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淑娴的人生现在才完蛋吗?是她现在才发现而已。
早在父亲去世的时候, 她就已经从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变成谢家的免费生育机器免费保姆了,谢家父子(女)三人有把她当真正的家人对待吗?
卫孟喜不知道,反正她只知道, 如果是她的卫东根宝但凡敢骂她一句,敢打她一下, 她卫孟喜就能剥了他们的皮!
但凡是陆工敢大爷似的回家躺沙发上,做饭速度慢一点就要埋怨, 饭菜不合口味就摔筷子摔碗的, 她卫孟喜就能把桌子掀了,还能把一盆热汤倒他头上!
她卫孟喜的家人,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 彼此爱护的, 不是一方永远在老黄牛似的无私无悔付出,另一方永远在享受,更不存在讨好与被讨好的关系。
不过, 孟淑娴何时醒悟,醒悟以后怎么办, 她是一点也不在乎,毕竟, 欠她的,她卫孟喜已经用自己的读书机会, 和十年小保姆生涯,还清了。
以后,她在这世上就是没妈的人了。
但她有孩子, 有丈夫啊, 这不, 五个崽崽跟护小鸡似的,将她护在正中央,前后左右各个方位都有人保护着,将她送回家。
根花和根宝小心翼翼地隔着衣服摸她上腹,“妈妈这里还疼吗?”
“不疼了,所以妈妈这是自己受过伤,才不允许你们碰烫的东西,知道吗?”
卫红猛点头,忽然红着眼眶,“妈妈对不起。”
卫孟喜拍拍她,有啥对不起的,那年发火的事她都早就忘记了,过去就过去吧,只要说开就好。
“妈妈,他平时都咋欺负你的?”卫东气呼呼的,捏着拳头。
卫孟喜摇摇头,“都过去那么多年,妈妈早忘记啦。”
卫东不干,“那你还说我记性不好,你才不好呢,谁要是欺负我,我能记一辈子,我见一次打一次,哼!”
卫孟喜这次是要奖励他的,“表现不错,知道帮着你二哥,但以后还是得注意方式方法,咱们不能为了图一时痛快,把自己搭进去。”真打成重伤,吃亏的还是自己。
虽然,她也觉着踢掉谢景元三颗牙挺爽的。
贼拉爽!
“哎呀知道知道,所以我只用了八分力,只踢他嘴巴,不然要是踢了他胸口和肚子,我能让他住半个月的医院。”
卫孟喜又教育几句这事就算过去了,没必要把自己的苦难一遍又一遍的讲给孩子听,他们要真能听进去,一遍就能记住一辈子,要是听不进去,她就是讲一百遍也没用,还反倒降低他们的同理心,觉着也不过如此。
听不听得进去也没什么,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人生,没必要把自己的苦难不幸加到他们身上。
她现在很努力,除了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舒坦一点,更希望为他们创造一个可以轻装上阵,展翅高飞的环境和条件。
“赶紧吃饭,再三心二意东张西望,我就收了啊。”这群崽就是记吃不记打,一顿饭有时候能吃四十分钟,假期也就算了,要是上学的时候,中午饭吃太久,都没时间睡午觉了,午觉不睡,下午上课就会打瞌睡。
卫孟喜已经警告过很多次,再警告就是直接上手倒饭了。
于是,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立马呼哧呼哧干饭,妈妈说要收那是真会收的,就像他们刚开始搬新家,把玩具扔得到处都是,妈妈说限他们半个小时,不收好是要扔的。
果然半小时后,只有呦呦收,其他四个依然玩得不亦乐乎,妈妈直接一把搂起,全给扔进了垃圾桶。
妈妈可是说到做到的哟。
吃过饭,卫孟喜又赶紧督促着根宝刷牙,他的嘴唇和口腔黏膜都破了,必须好好消毒,更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
现在不刷牙,一会儿又要揣着钱出去买辣条吃了。
倒是呦呦虽然幼稚些,但也最听妈妈话,妈妈说啥不能吃就不吃,自己想吃啥跟妈妈说,妈妈会给她做。
把根宝收拾干净,她这才有时间看向上蹿下跳的卫东,“过来,擦药。”
那抓痕刚被抓的时候看着不严重,只是破了点皮,有点浅浅的血印子,可吃了一顿饭后,居然变深了,黑红黑红的,看着有点瘆人。
“臭小子,她要抓我你以为我不会躲啊,你就不要命的冲上来,要是抓到你眼睛咋办?”
