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孟喜不敢发出声音, 因为不忍心。
她想苏奶奶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份悲痛,骄傲了一辈子的千金大小姐,肯定不希望其他人看见她的失态, 于是慢慢的悄悄的退出院子,往家走去。
这事放任何一个母亲身上都接受不了,除非那是一个不爱孩子的母亲, 毕竟, 这世间像孟淑娴和李秀珍的母亲没几个。
卫孟喜不敢想象, 如果这样的不幸降临到她头上, 她该怎么办, 至少她应该不会有苏奶奶这么坚强。
整整一年的相处, 虽然她从不主动说以前的事,但卫孟喜根据她邻居的反应和那天廖仲恺丈母娘说的, 也能大致推测出来, 大娘真的很不容易。
她的坚强,是女人里面少有的,但老天爷并未因为她的坚强就会少给她一点磨难。
心思惆怅的回到家里,卫孟喜也没心情做饭,随便热了点中午的剩饭剩菜将就一顿。李秀珍像只花孔雀, 兴奋得上蹿下跳, 忙着适应新工作, 狗蛋虎蛋带着小秋芳也在这边吃, 饭桌上跟卫东几个叽叽喳喳, 都快将屋顶掀翻了。
有了专门的餐厅方便是方便,但孩子们好像找到了能大声喧哗不好好吃饭的理由, 平时苏奶奶在还能镇住, 现在就差把篮球抱桌子上玩了。
狗蛋虎蛋瘦瘦小小的, 但能看出长手长脚,以后肯定是高个子的基因。
只要营养一跟上,以后肯定是俩特别高的男孩子,受欢迎程度已经可以预见。
“卫阿姨你咋啦?”狗蛋鬼精着呢,见她看着他们出神,就推了推弟弟,让他好好吃饭,别瞎胡闹。
虎蛋正跟卫红比赛吃辣椒,中午有个牛肉干吧炒辣椒,味道又香又辣,俩人谁也不让谁的,都觉着比对方更能吃辣。于是,你一个我一个的比赛,看谁先忍不住喝水,那就输了。
卫孟喜看他们小嘴巴都辣得红了一圈,直接将那盘剩菜端走,“今晚谁要是拉肚子我可不管。”
两小只瞪着对方,最终还是呦呦和许久治每人给他们端了一杯加了很多很多白砂糖的温开水,这才顺着梯子往下走。
小秋芳像个局外人一般,害羞而好奇的看着他们,她现在只知道家里有俩不爱搭理她的哥哥,以及对她没好脸色的妈妈,其他人都是奶奶教她叫啥她就乖乖叫啥。
狗蛋哥哥曾经很认真的问过她,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问她还记得去哪儿捡大花菌,去哪儿捡钱吗,她很奇怪这都是什么意思呀。
妈妈也很奇怪,总是问她还记得多少关于卫阿姨家的事,她很奇怪,卫阿姨这么好,为什么要希望她倒霉呢?
甚至,妈妈还会背着奶奶,偷偷将她带到山上,让她去找值钱的好东西,可是她压根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于是,妈妈又威胁她,要是不听话就将她送回老家跟奶奶一起生活。
小秋芳就差兴高采烈答应啦!
这家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奶奶啦!
奶奶教她的是,她是狗蛋哥哥和虎蛋哥哥的妹妹,就应该跟他们玩儿。所以,他们去哪儿,她就屁颠屁颠跟到哪儿。
不过,她发现,哥哥们的好朋友,都非常好哦,会主动把零食分给她,还会带她一起玩儿哦!
她那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四下里打量,却不知道卫阿姨也在打量她。
卫孟喜的心情很复杂,一时也不知道说啥,这群孩子的命运全都改变了。目光看向小久治,他的小卷发微微翘着,虽然是单眼皮,但别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好看。
这个时代都是以大眼睛双眼皮为美,他却偏偏反其道行之,卫孟喜很喜欢这种长相,比虎蛋那种妖孽型的要有好感。
狗蛋虎蛋啊,也是可怜坏了,要是苏小婉还活着,就不会有后妈,至少他们吃饱穿暖是不愁的,至于张毅怎么对他们,那也比现在好。
张毅不是个东西,一旦确定兄弟俩就是苏家血脉,苏奶奶肯定不会再任由他们留在张家吃苦,只是不知道她和张大娘是咋商量的。
带着心事,第二天上金水市送货,卫孟喜也显得心不在焉,刚把东西放下,过称,准备找李晓梅签字,这丫头忽然兴冲冲跑进来,“卫姐卫姐,好消息!”
