人家大哥都先打三十大板了。
以前吧,她对张江确实没好感,还记着上辈子的仇,但这么多年了,小伙子啥样,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如果是因为上辈子的“仇恨”阻拦他们,她觉得没必要,看得出来,卫红从小就跟他最好,可能是因为同样是馋兮兮的小孩,经常一起分零嘴吃,你有就吃你的,我有就吃我的,渐渐不分你我,发展出深厚的“革命友谊”了。
这小伙子满心满眼都是卫红,而卫红也不讨厌他,为什么要阻拦少男少女的青春萌动呢?
卫孟喜唯一介意的,就是学习,怕他们耽误彼此的学习,这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就是天塌了也得顶住。
所以说,张川还是很懂卫阿姨的,他说这话其实也在帮自己那傻弟弟试探,如果卫阿姨没说别的原因,只是介意耽误学习的话,说明他希望还是很大的!
几人心思各异的进到屋里,卫孟喜让他们玩着,自己陪苏奶奶去找老中医号脉抓药。
“哟,苏大娘回来啦?”
“大娘精神头可好,越活越年轻哩!”
苏奶奶记性可好,还记得打招呼的是谁,谁家的,连以前在窝棚区发生的糗事都没忘。老中医已经退休了,但依然来找他看病的老病号很多,都是直接找到家里来,开了处方拿去矿医院抓药。
他号了号苏奶奶的脉象,沉吟片刻,“你这是思虑过度,肝火犯肺,上次吃了效果如何?”
“还不错,白天几乎不咳了,就夜里还零星咳几声。”
于是老大夫提笔,“唰唰唰”写出一张处方,“好好调适心情,下一个。”
全程没超过三分钟,这也太快了!
但卫孟喜早习惯这种看病方式了,谁让人家是既有技术又医德医风高尚的老大夫呢?卫红呦呦的过敏,她自己的失眠症,以及当时就被断言胎儿克母的韦向南,都是他给看的。
卫孟喜就是他忠实的宣传者,每次别人一有哪儿不舒服,她就要说矿区有位老中医,推荐他们可以来试试,一般三副药就见效。
拎着去矿医院抓的药回家,客厅门关着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三个女孩的“哇哇”声,以及阴风惨惨的配乐,卫孟喜就知道,他们又在看鬼片。
自从给买了这台VCD,家里一到周末假期,就再也没人看连续剧了,都是看碟度日!
可陆家这几个都有点奇怪,不爱看那些情情爱爱的,就喜欢看鬼片,僵尸片,每次把门窗关严,窗帘一拉,电视声音调小,wifi信号们靠在沙发上,就开始一边看一边鬼叫。
尤其陆卫雪和卫小陆,简直是人菜瘾大的真实写照。
让别看了不行,可一看,每次都要被吓得哇哇大叫,据说好几次还做噩梦了,可第二天一早,你问她们还看吗?
看,当然要看!
叹口气,卫孟喜进厨房做饭,估摸着鬼片看完了,就指挥几个孩子给苏奶奶熬药,怎么泡,怎么加水,怎么处理,小火还是大火,还像模像样。
而这一晚,喝了药以后,苏奶奶的咳嗽也明显减轻了很多,只鸡鸣十分依然能听见几声,其它时候一夜好眠。
*****
过完春节没几天,本应该正是窝家里不动弹的时候,卫孟喜却一大早就催孩子们起床,“赶紧的,别磨蹭,你们小姑大喜的日子,可不许迟到。”
1994年大年初六,陆广梅结婚了。
其实证是年前早就扯了的,但因为俩人工作都很忙,一个在省委宣传部写材料,一个给分管工青妇医疗民生口的副省长当秘书,小两口这工作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能抽空办酒席都算不错的。
要不是婆家着急催着办,卫孟喜估计小姑子是不会办的。
“对了,广梅比你小几岁来着?”卫孟喜拐了拐身边正在洗脸的男人。
老陆捧起一把冷水扑在脸上,整个人就激灵过来,“六岁。”
“那今年就是33,算虚岁的话三十四吃三十五的饭了,难怪她婆家会着急。”
去年谈婚事的时候,卫孟喜可没给她婆婆好脸,原以为他们怎么着也要“还击”一下的,谁知不仅乖乖过礼,还加了一辆摩托车,这叫啥,越是给他们好脸他们越是蹬鼻子上脸,但要是直接开门就给一耳刮子,人家还把你供起来了!