卫东一脸无所谓,“那我也抓她眼睛,反正她就是不能抓你。”
“为啥?”卫孟喜小心脏噗通跳,心说他是不是要说他最爱妈妈,一定要保护好妈妈之类的,毕竟这个小直男已经很久没说爱妈妈的话啦,哥哥姐姐说,他还笑他们肉麻呢。
谁知卫东却很不耐烦,“你脸好看,要是被抓花了,多可惜啊。”
卫孟喜:“……”我就不该期待,对这个儿子他只要能听懂人话就行了,真的。
“过来,上药。”
“不干,男子汉留点疤痕死不了,娘们兮兮的。”要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小手轻轻放在妈妈肚子上,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揉了揉,卫孟喜差点就信了。
“怎么,妈妈肚子上的疤痕好看啊?”
卫东先是说不好看,然后又扁扁嘴,瓮声瓮气地说:“好看。”
卫孟喜好笑,这小子开始学会说谎,没以前乖了,真该打,但就是下不了手呢。于是也换了一种非常难得的弱势语调说,“哎呀,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看,难看死了都,这么大一块呢,以后都穿不了比基尼啦。”
卫东虽然不知道比基尼是个啥,但他被妈妈语气里的失落和难过给整难受了,顿时仰着头,安慰妈妈:“妈妈不怕,我的脸也不擦药了,要是留下疤痕的话,我陪你做伴儿,好不好?”
哎哟,卫孟喜这颗老母亲的心啊,可真是……直男的关心其实真的很受用呢!
但他想留疤也不可能,先他本来就不是疤痕体质,再说小孩子嘛,新陈代谢快得很,只在医院随便擦了点酒精,没几天就结痂了,最终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卫孟喜很高兴,臭小子似乎有点失望。
这事闹的,就连孟舅舅也听到风声,亲自打电话来问,是不是孟淑娴又发什么癫了。
“没事呢,舅舅,我已经跟她彻底断绝关系,以后也不会再来往了。”
孟金堂沉默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一声表示支持。
虽然烂泥扶不上墙,但终究是堂妹,他也不好说什么,而且是当着小辈的面,“对了,上次你说菜谱也不是王老送的?”
当天遇到安文野,晚上卫孟喜就把事情跟他说了,他们怀疑的两个目标都被排除了,卫孟喜甚至有点怀疑,会不会是孟舅舅送的。
孟金堂一听她的话音就哈哈大笑,“哎呀你这丫头,舅舅要是有这本事送给你,还让你带钱去干嘛,躲猫猫呢?”
也是,舅舅的性格,不至于绕这么大个弯子。
“倒是上次你让我从金维鸿身上入手,我查了一遍,这家伙确实是有个前妻,现在的妻子不是原配。”
“那他前妻叫什么名字?”
孟金堂摇头,想到隔着电话她看不见,忙说:“目前还不知道,这家伙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写什么伤痕文学,在年轻人里很受欢迎,据说石兰师范学校请他去任教,他也没去,太神秘了。”
除了知道有妻子孩子,其它的一概不知,他的父母兄弟姐妹祖籍什么的都不知道,就像从石头缝里冒出来的一样,这样的人卫孟喜觉着更可疑。
你就说吧,是什么人的人,才会到了三四十岁忽然想要跟以前的人生来个彻底的切割,彻底的从头再来?