卫孟喜生怕她被门槛绊倒,“咋,你慢慢说,别着急啊。”
李晓梅匀了匀气息这才高兴道:“姐你的东西不是卖进省城市委招待所了嘛,今早金水市的采购来买东西,我看见就问了一嘴,他说可以尝尝,让咱们明天先送二十斤进去,明天有个啥会。”
卫孟喜一愣,也很意外,她昨天才说要出去找销路,李晓梅今早就大着胆子问到一条路子了?
这姑娘的执行力,可真是杠杠的!
“卫姐,以后留我妈看店,我出去找销路,我一定能找到的,你放心。”她信心满满地说,不仅是今天的首战告捷,还因为对自己曾经在百货公司的工作经验的自信。
卫孟喜也心头一动,跑销售其实是没多少难度,只要胆子够大,嘴巴会说,这事就是小卫红也能胜任。她如果啥事都要亲力亲为,又是进货,又是卤肉,又是送货,最后还要出去跑销售的话……她自己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没时间看书学习了。
现在的高中课程真的很难,她每天要花很多时间在教科书上也只能勉强保持中上游水平,要是再凡事亲力亲为,啥都想抓,很可能到最后啥都抓不住。
最后,还把自己累死。
“行,你自己安排,只要确保每天店里有人就行。”美味卤肉店的名气已经打出去了,谁看店其实不重要,只要会称重会切肉会收钱补钱就行了。
先送二十斤去试试,以后肯定会增加用量的,就像书城市委招待所,刚开始也只是每天百元左右的货,后来慢慢增加,要是遇到大型会议的时候,直接能达到三百元,平均下来每天都能保持在二百元左右,已经很让她意外了。
中午到家,卫孟喜就自己列了个计划书,把窝棚区能用的煤嫂挨个列出来,每个人的优缺点是什么,心里有个数,下午孩子们上学后,她就开始挨家挨户的去问。
“啥?让我去卖卤肉?”有的煤嫂高兴傻了,以刘桂花和孙兰香为首的煤嫂一个月能从卫孟喜那儿领到不少工资呢,她们平时都只有羡慕的份,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到自个儿头上。
“不是洗下水?”洗下水那也是求之不得的工作机会啊!
“对,是卖卤肉,但不是在店里,而是出去跑销售,当业务员,暂时先跑两年吧,等两年以后再转回来做生产。”
卫孟喜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业务员需要干什么,苦的累的肯定是必须的,但工资也是真高,实行底薪加提成的工资制度。
“意思是,哪怕我一个月卖不出去一斤卤肉,也能有十块钱的工资?”
“对,但只能拿一个月,如果第二个月还是没有订单的话,就要暂停底薪发放,直到能有提成开始又将重新发放。”
她们说话声音不小,没事的煤嫂们全都聚集过来,七嘴八舌问:“那提成是咋算的?卖一块钱的也能提吗?”
卫孟喜笑道:“一块钱当然不行,现在初步定的销售底线是一百块,如果一个月内累计销售额在一百元以下,那就只有底薪拿,只有超过一百元的时候,超过部分按8%的比例发放提成。”
煤嫂里大多数都是没读过书不怎么会算账的,卫孟喜继续道:“举个例子,要是兰香一个月能卖三百块的卤肉,那么就能拿到16块提成和10块底薪,一共26块的工资,大家懂了吗?”
“原来这样,懂啦!”
“26块呐!都快有我家那口子的高啦,我要是能卖六百块的出去那就是50块,还不得美死我啊?”
“六百块的销售额怕不是这么好拿的。”
“怎么着付红娟你嫌我嘴巴不利索是吧?我咋就卖不出了我,不信咱们比比。”
“比就比,就你那张嘴,嚼舌根都不够用,还想当推销员,你做梦呢!”
“咋,我不行,就你在副矿长家里当保姆的行?”
