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天刚亮,金水煤矿的广播里就在放时政新闻, 主要是京市广场升国旗, 万民共唱国歌,还有即将到来的大阅兵。
卫孟喜家这边却跟打仗一样,五个孩子扒拉好, 叼着早餐塞上车,直奔青少年文化宫而去。
陆广全骑着车,卫孟喜就用毛巾裹着冰棍儿帮卫红消肿。
昨晚喝了中药睡得贼香, 她半夜起来看过两次,也都不肿了, 只是还有一点点红, 谁知一觉醒来, 她觉着痒, 挠了几下, 又给挠出更红的印子,然后脸也肿了。
关键她这红肿还跟呦呦的不一样,呦呦一会儿就能消下去, 下去以后皮肤光滑无损, 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但卫红的红肿就是跟发面馒头一样,一直肿着, 只是不痛而已。
卫孟喜本来想说要是不舒服的话就不去了,她去帮她给老师请假, 谁知卫红依然坚持要上台。
“可这样再化妆的话会加重脸上的疙瘩哦。”
“我不化妆了妈妈。”
卫孟喜有点惊喜, 她不知道是真的害怕再化妆会加重烂脸, 还是自己真的想通了。无论是哪种情况, 卫孟喜都很高兴,但更让她高兴的事还在后头呢。
到了文化宫,张雪梅和杨秘书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一见面就被卫红的小肿脸吓到了,“咋成这样?”
卫孟喜看了看孩子,也没说是她硬要化妆闹的,只轻描淡写说是过敏。
张雪梅可心疼坏了,这可是她的第一个“得意门生”,都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了,她很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小姑娘,忙问有没有去看过医生,吃药没有,一群人说着就要往里走。
“呦呦等等我!”忽然,许久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大家回头一看,他们一家三口也来了。
小呦呦忙跑过去,拉着许久治的手,“久治哥哥,慢点儿跑。”
许久治这两个月在陆家吃,卫孟喜就帮他的牛奶也订一份,营养一跟上,这孩子的身高就窜得特别快,都快赶上根宝了。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海魂衫配白色旅游鞋,瘦瘦条条的,看起来还有点小少年的样子了,牵着矮冬瓜呦呦,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们咋还来了?”卫孟喜很意外。
柳迎春挽住她胳膊,“久治说你家小卫红参加比赛,咱们肯定要来给她加油。”
“对了,我听久治说她过敏了,咋回事啊,吃过药没?”
“你家俩闺女都是过敏体质,以后吃用东西可得担心,我们教授说过一个他以前治疗的病例……”巴拉巴拉,自从开学后去了学校,她俩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但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乌泱泱一群人进礼堂,找到一排靠前的位置坐好,卫孟喜和陆广全把大孩子托付给其他人,他们亲自带卫红去后台。
那里已经有很多小选手在做准备工作了,但大多数都是家长在哄孩子,五六岁的娃娃,昨天参加过彩排的还好点,没参加过的忽然间看见这么大阵仗,不害怕才怪。
卫孟喜本来还想故技重施,谁知卫红一点也不害怕,有化妆老师要拉她过去流水线作业,她居然躲到妈妈身后,“老师,我不画了。”
“是这样的老师,我家闺女皮肤过敏,她不想画就算了。”
老师看她小红番薯似的脸,这才说可惜了,昨天的表现她看见了的,这姑娘台风不错,现在不化妆还顶着这么个脸上台,估计与拿奖无缘了。
卫红听见她的嘀咕,躲在妈妈身后悄悄红了眼圈,小拳头捏得紧紧的。
“不化妆也没事,我可以给咱们卫红扎个漂亮的辫子嘛。”卫孟喜倒真不是安慰她,她带了梳子和一袋缠着彩色丝线的皮筋,重生一次别的本事没增加,扎辫子却学会很多。
各种各样的麻花辫她都信手拈来,等以后头发更长一点编出来会更好看。
“妈妈你帮我扎个刺猬头叭。”
卫孟喜一愣,“刺猬头?”