都说改头换面,那是贼人才干的事。
这金维鸿要是个好人,卫孟喜能把脑袋给他当球踢!
挂掉电话,付钱回家,他们家现在是值班室的常客,电话多得不得了,虽然保卫科的人说不用给电话费,这也算矿区家属的隐性福利,但卫孟喜不能。
偶尔几个月接一个没啥,他们最近的电话可真是太太太多了呀!自从那天跟孟淑娴闹翻以后,根花卫红现在好像有啥事都喜欢给爸爸打电话(告状),陆工第一时间知道后,当天晚上就说要回来,让卫孟喜拦住了。
可接下来几天,他每天一个电话,卫孟喜……有点烦。
在她看来,经历过上辈子后面几十年,她跟孟淑娴早就该断了。可在他看来,好像也没几次正面交锋就断得这么干净,他总觉着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吃了很大的苦头,才会让素来理智冷静的她如此果断决绝。
卫孟喜自己不是矫情的,就挺烦他小心翼翼想试探又不敢问的语气,从第四天开始,他再打,她都不去接了。
这群崽,谁爱接就让谁接去。
*****
到了年底,她第一次把摊子铺得如此之大,所有盘点算账都不能假手于人,每天早早的,先跟着送货的摩托车到文具店,每个店盘一天,上午点货,下午算账,一连点了三天才忙完,中途连水都不敢喝一口。
她怕一打断,一上厕所,思路就续不上了。
接下来是两家卤肉店,这个倒是简单,货都是每日一清,她只需要对账就行。
最后留出一个礼拜的时间来盘加工厂,虽然有韦向南帮忙,但卫孟喜喜欢亲力亲为,忙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正打算灌杯开水的时候,电话来了。
她一看时间,估计又是陆工打来的,“让我家孩子接去。”
根花一会儿颠颠的跑来,“妈妈,不是爸爸,是个伯伯,他说他是拖拉机厂的。”
卫孟喜怔了怔,那是王主任啊!
最近忙着文具店和孟淑娴的事,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伯伯把电话挂了,他说跟妈妈约好明天晚上吃饭,地点在聚宾楼,三个人,让妈妈早点去哦。”
估计人也是忙着,知道根花是她孩子,所以说一声就行了。
于是,卫孟喜也不去回电话了,到了第二天,将孩子交给高彩芬看着,她让胡小五载着去书城……嗯,主要是怕自己喝酒的话不能开车。
经过一年的修养,高彩芬现在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不贫血了,平时就在家做做饭,但最近闺女儿子跟着卫老板往外头跑,压根没时间回家吃饭,她做一大桌子也没用。
干脆,卫孟喜就在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让她过来帮带孩子,带一天给一天的钱,带孩子一个月也就来几天,但她人勤快,闲不住,愣是要帮忙打扫卫生,上上下下十几间屋子,六百多平,每三天打扫一次,倒是省了卫孟喜打扫卫生的时间。
这就类似于后世的钟点工,需要的时候来一下,不需要的时候也不会影响到陆家人的生活,卫孟喜非常喜欢。
*****
“小卫老板来了,赶紧上座。”邱老板远远的看见就招呼。
“谢了,邱老板您忙,我订了二楼的包间。”因为菜谱的事,卫孟喜现在对邱老板十分有好感。
“不忙不忙,小卫老板的卤肉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听说老张他们店里的卤肉都是找你拿的?”
卫孟喜也不隐瞒,上次竞拍的时候,她肯定不会错过宣传自己产品的机会,做餐饮的那就是她的潜在客户。
一宣传,还真谈下几家饭店,每天固定供货,钱也是一日一结,概不赊欠。
“对了,你听说没,悠然居现在可真是……啧啧……”
卫孟喜被他脸上的幸灾乐祸逗笑了,可老邱要卖关子,那她就配合,瞪圆了眼睛,“悠然居咋啦,邱老板快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他把包厢门关起来,这才用压抑不住喜悦的声音道:“悠然居前天被人砸了!”