……
煤嫂们,平时好的时候好,尤其有打办和治安队检查的时候团结一致,铁通一块;但不好的时候也喜欢别苗头,反正就是谁也不想被邻居比下去。
卫孟喜笑着看她们斗嘴,心里也高兴,终于能为煤嫂们提供一点工作岗位了,“咱们这次的业务员打算招十个人,有意向的可以来找我报名。”
话音刚落,煤嫂们就争先恐后举手,这个说“我报名”,那个说“我也要去”,还有闻讯赶来的擦着汗说“别忘了我”……反正,光当场报名的,就有14人。
都是赶着来的,到第十个的时候,卫孟喜嘴上说着满了满了,可依然有人在排队,好说歹说一定要加上她们,她们就是家里有事晚来了几分钟啥的。
卫孟喜只能狠心拒绝,“大家别急,第一批只能先招10人,要是中途有人不干了,或者谁业绩连续三个月不达标,我再换你们,怎么样?”
这话一出,空气瞬间安静了,甭管是报上名的还是没报上的都沉默了,意思是这工作干不好还有可能被淘汰?现在报不上以后却还有机会顶替?
付红娟咽了口唾沫,“啊,这,小卫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就是,咱们都好好干。”
众人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卫孟喜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这份工作工资高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工作时间自由,卤肉定价两块一斤,只要不低于这个价格,她们什么时候想出去跑业务就什么时候出去,比付红娟在副矿长家当保姆还自由。
她们呀,中午还能回家给娃做饭,这才是最要紧的。
卫孟喜自己有娃,所以知道当妈的最操心啥,要是家里能有人做饭,能有人照管娃娃,那这世上愿意主动当全职妈妈的女性还真不多,不都是没条件,逼不得已嘛。
所以,她找人洗下水和跑销售,在工作时间上都特意避开中午时段,孩子要吃饭啊。
这样灵活的工作,不排除有人出去跑的时间会很少,但啥也不干躺家里就为了骗十块钱底薪?也不至于,大家伙左邻右舍的,谁不要点脸面啊?
所以,这个底薪卫孟喜一点也没压力,等报上名的走了那些来晚了的还在跟前不愿走,好说歹说就是想要份工作。
卫孟喜想了想,这几个人为啥来得晚,其实就是在家干家务呗,她们都是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女人,跟一听报名就一拥而上的不一样,“业务员干不了,但大家不嫌累的话,可以来帮我洗下水,每天一块钱,工作三至四个小时。”
众人大喜,都说愿意。
卫孟喜也不耽搁,第二天先让兰香和桂花嫂子带着她们,教她们洗下水,务必要学会,学到熟练才能正式上岗。
卫孟喜自己则是带着十名新鲜出炉的业务员们往市区跑,自己亲自示范怎么推销卤肉。
李晓梅昨天晚上花了工夫,自己在小本子上写下一些常用的推销话术,包括美味卤肉的产品介绍,都有哪些产品,各类价格如何,怎么加工的,有什么特色,又是怎么受欢迎,着重强调已经送进省城和金水市的市委招待所,这就是最大的名气。
有官方食堂的肯定,比说一百句还管用。
再加上有两个实体店的支撑,以及祖传秘方,不好吃能有讨说法的地方——这是重点宣传卖点,她是划过标记的。
卫孟喜看着她那小笔记本,心说这姑娘真是干销售的料,想的比她这活了两辈子的还周全,可真想给她加工资啊!
当然,李晓梅现在的工资已经不低了,现在母女俩一个月工资快顶上普通工人半年了,再加她们也不会要的。
卫孟喜先带着业务员们跑了两天,熟悉推销方式后,又由李晓梅带着跑一个礼拜,很快就有两个煤嫂脱颖而出——才第三天,就找到两家国营饭店的生意,说是先每天买五斤试试。
量虽然不大,但都在一个星期之后迅速把进货量提升到十斤,一斤两块,每天十斤就是每天二十块,一个月可不就是六百块的销售额了吗?
这一算,别说卫孟喜高兴,煤嫂们更高兴,就出去跑了三天,五十块钱妥妥的进腰包了吗?要是能多跑几单稳定客户,那还不得上百?
这么高的工资,她们还有理由不努力吗?