“对鸭,就是刺猬姐姐那样的,一根一根的,硬硬的,会戳人的那种。”
卫孟喜满头黑线,但也没拒绝,get到她的意思后,先在头顶扎了十几根冲天辫,再借化妆老师的啫喱膏定型,听说这很贵,要用是需要额外付钱的,卫孟喜为了满足闺女,也不在话下。幸好这年代的产品质量是杠杠的,只抹一点点,十几个冲天辫就直愣愣的竖起来,顶在头上还真像只红脸小刺猬。
上场顺序是临时抽签决定的,卫红抽到倒数第三个,一共56名小选手,每个人的故事都是自选的,这时候又没那么多的童话故事书或者绘本啥的,家长们讲来讲去就那几个故事,所以重复是在所难免。
譬如,《小红帽》就有四个小朋友要讲,《小马过河》也不光卫红,还有另一个快七岁的大孩子,昨天彩排没看见,今天一见卫孟喜都觉着这姑娘是会拿奖的。那仪态,那字正腔圆标准到极致的普通话,不是一般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虽然,自家卫红也不差,张雪梅教导有方,但讲的是同一个故事的话,即使评奖也只会在两个同样的故事里选一个,毕竟要增加奖项的含金量和多样性嘛。
卫孟喜也只是在心里过了一下,反正能拿奖是锦上添花,拿不到也没啥。倒是卫红的反应再一次让她意外——“妈妈,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陆广全也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你说。”
“能不能问问老师,现在想换故事还来得及吗?”她捏了捏裙子角,小心翼翼道,“其实,换不了就算了,我就是……”
卫孟喜本来还想问问她为啥要换,换个啥,陆广全已经很爽快的站起来,直接找到组委会老师。人长得帅,学神的气质在那儿摆着,人家虽然不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但听说想换个故事,立马就同意了。
于是,《小马过河》就临时换成了《漂亮的代价》。
卫孟喜看着她的刺猬头,简直哭笑不得,原来这丫头藏得深呢,估计昨天就想要换了吧,一直熬到现在才说。
听说节目换了,张雪梅着急忙慌赶来,这是她完全没练习过的,甚至连是个什么故事都没听过,卫红先哒哒哒给她说了一遍。
“好,非常好,这寓意不错,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妈妈讲的。”
好吧,张雪梅心说,又是一个妈妈讲的她都没听过的故事,以后谁再说小陆的家属是文盲,她第一个不服!
卫红的好记性和出众的语言组织能力,表达能力在此刻显露无疑,卫孟喜是讲过很多遍,但现在再让她讲一遍的话,很多语序、前后逻辑和细节她都无法做到一比一复刻,但卫红就能。
不仅能把逻辑关系、人物关系和事件起因地点结果说得清清楚楚,最后再加上自己的理解,这个故事想要告诉大家的道理……嗯,反正是比卫孟喜讲得好。
张雪梅也是又帮着纠正了两个读音,强调哪几个词哪些地方应该重读,哪些轻读,哪些又需要着重感情,什么样的感情,高兴,难过,还是害怕……反正,卫孟喜很信任她的专业能力。
没多久,台下观众安静下来,主持人上场了,说了一堆开场白,卫孟喜通过帘子缝隙看见,卫东几个被许军他们看管得紧,都没人敢乱动,小呦呦还被张雪梅和柳迎春轮流抢着抱,倒是放心了。
小选手们陆续上场。第一个就是经久不衰的《小红帽》,边讲还边带唱歌的,虽然语音有点打颤,但至少保证了故事的完整性,台下掌声不小。
第二个就没那么稳得住了,上台一看下面乌压压都是人,还是些不认识的大人,哪里还记得要讲的故事哟,扁扁嘴就哭起来。她的指导老师在台下着急的比划着,引导着,家长也在后台小声的哄,可是没用,孩子就是哭,还一步步往后退,闹着要回家。