“哦?”
“本来买到菜谱,他的生意应该蒸蒸日上的,但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人品不行,他悠然居的厨子是做一个跑一个,把他的‘秘方’全给卷跑了不说,做出来的菜也……前天居然把一渔场老板肚子吃坏了,人家叫上一帮人来把他店给砸了个稀巴烂。”
卫孟喜当然知道原因,想想金维鸿上辈子的“光荣事迹”,只能说活该吧,也不知道是哪位侠士(女)替天行道。
“你还记得那天帮他验菜谱的那个老王师傅吗?”
卫孟喜点头,自然记得,他验的还恰巧是卫家鹵呢。
“听说啊,那老王也卷走了金老板好几个秘方,现在就在悠然居隔壁,一墙之隔啊,开了个怡然居,一模一样的菜品,价格却只有金老板的十分之一,那生意可真是火爆……”老邱都快羡慕死了,这些什么什么居的,客人咋就这么爱去呢?
不然,他也改成聚宾居算了?
不行不行,怪怪的。
卫孟喜看他一副都快憋坏了的笑脸,心情也十分舒服,能把生意做成行业公敌,金维鸿要是牛啊。
“现在可好啦,大家都不愿上他那儿吃饭了……只是可惜卫家菜背黑锅。”
是啊,他打着卫家菜的旗号,别人在说悠然居不行的时候,肯定也要补上一句——卫家菜不行。
再加上他那些做一个跑一个的厨子,出去以后自立门户,一个个全都号称是正宗卫家菜,现在市面上的“卫家菜”可真不少。
本来还显得挺神秘的卫家菜,瞬间就烂大街了。
听邱老板的意思,他还不知道真假菜谱的事,卫孟喜只能忍住心痛,转而打听金维鸿的事,她要是能找到金维鸿的仇人,就能找到自己的恩人。
可邱老板对金维鸿只有咬牙切齿的痛恨,一提到就痛骂,压根不会顺着她的话头聊。
卫孟喜估计,跟那位神秘的前妻怕也脱不开关系,虽然上辈子的传言里,原配八十年代初期就死了,可她卫孟喜能重生,谢依然能重生,为啥别人不能呢?
万一也是个重生的,那金维鸿就是活该给人练手。
“哎哟,你们的贵客应该快到了,我就不打扰了。”老邱抱着肚子,急匆匆往楼下去,卫孟喜于是赶紧先跟小五商量好,待会儿滴酒别沾,客人她来应付。
小五比卫孟喜小四岁,是一个非常斯文的小伙子,办事十分稳重,但比刘利民又多了两分变通。
“姐,你是不是要跟今天的客人借钱呀?要是手头紧的话,咱们工资可以下个月再发,我和美兰手里也有点积蓄,虽然不多但也能……”
卫孟喜憋笑,故意问,“你们存了多少钱?”
他抓了抓后脑勺,“嘿嘿,我比美兰攒的多,已经快两千了。”
他不抽烟不喝酒,也无不良嗜好,高彩芬也已经放话出去了,兄妹俩挣的工资自己攒着,以后结婚成家她帮不了,只能靠他们自个儿了。他一个月可以一分钱不花,卫孟喜又舍得开工资,自然就攒下小两千了。
倒是胡美兰,工资也不低,但因为喜欢买书,每次哥哥进城办事,她都要列个书单,让他帮忙带回来,这一来二去,她的工资可不就花在书本上了吗?
这姑娘不仅爱看书,卫孟喜还发现她居然在偷偷写小说!