刘桂花曾疑惑过,小卫这工资是不是开太高了,八个点的提成,她的总利润顶破天也只有40%,销售员开出去八个点,清洗下水开出去两个点左右,她和李晓梅每人九个点,这利润空间真的不大了。
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操心,卫孟喜搂搂她,“嫂子你就放心吧,这么高的提成只有两年。”
为什么是两年,她需要把名声打出去,打得越远越好,不仅仅局限于金水市,还有周边地市和书城市,甚至临近省份……她与其自己去到处跑,不如花钱雇人去帮她打天下。
重生回来两年,她没一天睡过懒觉,没一天能安稳的啥也不想的放松过自己,现在房子车子户口都有了,她能稍微松口气了。
说别的刘桂花不爱听,但要说她想休息,那刘桂花是双手双脚赞成的,“这敢情好,你能自个儿想通,我就不多嘴了,我知道你主意大,跟咱们不一样。”
她捋了捋刚烫的时髦卷发,“对了,建军他奶又要来了,你说我这心里咋不踏实呢?”
黄大妈回老家一年半之后,终于又闹着要来矿区养老了。
“你说那叫来养老吗?分明是来监视文凤的,生怕我把她闺女卖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去年高考,文凤顺利考上书城师范学院,但刘利民却没考上,因为基础差,又没多少时间复习,今年也在复习,还打算再考的。
考不上的话,他跟文凤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到时候黄大妈同意的概率就更低了。
可事实是,他在井下工作任务重,没日没夜的干,上来洗个澡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强撑着看书效率也是真低,卫孟喜有心想问问他要不工人别当了,来帮她,不用这么累,工资高,也不危险,关键是还能有时间看书。
但这毕竟是铁饭碗的工作,不是谁都有勇气放弃的,她现在劝说别人放弃倒是爽快,万一她自己哪天生意失败,不能再给人开高工资,也对不住人家。
但她没想到的是,刘桂花犹豫半天居然主动冒出来一句——“小卫你这儿有没有适合利民做的,他上次拜托我问一下,他年纪轻不好意思跟你开口,我就腆着脸问问你。”
卫孟喜心头想笑,这叫啥,她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提帮助,刘利民倒是先找上来了。
“你也知道,建军他奶的脾气,一来看见他还是个挖煤工人,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闲气,他现在也到最后冲刺阶段了,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能找到一份稍微清闲点的工作,工资不工资的都无所谓。
“成,我最近也忙着看书,不想再往城里跑了,正好他来帮我进货送货,我听小陆说他也会骑摩托车的吧?”
“会会会。”刘桂花对小姑子的恋爱可真是太上心了,跟刘利民才是她亲儿子似的。
“那就行,待会儿你让他来我家一趟,我跟他好好谈谈。”放弃铁饭碗可以是因为想要专心考大学,也可以是为了更好的前途,但绝对不能是因为冲动。
说实在的,去年刘利民只考了两百多分,连石兰省初考线都没过,今年想要考大学真的希望不大,因为她知道,张劲松上任这一年,煤炭产量大大提高,一线工人的生产任务愈发繁重,根本不可能抽出时间看书的。
想要赌气,考个大学亮瞎黄大妈眼睛,她不反对,但也没必要一根筋,考不上大学也还有别的出路。
***
苏奶奶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她的动作很快,刚跟张大娘把苏小婉的生前事务对接清楚,半个月后就把张毅和李秀珍收拾了一顿,逼得他们乖乖的让出狗蛋虎蛋的监护权。
卫孟喜一直以为这件事里最难搞定的应该是张大娘,毕竟这俩可是她的大宝贝孙子,能有啥比孙子还重要?
谁知张大娘却是第一个赞成的,卫孟喜想了想狗蛋说过的,他奶奶对他们的维护,这老太太不一定是重男轻女,而是单纯的疼爱孩子而已,不然也不可能撇下家里的活计去医院里照顾小秋芳。
毕竟,要说感情的话,以前的小秋芳可是被李秀珍教得不叫她“奶奶”的,何来的祖孙情。
爱孩子,替孩子考虑的就长远,与其让他们跟着张毅受罪,不如跟着条件好的姥姥,苏奶奶肯定会对他们好,这是所有人都能想到的。
窝棚区谁不知道啊,苏大娘教的孩子自己怎么打骂都行,就是不许外人碰一根手指头,跟小卫是一样的又凶又护短。
对于张毅和李秀珍,少两张吃饭的嘴,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更何况是苏奶奶这样满身气派,气度非凡的前丈母娘。
说不定还打着靠孩子捞点好处的主意呢!