台下哄然大笑,虽然是善意的,但孩子可不会揣摩,反倒更害怕了,“妈妈”“妈妈”的叫。
卫孟喜可笑不出来,这才是正常孩子的反应。
主持人只能笑着打圆场,让家长先把他带下去,期待休息一会儿之后能再上来一次。
第三个小选手是被第二个的情绪感染到了,还没上台呢,后台已经听取哭声一片,第三个死活也不肯上去,在帘子后面抱着妈妈大腿哭。
于是,又“阵亡”一个,其他家长都吓得捏了把汗。老师赶紧让家长这几个哭的带出去,不然一会儿全给惹哭了。
幸好,第四个小选手就是讲《小马过河》的小姑娘,人家可一点没受影响,主持人报完幕就上去,拿着包红绸缎的话筒,先自我介绍一番,然后敬礼,讲故事一气呵成,刚结束,台下立马想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毕竟,跟前头两个比起来,这是真来讲故事的,就是跟第一个比,发音也更标准,神态动作也更自然。
就是卫孟喜也忍不住在后台鼓掌,这姑娘以后说不定是当主持人的料。
接下来几个又稍微好一点,能把《龟兔赛跑》《愚公移山》《乌鸦喝水》《孔融让梨》以及《司马光砸缸》都完整的讲完。只要能保证故事的完整性,其它的都是奢望,毕竟年纪真的太小了。
卫孟喜这当家长的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陆广全抱着卫红,让她能看见台上的情况,怕她的刺猬头软下来,一会儿给她弄一下,一会儿抹一把啫喱,一会儿又出去买冰棍儿来给她敷脸消肿。
“哎呀同志,你爱人脾气可真好,平时在家也是他照顾孩子多些吧?真不容易啊。”有别的家属跟卫孟喜搭话,语气里是满满的羡慕。
卫孟喜笑得一点也不谦虚,反正他俩平时的照顾五五开吧,她虽然在家时间多,但忙的事多,耐心也确实不够好。“他嘛,在家时间是不多,但每天回来都会检查孩子作业,家务能搭把手的都很勤快。”
何止是勤快,那叫眼里有活,说实在的看多了后世那些丧偶式育儿的婚姻关系,她反倒觉着自己这婚结得值……自己男人的好,卫孟喜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我家这口子,还指望他做家务?回家就往沙发上一坐,饭好了也不会帮着拿一下碗筷的,菜不合口味还得说我一顿,我是……”女人半真半假的咬牙切齿。
卫孟喜笑,这说明从小就有人惯啊,陆广全之所以这么勤快,那是家庭条件造成的,老三那样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他不勤快,父母哪会多看他一眼?但说实在的,跟现在这个无所不能眼里有活的好男人比起来,卫孟喜更希望他能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咋说呢,自家男人自己心疼呗。
她们小声的聊着,卫红的眼睛却忽然一亮,“妈妈你看,张虎蛋和他哥也来啦!”她在爸爸肩上,看得远,兄弟俩正弯着腰悄咪咪从礼堂后门进来,两张小脸红成洋柿子,头发都是湿透的,活像淋了一场大雨。
应该是一路跑着来的。
他们一没钱二没交通工具,除了双腿还真没办法,这么大一段路,成年人走路都需要一个多小时,他们这是跟卫孟喜他们同时间出发的。
卫孟喜怔了怔,他们来干啥?倒不是不欢迎,而是她没大肆宣扬,只有刘桂花和几个帮忙的煤嫂知道,所以她也下意识的认为兄弟俩不知道卫红比赛的事,但想想卫红和张虎蛋玩那么好,不知道也不可能。
可这兄弟俩,也太倔了吧,都不知道跟他们说一声,带一下他们吗?许军和杨秘书都是骑车来的,随便加一下都能捎一程,走到这儿估计鞋底都给磨穿了吧。
卫孟喜心头一软,虽然她对上辈子的事还没能释怀,但她还是低估了孩子们之间的友谊,也低估了张家兄弟俩的毅力。
真是两个了不起的小子呢!