虽然构思还非常稚嫩,但文笔是有保障的,别的这个年纪的女孩都要么处对象,要么看电影逛街,她就喜欢待店里,有客人招待客人,抽空在自己小本子上写几句,一天也能写一千多个字。
每一个有梦想的年轻人都值得尊重,她希望自己的伙伴们不是单纯的打工,毫无灵魂的挣钱,而是希望他们在保障物质生活的同时能有实现梦想的能力和勇气。
所以即使看见也当没看见,更不会当着人家哥哥的面提起。“我今儿不是要借钱,你们甭操这心,我要是连工资都发不出来,那可就不敢跟银行借钱了。”
“哈哈我就说吧,小卫老板现在就打算跟你借钱呢。”王主任笑哈哈的,从楼梯口上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挺拔的年轻人,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头发梳成很光滑的两片瓦,白衬衣牛仔裤,正是港台明星最潮流的打扮。
不由得让人眼睛一亮,卫孟喜虽然看惯了陆工的美貌,但当看见这么个天生丽质之外还更擅长打扮的,也觉着十分新奇。
而这人,不是普通的银行职员,而是书城市南城区分行的信贷部主任!
*****
何向坤已经被大姐夫打过招呼,说今儿要谈贷款的个体户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可等真正见了人,也很意外。
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漂亮倒是其次的,主要是年轻,干个体户的大多都是没工作的上了年纪的男人。
他承认,以前是他刻板印象了。
而卫孟喜也没想到,自己要认识的银行信贷部主任居然是这么年轻的男人,顶多也就三十出头吧,甚至二十八.九都有可能,不比陆工大多少。
她对“行长”“主任”一类的领导也有刻板印象,总觉着应该是四十五往上的秃头大油肚,甚至都做好了要跟对方拼酒喝到对方满意为止了……
俩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出意外,倒是何向坤先笑起来,“对不住。”
卫孟喜也笑,这有啥好对不起的,反正她也没把他往好处想,“你好,何主任。”
“叫我何同志就行,我也不叫你卫老板。”
卫孟喜又笑了,她发现这何向坤的性格倒是挺好,开朗大方,也没有一般领导的官架子,很好说话。
所以,她也就没必要如临大敌,拿他跟钱寅比着来,“何同志你好,我叫卫孟喜,叫我小卫就行。”
有了这个不错的开头,接下来相处都还算不错,氛围十分和谐,相谈甚欢,饭菜可口,还颇有点越聊越欢的架势。主要是何向坤年轻,思维比较活跃,无论是聊生活日常,还是工作,亦或是港台地区的新闻八卦,他都能接住,不像陆工,一聊三不知。
要说唯一不自在的,就是王主任,发现小舅子和卫老板聊得越来越好,却双方都绝口不提正事,他这一个人喝了会儿闷酒,胡小五也收不到他的眼色,只能主动挑起话头。
为了自己的绩效提成,他必须硬着头皮卖小舅子一回。
“向坤你看,小卫这次想要买两辆货车,但苦于生产资金不足……想跟你贷点款,你那边今年的指标还有没有?”
“指标倒是还有,就是不知道小卫同志准备贷多少?”
王主任一个劲冲卫孟喜使眼色,想让她说一万五,说少一点,到时候他再加个五千,这样双方都买他的面子,毕竟按照他对卫孟喜资产的估值,两万块是妥妥的的能贷到的,搞不好两万五也能行,主要是看小舅子这边能不能高抬贵手。
结果,卫孟喜却说:“我想贷四十万,可以吗?”
“啥?!”王主任一个踉跄,酒没醉人先差点倒了。
这这这,狮子大开口!信口开河!不知所云!不知天高地厚啊!王主任所在的书城市拖拉机厂,可是省里有名的强势单位,他都不敢张口就以“十万”为单位,还是四开头的!
要知道,他们在厂里,顶多说“万”,就仿佛在谈造火箭的大事一般了。
何向坤放筷子的手,不自觉的重了两分,但他面上的表情还控制得住,只有十分熟悉的人才知道,他额角已经微微有点汗了,不是热出来的。
“哦?”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对面的女同志,似乎是在确认她的话,是不是多说了一个字。
现在的个体户规模,他也不是没概念,手里有几万块钱的还非常少,那得是做得非常大的,不然一般规模也就几千块,更何况开口闭口就是四十万!