“你说广梅这婚礼也是,早不办晚不办,偏偏这时候,是不是……等不及了啊?”
“等不及”的肯定不是广梅,因为人家广梅私底下可是跟孙有胜说好了的,在事业稳定之前都不打算要孩子,啥时候算稳定,得广梅说了算……真正等不及的,应该是孙家小叔子,孙长胜。
“我上次还听广梅说,她小叔子最近不知道哪里找到的关系,开始倒卖起VCD呢,就你家闺女儿子天天看那玩意儿,听说一台好几千呢!”
老陆只是淡淡的“嗯”一声,他对八卦永远不感兴趣,但也不反对妻子聊,只需要偶尔答应一下,表示他在听就行,至于心里想的是设计图还是井下机械,卫孟喜也不关心。
这就是中年夫妻的互相敷衍……吧。
“咱们广梅也真是厉害,居然真帮孙有胜把工资给要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啊,那老太太脸色……啧啧啧。”
“嗯。”
“这孙有胜也是,怎么就那么怂呢,自己的工资光明正大去要怎么着了?说来说去就是怕他妈,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等着广梅呢。”
老陆于是就赶紧换上过年时定制的西装,年前就已经去外面理发店剪好头发了,只是长得快,现在又长了,现在店子没开门,他就对着镜子,自己用剪刀弓着腰在那儿剪。
卫孟喜“啧啧”两声,看来,是把八卦听进去了。
虽然不问世事,但他也知道广梅的婆家不好相处,剪头发,新西装,刮胡子,这么一捯饬,看着不像四十岁,倒像二十八.九。
主要是不怎么晒太阳,皮肤白,就显得面嫩,个子高又不发福的中年男人,确实是要显年轻不少。
卫孟喜跟他站一起,虽然也不老,但终究是多了种商场上历练出来的气势,不会再让人觉着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那种女强人的气质是挡不住的。
更何况,卫孟喜自己也不打算遮挡,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气质成熟有什么不好的,反正生理年龄都三十六七了,也没必要再装小姑娘。
现在穿上一条浅绿色的真丝裙,带点泼墨的花纹,腰肢掐得很好,本来一般人驾驭不了的衣服,但在她的身上就很出色,搭上裸色小皮鞋,同色丝袜,衬得一双小腿笔直修长,就跟模特似的。
再披上一件驼色羊绒大衣,走路都能带风。
这不,才刚下楼,卫东就吹起口哨,“大美女,今儿坐我的车不,带你兜风?”
卫孟喜白他一眼,“少给我没大没小,赶紧把衣服穿好,你那根链子是啥玩意儿?拴狗的吗?”
卫东穿了件印着大大的占据一整个胸口的骷髅头的T恤,衣服下摆破破烂烂,丝丝缕缕也就罢了,居然还斜挂着两根银光闪闪的链条,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这叫朋克,妈你不懂。”
卫孟喜确实不懂,她在“幻象”里看过很多奇怪的穿着,像女孩子只穿一件内衣似的小吊带,又露脖子又露胳膊还露腰肢肚脐眼的,好好一条牛仔裤要从大腿根挖个洞到膝盖甚至脚踝的,她看着都凉。
但她决心做个开明的好妈妈,只要他们喜欢,她睁只眼闭只眼,“别的时候穿我不管,正式场合你给我好好穿衣服。”
卫东都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哪里肯听话啊,不仅不换下去,还又配上一条又宽又长大烟囱似的牛仔裤,卫孟喜简直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了。
这刚无效说教了一个,卫小陆又穿着一身奇怪的长衫短褂出来:里头是一条到膝盖的碎花裙,瓦面罩上一个破洞蜘蛛网一样的罩衫,再搭上一双黑色短筒靴。
以后世的眼光看,卫孟喜觉着没啥,但老陆有意见了啊——那罩衫上的“蜘蛛网”有好几个碗口那么大的洞,不合适,不合适。
老闺女噘着嘴,“爸你真老土,知道这在国外叫啥吗?”