或许是好朋友之间的心灵感应,卫红在爸爸肩上挥了挥手,那边猫着腰的张虎蛋居然能看见,拉了拉哥哥,指指这边,积极的踮起脚尖回应,还用嘴型无声的说了句“加油喔”。
小刺猬卫红这下彻底龇牙咧嘴了,还差俩人的时候就下去候场,别的小朋友是叨叨叨的背词,她就不一样了,故事她早记得了,还有空和身边的小朋友叨叨叨呢。
终于,随着主持人说“让我们用掌声有请54号选手上台”,卫红就雄赳赳气昂昂的上台了。
看出妻子的紧张,陆广全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在这里等着接她,你去前面看吧。”
卫孟喜也是真的好奇闺女在台上是个啥样,昨天她也是在后台,看不见孩子的正面,这年代也不兴公开课家长日啥的,她只知道卫红很会讲故事,却不知道当她的观众的是什么体验。
怕引得小姑娘分心,她也不敢绕到前排去,只敢在后门站着,尽量降低存在感。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好,我叫卫红,我来自金水煤矿幼儿园中班。”
她弯腰鞠躬,也不知道是太太太九十度了,还是不同于前面53位选手的发面馒头脸,又或者是刺猬头的视觉效果,台下居然有人笑起来。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笑倒一片,礼堂里顿时响起“嗡嗡嗡”的议论声。前面的环节,其实观众都有点累了,妆容是流水线生产的,故事也是家喻户晓的,视觉和听觉双重疲劳,忽然冒出一个“奇装异服”的小家伙,大家议论两句也正常。
卫孟喜和张雪梅却同时心头一紧,孩子不知道观众为什么笑,甚至观众的议论,他们只会以为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这还没开始呢,就先打击他们自信,卫红能接住吗?
谁知小卫红却一本正经的摸了摸自己的刺猬头,用一副大人的口吻说:“我今天的头发很像小刺猬,对吗?”
啥?台下观众一愣,这孩子是在上面跟大家聊天?不是说讲故事吗?
不仅观众来了精神,就是评委老师们也都坐直了身子,他们听了一整天家喻户晓的各种小故事,有哭的,尿裤子的,说真的是很疲劳了,选手们说一句,他们就能知道下一句是啥,打分不是凭故事有多吸引人,而是看他们的完成度和发音神态。
台下观众继续笑,有个评委老师拿过话筒,轻轻拍了拍,“卫红小朋友是吧,你的头发确实很像小刺猬,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故事。”她是一点不怵,也压根不知道问话的是谁,以前菜花沟的书记队长也是爱用红绸布包裹的话筒说话,说不定这是另一位“大队长”呢?
“哦?你要讲的故事叫什么名字?”另一位评委接过话筒问。
“我先不说名字,等大家听完我的故事再来猜一猜,可以吗?”她的语态实在是太自然了,就像在跟家里的长辈聊天,既有尊敬又有从容。
卫孟喜动容,带头说:“好!”
其他观众闻言,也跟着说可以,反正这孩子还挺大方的,就好好听一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从前,在遥远的森林里住着很多小动物,有狡猾的狐狸,勤劳的小鹿,还有机灵的小兔子,当然也有一只爱美的小刺猬。”
前面其他选手的故事嘛,要么都是文化典籍里的成语,满满的历史味儿,要么就是课文里节选的原文,有股教材味儿,她这样开头的还真不多,观众们的身子坐得更直了。
“小刺猬每天都喜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一天,它在路上遇到了饿着肚子的大灰狼,因为习惯了很多人的夸奖和赞美,它得意洋洋地问大灰狼自己漂亮吗?”