卫孟喜不是多嘴的人,从未在矿区说过任何苏大娘的家世,更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她返还了多少祖产,就连陆广全那边,她也只是轻描淡写提了两句。
至于苏大娘,经过廖仲恺的事,更加守口如瓶,吃穿用度一点变化也没有,压根看不出是个小富婆。
狗蛋虎蛋从来没想过,无依无靠的长到八岁(五岁),忽然多了个姥姥,第一反应是懵的,张狗蛋还专门跑到卫孟喜这儿来,眼巴巴的问:“卫阿姨,苏奶奶她……她真的是我姥姥吗?”
卫孟喜看着眼前这个瘦瘦的孩子,去年他被人贩子拘禁,给自己当小帮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们太需要亲人的关爱了,所以哪怕没有DNA技术证明亲缘关系,她也是极力赞成苏大娘与他们相认的。
哪怕认错了,那也是以后成年的事,现在至少能让他们感受一下亲情的温暖,这是姥姥代替妈妈在爱他们。
至于以后技术发达了,他们也还有心想要验证的话,是不是亲生的,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了。
狗蛋现在来问,一定是把她当成最信任的人了吧?卫孟喜心头一软,摸了摸他硬硬的发茬,“当然是,你看你的眉毛跟她一模一样,你弟弟的鼻子,是不是也很像?”
狗蛋仔细的想了想,本来还拿不准的,但他相信卫阿姨不会骗他们,因为卫阿姨不骗小孩。“那我们需要叫她姥姥吗?”
“这是你和虎蛋的自由,现在要是不习惯改口的话,过段时间再改也没啥。”
“那……她会不会要把我们带回省城?”兄弟俩纠结了好几天,就生怕要离开金水煤矿。
说实在的,以前他们无所谓,反正在哪儿都不受欢迎,但现在不一样啊,他们在金水煤矿有了好朋友,要跟好朋友们分开,他们一万个不乐意,所以这才是他们至今不愿改口的原因。
小孩子嘛,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好朋友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这也是卫孟喜拿不准的,按理来说苏奶奶在书城房产不知道多少处,就是在将来最热闹的红星广场也有块地,想去哪里安家都很简单,她应该是更想带着他们回书城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哦,但苏奶奶无论回不回去都有她自己的理由,你们也可以试着理解她的心情,她现在特别难过。”
狗蛋叹口气,“这倒是。”都哭过很多很多次了呢,有时候只是看着他们,就忽然流眼泪。
卫孟喜知道,他能慢慢想通,只是没想到虎蛋能这么快就改口,他们正说着,虎蛋乐颠颠跑进来,“哥哥你看,姥姥给的哟。”
他手里晃着一张五角钱,那叫一个高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巨款呢。
狗蛋前一秒多有骨气一小孩啊,后一秒立马红着脸,“你怎么能要她的钱?”
“姥说她有钱,随便咱们花。”
狗蛋皱眉,姥姥……哦不,苏奶奶,虽然奶奶和爸爸都说她是有钱人,跟着她有好日子过,但他觉着可不像有钱人,不然怎么还来卫阿姨家当保姆呢?
他有必要好好教育一下傻弟弟,不能让姥姥雪上加霜,不能花姥姥辛辛苦苦给人当保姆挣的钱。
卫孟喜也不多嘴,这种事苏奶奶亲自告诉他们更好,或者也不用告诉,以后他们自然会明白“苏半泉”不是白叫的。
***
刘利民很快来了消息,说他考虑清楚了,就是要辞掉煤矿工人的工作,一定要好好复习考大学,哪怕是中专,也能配得上文凤。
卫孟喜欣赏他的志气,所以也没给安排太累的活计,就先带着他往肉联厂和需要送货的几个地方跑了一遍,小伙子记性好,默默掏出笔记本记下各个地址和联系人,第二天就能自个儿跑了。
卫孟喜跟着去过两天,见他虽然性格腼腆,但无论钱财还是斤两都不会记错,做事也很利索,倒是放心了。