老陆揉揉太阳穴,他哪里知道,他还真说不过闺女,“要穿裙子像你大姐那样。”
卫雪穿着一条蓝紫色的格子连衣裙,既青春又得体,卫红卫国则是一身很简单的白衬衫运动裤运动鞋,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样子。
卫小陆“略略略”着,扭头就跑,“四哥等等我,我跟你才是一国的。”
老陆还想追上去说教,卫孟喜拦住他,“算了,儿大不由娘,随他们吧,待会儿坐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你就说吧,这一家子,出个门光穿衣打扮就要扯半天,等到的时候,娘家人就差他们这一房了。
陆老大一家子和老五是大半夜坐火车赶来的,没去处只能一直在火车站熬到天亮才过来,此时已经在酒店枯坐半晌了,偏偏孙父孙母也不招待他们。
正是百无聊赖又饿又困的时候,见到这一家七口下车,他们眼睛都直了。
爹妈高也就算了,就连卫小陆都有一米六五了,男孩都是一米八以上,就连卫红也跟她妈一样高,“这……这是根花吧?”
王春梅看了一圈,就只认出根花还有那年回去时候的影子,因为身高变化不算很大。
根花淡淡的笑笑,“大伯娘。”
王春梅比卫孟喜大几岁,现在也才刚四十出头,但鬓角已经白了,腰背也佝偻下来,卫孟喜记忆中的她还是二十多岁手脚利索的样子。
现在居然就当奶奶了。
是的,他们家大牛比根宝大四五岁,在陆广全和陆广梅的双重引导和供养下,终于勉强上了个高中,但考大学的时候实在是考不上了,连专科线都够不上,回乡后在乡政府当临时工,广梅的意思是,还是要好好复习,说不定以后能转正。
但转正的前提是得文化过硬,得能通过得了考试才行。
好在他自己也还算有上进心,去年下半年转正了,在老家乡政府负责畜牧养殖这一块,也算是有了铁饭碗,还结婚有了娃,王春梅这不就当奶奶了?
卫孟喜看看自家这几个,她怕是任重而道远。“大嫂你们来了,路上顺利吧?”
“顺利顺利,都顺利着呐,就是老二来信说想念他三爸三妈,还从部队给你们寄了点特产回来。”老二就是他们大房的儿子,叫二牛。
说着,大牛就提来两个纸盒子,是品质上好的人参蜂王浆。
“这怎么使得,小孩子家家的,不能让他破费。”
“三妈您就收下吧,二牛常跟我说,这么多年要不是你们和小姑一直供我们上学,我们说不定早就回家放牛了,他现在能走上从军报国的路,还得多亏你们从小的谆谆教导……”
这大牛,说话倒是一道一道的,很有那个味儿,卫孟喜和老陆倒是更喜欢耿直的二牛,这小子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初中毕业就去参军了,这几年在部队表现不错,逢年过节都会打个电话来问候几句。
虽然,卫孟喜也拿不准这俩侄子是真心的明事理了,关心他们,还是只是想抱大腿……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家能多出几个懂道理的人,以后命运也会一代代改变,老两口的基因会慢慢被淡化,甚至消除。
这是好事。
“好嘞,那咱们就收下了,替我们谢谢二牛,啊,待会儿吃完饭上家里玩玩去?”