“大灰狼说漂亮,但不够漂亮。”她顿了顿,观众和评委的注意力果然被吊起来,有性子急的已经小声问“为啥”了。
她就学着大灰狼的语气,捏着嗓子说:“要是能把你身上这些硬硬的刺烫平,就会更漂亮了!”
随即,她又苦着脸,“小刺猬不知道真假,于是又问了一遍,大灰狼还是告诉她一定会变漂亮,拥有光滑的皮肤呀,那可是全森林最漂亮的小动物啦!”
“于是,小刺猬连忙来到理发店,要求理发师把她所有刺烫平,那样她就能拥有光滑的皮肤了,刺猬妈妈不同意,说身上的刺是保护我们自己的,要是没了刺,受到攻击会完蛋的,但是小刺猬不听妈妈的话,就是想做世界上最漂亮的刺猬……”
观众多数是成年人,到这里基本已经想到结局了。
果然,卫红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于是,没了刺的小刺猬,来到大灰狼面前问它漂亮吗,大灰狼却说自己只想尝尝刺猬肉是什么味道,才不管你漂不漂亮呢,直接一口把它吞进肚子。”
有的听得入迷的小朋友,顿时被吓哭了,这也太惨了吧!
“大灰狼真坏!”
“怎么能吃小刺猬呢?呜呜……”
卫红收起所有情绪,“所以,现在大家猜到故事名字叫什么了吗?”
不待别人回答,卫东那大嗓门就嗷出来:“漂亮的代价!”
“对,这就是漂亮的代价。”一语双关,评委们全都表情一亮。
前面的选手,上来就是背书一样,介绍完自己就要说故事名,然后再毫无感情的把故事背出来,可这姑娘不一样,先不说名字,卖个小关子,最后讲完了才引导观众说出名字,这就像做阅读理解题,考验的的是观众的综合概括能力,只有认真听故事的人才能概括出来。
更别说,她的发音标准,语态自然,小刺猬被人夸奖赞美时的喜悦溢于言表,被大灰狼建议时的犹豫不决,被妈妈反对时的生气,都惟妙惟肖,仿佛……她自己就是那只小刺猬。
“我讲这个故事,就是因为昨天我没听妈妈的话,想要爱美,却不小心过敏了,然后我的脸就成这样了……”她摸了摸自己发面馒头一样的脸。
这动作惹得众人大笑,原来如此,难怪大家都说她的脸怎么不化妆,还这么奇怪。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爱漂亮要适当,掌握一定的度,不能听信坏人的花言巧语,还要学会听妈妈的话。”她笑眯眯的说。
虽然跟漂亮不搭边,但卫孟喜就是觉着,此刻的卫红,好像在发光,她的漂亮是从内而外散发的,是真正的理解了故事的含义的,不是在背书。
卫孟喜眼眶发酸,她昨天是真的生气,可到了晚上又后悔冲她发火,直到现在她一点也不后悔生气了,因为只有这样,她的女孩才能知道小刺猬是为什么死的,才能懂得如何避免成为下一个小刺猬。她今天的发型,其实就是对自己这段时间过分爱美的一种反省。
这丫头,今天是在倔强的用自己的方式向妈妈道歉,也是表明自己的立场。
真是……昨天有多气人,今天就有多可爱!
卫孟喜擦了擦眼泪,这才想起来咋没掌声呢,忽然台上评委老师带头,掌声就一阵一阵的从全场不同角度响起,并且经久不衰。
故事虽然相对来说新颖一些,但真的就是个很简单的小故事,没有什么复杂的逻辑关系,语言也很简单幽默,在成年人心目中或许都不算啥,但这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当着几百号陌生的成年人和小朋友,大大方方,不带一个犹豫的说出来的。
这种就是讲故事的能力!
一开始的评委拿过话筒,“卫红小朋友,能问一下,是谁教你这样讲故事吗?”