上午,他早早的起床看书复习,八点多出门去送货拿货,中午回来给卫孟喜交账,然后吃饭,下午就没啥事了,能静心看书。
整整两个月,他一边看书复习,一边骑着卫孟喜的摩托车跑进跑出,倒是成了窝棚区的第一号风光人物。
有心思活泛的煤嫂,还找卫孟喜打探,他有没对象,如果没有的话自家有个妹子可以介绍一下啥的。现在跟着小卫干个体又不是啥丢人的事,连摩托车都能随便开,工资肯定也比她们高。
再加上这小伙子一表人才,父母双亡,以后没有婆媳矛盾,这多好的对象啊?多的是人争着要。
他跟文凤处对象的事一直是保密的,只有刘桂花和黄大妈知道,刘桂花不会主动说小姑子的闲话,黄大妈单纯是怕自己说错话败坏了闺女名声,以后找不到好人家,所以更不会主动说。
因为辞职了,还是主动辞的,矿上也没啥补贴赔偿,就连宿舍也不能再住了,卫孟喜就让他先住在窝棚区老房子里,顺便能帮忙看着点晚上的卤肉锅,这样不收房租,每个月还开他五十块,比在井下挖煤可轻松多了。
当然,卫孟喜也说清楚了,帮她忙只是权宜之计,最重要还是得看书复习,甚至帮他找了正在帮她补习高中课程的老师,每天两块钱,俩人一起学。
其实最好的老师是陆学神,但他实在太忙了,白天要上课,放学回来还得去井下看看,尤其是气肥煤的开采项目马上上马,他每天光琢磨图纸就要花三四个小时,很多时候还得实地考察,回来早的话还得看看孩子作业……两相比较,还是卫孟喜更清闲。
她现在完全当上甩手掌柜,只要做做饭,搞搞学习就行,日子不要太悠哉,两个月居然胖了六斤。
六斤是啥概念,买肉都能买到好大一块了好吗?!再加上她基数小,忽然长这么多,肉眼变化非常明显,大家伙都打趣她小日子是越来越好过了。
卫孟喜能怎么着,她也很认真学习的好吗?非常辛苦的呀!
但运动量骤减,吃的还跟以前一样多,不胖才怪。
“想什么?”忽然,腰上一紧,男人就缠上来,自从“开荤”后,俩人也有点自由过了火,只要他回来,都会在一起。
彼此越来越熟悉,她这样的表情就是发愁。
卫孟喜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软肉,“长胖了。”
都怪甩手掌柜的日子太悠闲,她本来就不是骨架小的人,一点肉都藏不住,这不直接就长中间和上面了,上面鼓鼓囊囊的,中间却又软软的,陆广全都快爱死了。
但他不会夸人,也不好意思夸,总觉着说那种话不正派,只用行动表达——每晚“学习”到十一点,有时白天有时间也要关上门来“学习”一下。
真希望他的学习天赋能在这件事上有帮助,早日渐入佳境。现在俩人都还处于互相探索的阶段,有时候他不尽兴妻子就求饶了,有时候他又火急火燎的,会弄疼妻子……想着,手就不老实,“该学习了。”
卫孟喜:这难道就正派了吗?
***
“苏奶奶带狗蛋虎蛋回书城了。”完事后,卫孟喜靠在他怀里,叹气。
“嗯。”
虽然相处并不是经常愉快,但卫孟喜打心眼里佩服苏大娘,这一去,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见。
经过两个月的相处,狗蛋虎蛋其实也挺喜欢她,服她管教的,但卫孟喜还是有点担心,兄弟俩去了省城学习能跟上吗?苏奶奶会不会太严厉?他俩能经受住苏奶奶的高压教育模式的捶打吗?
她打人可是真打的,不是雷声大雨点小闹着玩儿,去年卫东卫红的手背每天都是红红的。
“放心,他们过得很好。”他才不会说,自己本来是想去看看苏大娘,去年她被亲戚“强行照顾”的事,他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一个孤老太太,家里没个顶用的男人,手里又握着巨额财产,不被人惦记都不行。
谁知一去却见到张川小朋友在正在训狗,他们不知道从哪儿买来四只小狼狗,虎兮兮,黑漆漆的,每天用生肉生骨头喂养,小小年纪就凶悍不已……他都差点被咬了一口。
卫孟喜想到啥,忽然神色一凛,“你刚才戴小雨伞没?”