大牛赶紧带着小媳妇连连应好,“好几年没去过矿区了,大家都说金水煤矿这几年日新月异,咱们正好去见识见识。”
“顺道说不定还能取取经,回去应用到咱们乡里。”
王春梅和陆老大都是木讷的性格,难得能养出这么会说话的儿子,卫孟喜再一次感慨,然后上去跟广梅婆家人见礼。
第一次见面有多傲慢多不可一世,现在孙母就有多客气,脸都笑烂了,“哎呀小卫来啦,小陆和孩子们呢?”
卫孟喜回身指指那边正跟陆家人汇合的他们,“恭喜阿姨,阿姨今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哪有哪有,我这几天啊是……”其实是憔悴,两个大眼袋都快掉下来了,但当着这么多人不能提,于是她转而拉住卫孟喜,向身边的一群中年妇女们介绍,“这就是咱家广梅的嫂子,你们看着眼熟不?”
早就有人看出来了,“我在报纸上见过,是不是就是开长寿山矿泉水的卫老板?”
“嚯!咱们石兰省鼎鼎有名的大企业家!”
“又漂亮又能干,难怪咱们广梅年纪轻轻就前途远大。”
“……”
孙母显摆的挽住卫孟喜胳膊,仿佛众人的奉承她也与有荣焉似的,“还有广梅她哥,不仅长得英俊,还是硕果累累奖项多多的工程师,你们看。”
于是,大家又转头去打量陆广全。四十岁的他,成熟稳重,还有一股读书人的斯文,清瘦清瘦的,打理得干干净净,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卫孟喜为什么要留下给她抬轿子呢,其实是在找人,她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果然,没一会儿,大家把他们全家都给八卦了一遍,孙母也热情洋溢的吹嘘完之后,一个打扮十分新潮的女孩扭着腰走过来,“阿姨。”
孙母的脸色顿时就分外难看。
女孩是爆.炸头,脸上画着亮晶晶的红红绿绿的妆容,耳朵上挂着拳头大的圈圈,指甲染成黑色,跟放墨汁里浸泡过七天七夜似的,口红颜色也有点紫黑色,脚下是一双厚底黑皮鞋,以及玫红色的健美裤。
打扮倒是挺新潮的,就是卫孟喜有点欣赏不来,她多看了两眼,就发现女孩的肚子微微突起一点,跟她纤细的胳膊腿儿不成比例……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孙母生怕她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赶紧将她拉到人少的地方,两个人不知道嘀嘀咕咕了多久,卫孟喜逛了一圈,还发现好几个熟人,例如汤团长、黄姐、姚处长等人,她倒是没想到,老汤和老姚居然也来了……看来,广梅现在的交际能力,比起以前更上一层楼。
但她也不会觉得自己的人脉被抢啥的,反正人就在那儿,谁能结交到,谁就是真本事,她当年还一直想结交钱寅呢,不也没交上?
不过,话说回来,这钱寅家两口子自从去了日本,还没回来过呢,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混得怎么样。当年远远不如他们的刘香两口子,现在都稳步上升了,刘香当上了石兰省整个肉联总厂的书记,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老钱则因为技术过硬,被从厂里调到了学校去当教授,要说风光,可比走之前的钱寅两口子还风光。
现在正在日本刷盘子的钱寅,不知道是何感受?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卫孟喜想着,招呼完一圈刚坐下,卫红就悄悄的,意有所指的说一句“咱们来对了”,卫小陆连忙点头附和,“对对,我也觉得,以后咱们要常来。”
孙家家庭条件好,往来无白丁,订的酒店也是石兰饭店,是全省最高档的饭店了,菜品之丰富,口味之好,自然是矿区比不上的,虽然没自家的卫家菜好吃,但也是另外一种滋味,大家伙吃得都很香。
跟他们坐一桌的陆老五,是兄弟姐妹里变化最大的一个,曾经还算风度翩翩的少年,此时已经成了佝偻着肩背,头发秃了一块的中年男人,看着像四十出头,倒是一直最辛苦最劳累的陆广全,反倒成了整个陆家看起来最年轻的。
陆老大和王春梅见他一直埋头吃,也不跟谁交流一下,就问:“老五,上次那女同志,处得咋样了?”