能讲故事不稀奇,前面有两个选手就表现不错。稀奇的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她还能调动观众的情绪,让所有疲惫的观众打起精神认真听,讲完故事说完道理,还能联系自身实际经历,与一开头的自己为什么会这副打扮的疑问首尾相应……这样的逻辑和语序安排,如果大人事先没教过,没演练过,评委们都不信。
一句话,前面那些小朋友的表现才是正常的。
他们是评委,也是爸爸妈妈,知道五岁的孩子什么样。
谁知卫红却摇摇头,脆生生的说:“故事是妈妈给我们讲的,我一直记得,但讲故事的方式是我决定的,因为妈妈说,我只要听懂道理就行了,方式我可以自由选择。”
这也是卫孟喜的原话,无论怎么倒装,怎么组合,只要她能讲出故事,能熟练地运用这个道理,卫孟喜真不拘泥于形式,所以她才能在课堂上运用同一个内核梗,作无数次加工创作,还不被其他小朋友发现。
什么叫语言的组织能力?卫红真是个小天才!
评委老师丝毫不怀疑她会说谎,又接着说:“刚才我听说,你昨天参加彩排和报名的故事都不是这个,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换吗?”
小卫红其实有点累了,但她还是站得腰背笔直。
苏奶奶刚来的时候是真受不了这几个孩子的仪态,她常常咬牙切齿的说太差了!明明是很正常的孩子仪态,在她嘴里却变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所以她花了很长时间,每天不停的训练他们,什么场合应该怎么站,怎么坐,要是做不好是直接打板子的。
当时卫孟喜还心疼,现在到了大场面就知道效果了,苏奶奶绝对是大家世族出身的,卫红的仪态在所有选手里绝对是最出众的,出众到能让人忽略她的“奇装异服”的程度。
哎呀,又是想念苏奶奶的一天呢!
“本来我报名的参赛节目是《小马过河》,也做了很多准备,但昨天因为不听妈妈的话,付出了‘美丽的代价’,所以我就想重新讲个故事,希望能让更多的小朋友知道,爱美不能太过度,不然就会受到别人花言巧语的蛊惑。”
她说得头头是道,逻辑清楚,口齿伶俐,实在是让人心生喜欢。
于是,又有评委问她几岁,平时喜欢干啥,家住哪里,有几口人之类的,她都能一一对答。
本来是56个人的比赛,差点成了她的个人秀专场。幸好,评委是成年人,看着时间,后门还有两名小选手呢,随便问几句就让她下去了。
后台,陆广全一直听着呢,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欣慰,一把将小姑娘捞起来往上抛了两下,吓得她“啊”一声,又怕吵到其他人,“爸爸高高,再来高高哦!”
陆广全把她捞到外头空旷的地方,真又给她来了好几个连环抛,整个小花园里回荡着她的笑声,这一刻,她压根想不起刚才的表现,也不关心成绩如何。
孩子本就爱出汗,这么几下子,头发全黏脑袋上,陆广全就掏出自己的手帕帮她擦,“故事讲得不错。”
“嘿嘿,大姐二哥也会讲哦,下次咱们一起来。”
卫孟喜听见这话,差点脚下一滑,这家伙咋这么会说话呢,爸爸夸她,她还知道功劳不能独占,要把哥哥姐姐带上。
很快,张虎蛋也趿着破得大脚趾露外面的绿胶鞋出来,眉飞色舞的正想跟卫红说话,忽然看见陆叔叔跟卫阿姨都在,忙又缩着脖子准备往回走。
“喂,张虎蛋你过来呀,你跑啥?”
虎蛋现在也学会了看大人脸色,看见叔叔阿姨不生气,阿姨还冲他招手,这才嬉皮笑脸跑过来,鞋底都差点让他甩飞出去。
“卫红你真棒!你咋这么会讲故事呢?”