陆广全脸色一红,“嗯。”
刚才急慌慌的,也没留意,卫孟喜的疑心病犯了,不看一下不放心,翻身坐在来,拉开床头抽屉,开始数数。
这年代的小雨伞质量不行,材质也硬硬的,弹性不好,她很不舒服,但不用不行啊,这一溜儿葫芦娃终于带到送进学校,她能轻松几天了,可不敢再冒险。
更别说要是超生的话,陆广全的工作和上学都会受影响,可以说小雨伞是这年代最紧俏的计生用品,没有之一,他们不好意思像其他中年男女一样去医院药房抢购,但柳迎春有个学姐在计生用品厂里上班。
别人发福利是发米面粮油肥皂毛巾,计生厂则是发小雨伞。
而且不是一年发一次,而是一个月发一次,一次几十只。靠着这份巨大的“数量”,这位学姐成了街坊邻里远近闻名的人物,毕竟只要是有工作的,不缺油不缺盐,但小雨伞绝对缺。
柳迎春也是个实在人,低价从学姐那儿买了三百只,她两口子只留几十只,剩下的一股脑全送卫孟喜了!
当时看到那一堆少说二百只的乳胶制品,卫孟喜都给吓傻了——来自好朋友的,沉甸甸的关怀。
***
1982年7月,高考结束后,刘利民的脸色又苦了。
看着他如丧考妣的脸,刘桂花再次给他鼓气,卫孟喜本来想说要实在不行就算了。
俩人一起补习这两个月,她发现刘利民有个致命的短板——计算能力不行,逻辑思维不太行。
倒不是说他笨,他的文科不错,写的作文洋洋洒洒引经据典,甚至比日报上的社论还有水平……但凡是涉及到计算的,哪怕是个位数的,他都要在草稿纸上列竖式才行。
这样也无可厚非,可关键他居然是个理科班插班生,理科题目几乎就没有不需要运算的,加减法要列竖式,乘除法同样,乘法口诀要从前面几个开始“缓冲”着背才行,比如六七四十二,这是正常人一下子就能背出来的,他不行,他要从四七二十八,五七三十五,才能“缓冲”到六七四十二。
速度实在是太慢了,考前好几次模拟,他的文科很好,理科却是怎么也做不完,打铃了大题才刚开始。
卫孟喜只能安慰他,人各有擅长的方向和领域,计算能力慢一点也不是啥大事,不影响工作就行。
他那个年代本来就不重视教育,一天里学工学农的时间都比学文化知识的时间长,文化基础薄弱也是正常的,但要死磕理科就有点不太理智了。
卫孟喜正寻思怎么提醒他一下,小呦呦哒哒进来,手里捧着一块红彤彤的大西瓜。
“妈妈吃。”
卫孟喜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直接甜到心里,“真乖。”
她把西瓜放下,搂着妈妈脖子,亲一口,又迅速地把注意力转移到画图本上了。
白嫩嫩还带婴儿肥的脸颊,水灵灵的大眼睛,红艳艳的嘴唇,就连头发也变得又黑又亮,哪怕不是亲妈眼,卫孟喜也不得不承认,闺女长得是真好看。
这整个金水煤矿,就找不出比她还好看的女娃娃。
发现她喜欢画画,爸爸妈妈就专门给她买了画图的小板子,画图本,和各种颜色的蜡笔,她经常是玩一会儿,睡一会儿,画一会儿,小孩的时候过得特别快。
当然,现在的陆家几个崽都是有事做的,学篮球的,学芭蕾的,跟着张雪梅学朗诵的,现在又多了一个学画画的。
卫孟喜也不打扰她,捏了捏腰间软软的肉,心里开始计划下一步。
得益于业务员们不错的口才,她现在每天都能净收入二百多元,经过两个月的积累,现在手里又有一万三千块的活钱了,卫孟喜开始心痒痒。
钱放银行里只是死钱,只有投资出去才能钱生钱,而更根本的目标是——不能再这么辛苦下去了,她得想办法挣点轻松钱。
到底什么才是轻松钱,除了倒腾服装,她也想不出别的,毕竟她见识有限,一来就大杀四方找准商机也不现实。
她已经找徐良办下了美味卤肉厂的营业执照,按照图纸去玻璃厂和铝合金厂定制好各种设备,现在就等着入场安装了。
“妈妈你电话。”卫东满头大汗抱着篮球进屋,他刚在后门玩耍,值班室的叔叔看见就让他转告妈妈去接电话。
会是谁打来的?卫孟喜很少给别人留过矿区的电话,难道是刘香?
最近她带着闺女来矿区玩过两次,有事都是要么亲自来,要么请刘利民带话,怎么会要打电话呢?
“是个老爷爷,不是刘姨妈。”卫东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将篮球拍得“哐哐”直响。
老爷爷,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孟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