再者,买货车也用不了四十万呐!
“我不仅想买货车,还想造个冷库。”卫孟喜很真诚地说,仿佛没看到王主任抽风的眼角。
她想造个冷库不是突发奇想,而是从加工厂刚开起来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去年迫于经济条件有限,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贷款做生意这条路,只敢买两台冰柜。
冰柜一开始是够用的,甚至每天还能有一半是空的。但自从今年初开始,销量爆炸式增长以后,两个冰柜就不够用了,现在都是把柳迎春和张雪梅家的家用冰箱借过来暂时用着,要是再不增加冷库,她的规模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每个月一万出头的利润,说少绝对不少了,但她现在不缺订单,几十名煤嫂天天跑业务,能拉来源源不断的业务,她现在愁的不是卖不出去,也不是生产不出来,而是生产出来以后运不出去,也没能力储存。
眼看着钱就在跟前了,她不能让它们溜走。
原本,她计划的是先买货车,等把配送效率提高以后能缓解一部分储存压力,正好这几个月都是冬天,气温低,即使暂时放冰柜外面也没啥。
可现在一拖,过完年天气就转暖了,到时候没有低温存储的条件,她的肉真的会坏,就是不坏,也绝对会变味,去年损失的四百块钱,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呢。
她发现何向坤是个挺有想法的年轻人,俩人聊得也挺投机,看得出来对方也很想拉个大单子做点业绩,这样年尾考评的时候也能好看点。
于是,她就试着赌一把,反正冷库只要造出来,以后都是有用的,又不是一次性受益,以后还源源不断的能给她带来利润嘛,即使哪天她不做卤肉了,冷库也能做别的,或者租给别人用,听说刘香他们肉联厂一开始就是跟二分厂租冷库用,每个月好多钱呢!
可比租房子的利润大多了。
刚才聊天途中何向坤已经知道她的生意大概规模了,着实很意外,此时一听是要造冷库,心里更为震惊,这个女同志的事业心真的很强。
“这件事我先回去向行里领导申请一下,你最近抽空把名下需要做抵押物的资产理一份清单出来。”
“好,那您那边方便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到时候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想向您咨询。”
这不,卫孟喜还把联系方式给要到了。
反正,只要认识了这么个人,又有了联系方式,以后就能有机会再谈贷款的事。
王主任看他们这就约定好下次再谈,魂魄也终于归位了,结结巴巴道,“小卫你这……你……货车……”
卫孟喜再次敬了他酒,“王主任您放心,就按照您说那个价,明天我就让人给您送钱来。”
她指了指胡小五,胡小五忙上前打个招呼,相当于是过个明面,以后就是他负责上拖拉机厂跑腿了。
王主任立马高兴得只会“哎哟哎哟”叫了,这卫老板做事可真爽快,说多少就是多少,一点也不磨叽,其实他还担心她嫌这个价高的话,他再想办法给她降个几百块钱,反正厂里绝不会亏本,他所谓的向厂长申请,其实也就是话术而已。
卫孟喜能不知道吗?