“可别又像上上次那个一样,处几天黄了,人女同志跟媒人说你话少,这可不行,话少咋处对象呢?”
“就是,也不看看你都多大年纪了,就你这几年挣到那点钱,盖房子是没问题,但过日子也不是有房子就行的……”
“可不能再听大牛他奶的,说啥要找个二十多岁的家里没兄弟的大姑娘,那不是做梦嘛,人家大姑娘凭啥看上咱啊,家里要没哥哥弟弟的,那人找你干啥,不就是上门女婿嘛,你愿去吗?”
老五正在吃大肘子的手就一顿,像一个犯错被抓包的小孩,不敢出声,筷子上的肉送进嘴里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这叫啥,以前只有他挤兑别人的时候,仗着在家得宠,看上大哥大嫂房里的东西,想要啥就拿啥,连老陆高中学校奖励的钢笔都被他搂走。
现在就是风水轮流转,卫孟喜一家子看得津津有味。
“哎呀爸妈你们也是,等晚上去到三爸三妈那儿再说嘛,现在这么多人。”大牛替五叔解围。
卫孟喜眸光微闪,她刚才只是说客气话,大牛真会顺杆子往上爬。
但这么多人,孙家要招待也招待不过来,到时候随便给他们弄点难堪,剑指的还不是广梅两口子?他们今晚送客都不知道要送到几点,听说她老板来了,到时候陆家人可别上去横插一脚出洋相才好……算了,就去自家住两天也没啥。
就是不知道孩子们乐不乐意,她看向根花根宝,他俩收到妈妈信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看向卫红卫东,他们就显得很无所谓,反正早就不把这些人放心上了,倒是卫小陆,一反常态。
“好啊,大牛哥嫂子你们就去我家住,明天我们带你们在矿区好好的玩一玩。”态度十分真诚,十分友善。
要不是她眼神若有似无的看向五叔,卫孟喜都要信了。
这孩子,怕是刚才听八卦没过瘾,想继续吃瓜呢。
陆家人吃饭都习惯噼里啪啦,几下解决干净,一大桌子人其实是挤着坐的,饭菜只刚刚够,被他们吃得一点不剩。可惜新人还在敬酒,他们不能走,要是普通宾客也就罢了,他们今儿可是娘家人!
孩子们出去外面玩儿,卫孟喜就跟王春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视线在人群里扫着,主要是想看看广梅的老板长啥样。虽然一直听人说起,但她真没见过,现在要是能近距离看一下,自然不能错过。
大厅里跟她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都在找哪位是正主。
“他三妈,你觉得呢?”
卫孟喜一愣,“大嫂你刚说啥?”
王春梅叹口气,“我说你身边有没有适合老五的女同志,年纪大点没关系,就是离过婚或者寡妇啥的也没事,带孩子都不怕,给他介绍一个,婆婆在家天天哭天天闹,说我不管老五死活,可我哪是不管,是管不了啊……”
卫孟喜身边的女同志,哪个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优秀?介绍给陆老五,说实在的,他不配。
她正想一口回绝,忽然瞳孔迅速的缩了两下。
王春梅见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是孙家老两口带着一对新人去敬酒,正好敬到靠后那几桌,她使劲看了看,没发现有谁是她认识的。
“他三妈,咋啦,你认识吗?”
卫孟喜哪有功夫回答她啊,她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几遍,确认就是,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严明汉怎么来了?
虽然自己知道他的逃犯身份,但在外人看来,他是归国华侨“严寒”,连名字都给改了。
卫孟喜拐了拐老陆,“你看看,那是不是严明汉?”
老陆跟他做过同事,肯定更了解他身上一些不明显的特点,自己跟他确实没几次正面接触。
老陆眯着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别动,人家现在可是归国华侨,招商引资重点对象,他身边陪着的是咱们金水市招商局局长,你别冲动。”她一把按住想要过去逮严明汉的老陆。
上次张川看见他,他就住在涉外宾馆,身边来往的都是外宾,说明在大的层面,他的身份已经洗白了。现在又堂而皇之出现在公众面前,能如此有恃无恐,说明他的身份怕不是洗白那么简单。
不是有万全的应对之策,他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老陆只能气哼哼坐下。
卫孟喜笑笑,拍拍他手背,都四十岁的人了,咋还这么嫉恶如仇呢?