卫红嘿嘿傻笑,“都是我妈妈讲的哟。”
虎蛋看着卫阿姨的眼神崇拜极了,“阿姨您真厉害。”
卫孟喜心说,这孩子也越来越知道生存之道了。摸了摸他脑袋,“你跟你哥咋来的?”
“我们走路,哥哥说走小路快。”其实是能跟卫阿姨他们错开,不能老麻烦他们,有钱就自己坐车,没钱那当然就自己走路咯。
卫孟喜叹口气,这张狗蛋也太倔了,主意太大,自尊心太强,可能他也感觉出自己不想跟他们有太多牵扯,每次帮忙都是“钱货两清”,完事就很少再在她跟前晃荡。
“小路上有危险,不许再走了,回去的时候等着我们一起坐车,听见没?”
虎蛋眼睛一亮,“真的吗?”
“那当然,我妈妈是这世界上说话最算数的妈妈!”
虎蛋再次傻乐,一副好朋友说啥就是啥的架势。卫孟喜装作不经意的看见他的鞋子,“上次帮卫东根宝买的鞋子太大,就送给你和你哥穿吧,好不好?”
小伙子当然想要一双不那么破的鞋子,这双还是上次侯奶奶送来说是好心人捐赠的,但他又怕自己私自收下阿姨东西的话哥哥会生气,就在那儿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愁的。
卫孟喜决定,自己再也不会投鼠忌器了。
以前,她总担心如果李秀珍知道自己帮助兄弟俩的话,会被她误认为自己是在跟她抢夺孩子的喜爱,怕她明面上对自己没办法,私底下却加倍为难兄弟俩……可这段时间的暗中帮助,她可以确信自己是没露馅儿的,可李秀珍不也没对他们好?
既然横竖都不会真心对他们好,那她干啥还要委屈孩子,干啥委屈自己,做好事都要迂回转几个弯,加一层又一层的包装?
凭啥啊,就凭她足够绿茶吗?卫孟喜还真不是怕李秀珍这个人,也不是怕那所谓的小福星小锦鲤,反正她们打不过她,骂也骂不过她,还不如她有钱,她凭啥还要忌惮她们?
想通这一层,卫孟喜也不再掩饰,“听我的,去把你哥叫来,就说卫阿姨说了,要是不跟我们一起坐车回去,那阿姨下次也不帮他了。”
“阿姨你帮我哥啥?”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说哦。”
“好吧。”小家伙抓了抓头发。
卫孟喜决定,既然卫红的命运已经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为什么还要防备这兄弟俩呢?生在那样的家庭并不是他们的原罪,如果自己不拉一把,说不定走投无路的兄弟俩哪天真就误入歧途了呢?如果自己拉了,还是无法阻止他们的变坏,那她也问心无愧,也算对得起卫红这段真挚的友谊了。
很快,所有小选手的节目结束,评委完成计分统分,准备宣布获奖名单了,几人赶紧往观众席上去。
小呦呦已经睡着在柳迎春怀里,额头汗津津的,其他三个正在跟前后排的小朋友叽叽喳喳,炫耀的无非是今天的小主角卫红嘛。
“根据五位评委老师打出的分数计算,1号选手86分,2号和3号选手没上台,以零分计,4号选手92分……”
台下一片欢呼,毕竟《小马过河》姑娘的表现也不错,后面的多数在80至91分之间,一直到……
主持人清了清嗓音,“54号选手,卫红小朋友,最终得分是——”
所有人伸长了脖子,其实已经有预感,这必将是全场最高分,但要真等到读出来,还是挺正经的。
“一百分。”
“嚯!”
“满分呐!”
“五个评委取平均分,那就是所有评委都给她打了100分?”
卫孟喜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高,她一直认为龙国人做事不求圆满,尤其是这种主观性很强的打分制度,为了不让孩子骄傲,都会酌情扣一点,显得不那么“满”。
可卫红,就是在1981年10月1号这天,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