她知道啊,但相比通过他认识的何向坤来说,这几百块钱又不算啥了。
通过聊天她也琢磨出来了,王主任压根就不是何向坤的亲姐夫,他老婆也只是何家的远房亲戚,这样的关系能把堂堂信贷部主任请出来,已经是下了狠功夫的。
人家付出了,就得有点回报,她不能翻脸无情。
再说了,中间还有刘香和老钱大哥的人情在,自己也不能让他们难办啊。
在外头做事,讲究的是做人,她不会做人,把刘香的人脉资源得罪了,刘香虽然不至于会怎样,但她好不容易跟人建立起来的信任就要毁之一旦。
宁愿在能力范围内多花点钱,也不要做“一锤子买卖”。
回到矿上,小五先去存储车间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卫孟喜进门,发现高彩芬还在厨房打扫卫生,“婶子这么晚就别干了,回家休息去吧。”
高彩芬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道,“我不累,我今晚多打扫一点,你就不用受累了,你们年轻人不知道爱惜自己,一心只拼事业。”
她的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小五和美兰都跟着卫老板做事,谁不说他们出息啊,工资高不说,还体面!现在矿区给他们兄妹俩说亲的人可不少,以前她觉着能找个窝棚区的就不错了,谁知现在来说亲的都是煤矿子弟,爹妈在矿上都是有正经工作的。
他们这一家子,一跟着卫老板开始那啥,鸡犬升天了,哦不不,美兰说了,这叫水涨船高。
“孩子都睡了吗?”
“八点半就睡了。”高彩芬笑眯眯的,只是眼神闪躲,有点不好意思。
卫孟喜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去电视机上摸了一把,果然是热的,特别烫,这个温度绝对是连续用了很久又刚刚关掉的,她一看墙上挂钟——十点三十八分。
好,这几个崽又要被揍屁股了!
柳迎春都说了,儿童的睡眠是长身高必不可少的条件,卫孟喜规定每天晚上九点钟必须躺上床,所以甭管你是写作业还是看电视,八点五十九分必须立马撒丫子往卧室跑,不然她是真打人的。
但偶尔也有那么几次是例外,譬如她有事出门,或者去上补习班的时候,无论是陆广全还是仇大娘,或者是现在的高彩芬,都耐不住他们可怜兮兮的苦苦哀求,由着他们多看十分钟,然后一个又一个十分钟,最后居然看到十点半!
更别说周末和寒暑假,那眼睛就像长在电视机上,抠都抠不下来的。
老母亲说过很多次,不是不让他们看,是要节制,爱护眼睛,可就连平时最听话的根花根宝也阳奉阴违,嘴上答应着,她一不在家,其他人就耐不住他们软磨硬泡。
这家里唯一不爱看电视的只有呦呦了,人家现在沉迷于玩过家家呢,只喜欢跟小女孩和红烧肉许久治玩儿,卫孟喜倒是不担心。
上辈子根宝却是个高度近视,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度数已经达到六百多度,后来结婚后更是高达八百。
摘了眼镜几乎是人畜不分,给生活带来很多不便,卫孟喜绝不会让他们重蹈覆辙。
于是,正在装睡的四个大崽崽,每人屁股上挨了几个巴掌,非常疼那种。
“我警告你们,要是再发生一次,我可不是跟你们闹着玩儿的,要是想看电视,那就让你们看个够。”她都想好了,哪天一定要拿出十几个小时来“熬鹰”,让他们好好的,一动不许动的站着看个够,即使屏幕里只剩雪花也要看,不看“够”不许睡觉。
不然这群小狗脾气是不会长教训的,他们现在对打屁股已经不怎么怕了,毕竟八周岁的大孩子了,不痛不痒的惩罚是没什么威慑力的。
但使劲打吧,卫孟喜还真舍不得,谁让他们是自个儿的崽呢。
越想越气,卫孟喜真后悔买这电视机,她又不能每时每刻在家,看来要想个办法把电视机给弄“坏”才行。
第二天,她先把自己目前所拥有的所有资产列了个清单,又一一让韦向南做一个初步的估值。
卤肉加工厂连仓库带小楼估值能有个十万块,毕竟当时买的时候就不便宜,经过两年的时间装修打造,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非常先进非常现代化的,自成体系的加工厂了。
矿区卤肉店,估值四千块,那是按照每天的流水来算的,不然没这么多,因为她只有对窝棚的使用权,没有所有权。
人民路卤肉店五千,书店四千,加上原本的小楼产权按照目前市价算一万三,那就是一万七。
另外两个书店,房子涨了点可算一万八,书店按每日流水算可估八千,总的就是二万六。
还有目前住的这栋新房子,也能有两万,加上家具家电能有二万四。
摩托车还值个一千块。
而两辆货车购置费用预计在九万二左右,算上这段时间的营业收入,买完货车还能剩个一万九千块左右。
加上房产店铺厂子摩托车的十七万二,顶多十九万一千的估值。
“算个整数吧,假如银行评估能有十九万,那也差你的目标一半多。”韦向南的算盘扒得叭叭响,“对了,还能把冰柜算上,算二十万吧。”
刚好一半。
卫孟喜头疼,本来以为自己摊子已经铺得够大了,谁知真到了用钱的时候,这儿不够,那儿缺一笔的,怎么划拉,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关键还补不上!