“你说你这人,以前人家跟你抢机会,抢风头,整你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急眼啊。”倒是后来听说他把彩霞安排去那种地方上班以后,他还特生气,比抢了他工作机会还生气。
王春梅见小两口不搭理她,就有些讪讪的。
这能怪谁呢?当年他们对人家孤儿寡母的不闻不问,老三两口子这几年对他们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要是没有他们,大牛二牛现在就真是在放牛了。
吃完席,送完礼,又带着王春梅一家子去附近逛了一圈,卫孟喜就一个电话叫来两辆车,把他们都给拉回矿区。
这一路上,老大一家是让卫孟喜的阔气给震晕了,他们一直知道三爸三妈家有钱,但没想到能有钱到这程度,送小姑的结婚礼物除了商量好的兄弟几个一样的礼金之外,居然还有两件金首饰!
那金首饰,可是值一两千块钱呢!
大牛媳妇儿眼圈一红,她从小到大也算十里八乡富养的姑娘,都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金首饰呢。
卫孟喜当没看见,开玩笑,她又不是散财童子,这两口结婚的时候,她也没厚此薄彼,同样是送了一对高档手表的,价格是比不上广梅的金首饰,但也得看关系的亲疏远近啊。
说个现实的话题,她跟陆广梅也算彼此成就了,通过广梅她认识了黄姐,黄姐帮忙给文具厂做了广告,所以能顺利报上广交会的名,所以能赚个盆满钵满,甚至后来被谭大勇设计,都是黄姐出手解决的。而广梅则是靠着她给的业绩,一步步做出成绩,这也是不可否认的关系。
可她跟大牛是啥互惠互利?
他要是连这点都想不通,那以后也没来往的必要了。
老大一家在金水煤矿如何震惊自不必说,反正大牛是打定主意,以后要常来拜访长辈的,就是对五个堂弟堂妹也十分的关爱,虽然没多少话题,甚至牛头不对马嘴,但他的热情是实打实的。
卫雪五人是属于虽然没共同语言,但还是尊重对方,尽量敷衍的性格,倒也没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反正妈妈没时间招待他们,姐弟五个就负责带他们吃吃喝喝,做好东道主,要说像对赵小燕和许久治那样?那是不可能的。
初八,他们终于还是舍不下家里的事,卫孟喜派人将他们送到火车站,回老家了。
而卫孟喜在忙啥呢?她给张川打了几个电话,详细说了自己在酒宴上的发现,那晚她没看错,严明汉,现在已经改名严寒,号称是M国回来的华侨,正在考察金水市和书城市,准备投资一个大项目,具体是什么项目,连招商局这边也还没搞懂,但不妨碍大家将他当作座上宾。
倒是卫孟喜向广梅进一步了解之后,知道她小叔子孙长胜最近发财,全靠攀上这位归国华侨。以前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亏钱的人,最近忽然穿上了皮大衣新皮鞋,这要不是发横财了都没人信。
而卫孟喜自己就是做生意的,她知道单打独斗刚起步的时候,钱有多难挣,他就靠给人卖VCD是能赚钱,可他的货从哪儿来的?
给他供货,或者介绍货源门路给他的人,就是严寒。
而这个严寒,有极大的可能,是想通过孙长胜搭上陆广梅的关系,从而搭上她“老板”……所图甚大啊。
卫孟喜正想着,要怎么提醒小姑子,最好是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把抓住严寒的小辫子,刚转到家门口,就见一群煤嫂们围着一个十分出挑的花衬衫,好不热闹,个个叫他“小猴哥”。
侯烨回来了,带着万里文具厂三年未分的巨额红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