韦向南凝眉,忽然眼睛一亮,“对了,要是货车买到手,咱们还能把货车也抵押出去,想想办法,凑成个十万的整数不难。”
卫孟喜相信她有这个本事,但——“三十万,也还是差着点儿。”
她能用三十万的实物资产撬动四十万的贷款吗?卫孟喜觉着几乎不可能,这时候的银行业都十分保守,生怕坏账赖账,评估的时候只会往低了算,说不定三十万都没有。
卫孟喜搓了搓手,在心里迅速划拉着,“向南姐你说,要是我能再买点门面,会不会更好一点?”
“这没用啊,你买门面要花现金,评估的资产价值短期内不可能超过你购买的价格。”
卫孟喜一想也对,人民路和矿区学区的房子之所以能升值,那也是在手里放挺长时间了,慢慢涨上来的,不可能一买下就这么多。
“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找个资产颇丰的人来帮你担保。”韦向南忽然幽幽的来了句。
卫孟喜一愣,她身边的有钱人嘛,苏奶奶和孟舅舅。
苏奶奶她可不敢去求,搞不好给她喷个狗血淋头,她那样的人,对谁都防贼似的,总觉着别人会觊觎她的家产,卫孟喜不想求她。
孟舅舅……应该会帮忙,但卫孟喜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再麻烦舅舅了,因为他帮的忙已经够多了。
要是别的事情还可以,这种有风险的事,自己一旦生意亏本就要连累舅舅晚节不保,她还真不忍心。
越是亲近的人,越舍不得让对方铤而走险。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韦向南摇头,“暂时想不到了,要不你先把资料给银行那边,让他们看看。”
卫孟喜第二天骑着摩托上省城,亲自去何向坤工作的地方送了资料,他简单的看了一下,说顶多能贷到三十万,跟韦向南预计的差不多,没打折扣其实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卫孟喜知道,自然只有感谢的份。
再软磨硬泡,那就没意思了,只说回去商量一下。
晚上八点钟一到,卫东就甩着两条又细又长又直的飞毛腿跑回来,“妈妈,我爸电话来啦!”
卫孟喜还没动脚,几个崽连平时最爱看的电视也不看了,撒丫子就往值班室跑,还一个赛一个的快,生怕自己落后就会少跟爸爸讲两句话似的。
现在值班室这部电话机啊,都快成他们家专线了,每周三和周天晚上八点,陆工的电话都会准时打回来。
卫孟喜觉着,她是能接受这种两地分居的生活的,毕竟孩子有人帮她看,卫生有人帮她打扫,自己只需要做做饭,比以前陆工在家的时候还轻松。
毕竟,陆工在家的时候嘛,还要“交公粮”,有时候她明明已经很累了,但还得被他折腾到大半夜,想想其实挺累的。
当然,这种话只能心里想想,要是让陆工知道,得郁闷死:我那么努力那么用心那么用力的想要让你快乐,在你心目中你却只想跟我交,公,粮?
哈哈,卫孟喜想到他那个怀疑人生的表情就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