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矿上的小轿车来接陆广全,卫孟喜给他带上俩煮鸡蛋一根油条就出发了。
要不是没条件,卫孟喜觉着自己很有必要穿个旗袍。
她本来还有点紧张, 两辈子第一次送人上高考考场嘛。谁知人陆学霸神色淡定, 对她叮嘱的“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短”,嘴角抽搐……嗤之以鼻。
“好好休息,今天别去市里了。”
卫孟喜今儿是真不敢去, 万一治安队还来杀回马枪呢?再说她的膝盖结痂了, 没办法弯曲, 直着腿根本蹬不了自行车。
今天就先在矿区卖吧,能卖多少是多少。
“我爸爸肯定能考上!”根花靠在妈妈腿上, 很有信心地说。
“考上啥?”苏奶奶对着隔壁院墙上那个小脑袋翻个白眼。
一开始, 张秋芳和李秀珍是很讨好她的,但她明知道钱就是被她们捡走的, 要了一次,李秀珍都搁那儿装无辜,苏奶奶就知道, 这是个没什么道德感的人,她的自尊心也做不出第二次再要钱的事。
现在一看张秋芳骑在墙上眼巴巴的听着, 顿时更不乐意了。
其实,卫孟喜也问过她, 为什么不喜欢李秀珍,莫非只是被她捡走了钱?
但她看苏奶奶的情况, 不像是真缺那一百五十块的样子, 愿意给她当保姆, 说只干三个月, 其实是为了留在矿区方便找女儿罢了。
毕竟,小呦呦被她兜着,把矿区都快逛成自家后花园了,哪儿有个谁,有点啥,小姑娘如数家珍。苏奶奶现在已经把矿区的女工和女家属们扒拉个十成十了,也成了龙公安那儿的常客,当保姆只是顺便,找闺女才是正事。
卫孟喜再问,苏奶奶就冷冷的甩下一句“小家子气”。
她虽然也不喜欢卫孟喜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类型,觉着文盲配文曲星小陆是高攀了,但更不喜欢畏畏缩缩乔模乔样的李秀珍,“就这样的,要搁四十年前就是给人一顶小轿抬进府的。”
卫孟喜:“……”老太太您这嘴巴还能更毒一点吗?
您就这么肯定陆学霸这次能当文曲星?
苏奶奶白她一眼,“怎么不能,不信你等着看。”
卫孟喜也不知道他的文科补成啥样,有没有真正的提高,反正即使不能在初考的基础上提升,但再考个五百分应该没问题吧?
要真能上五百分,那全国的大学,除了清桦京大,其他的都能随便选了吧。
苏奶奶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小心思,“瞧你那出息,考五百分算啥,小陆这次是要一雪前耻,一鸣惊人的。”
卫孟喜干笑,其实不太信,两个月的临时抱佛脚能提升多少?语文和政治更多的还是对表达能力的考察,死记硬背的分他能拿到,其他考生也能拿到,真正拉开差距的是作文和简答论述题。
这种是临时突击能补起来的吗?反正她不信。
不过,卫孟喜没想到的是,打脸来得如此之快……不过,那是后话。
***
第二天,卫孟喜发现灶火是被人加过的,卤肉也是翻过的,心里还奇怪:咋自己没印象呢?
莫非是睡迷瞪了,梦游把活给干了?
其实,这种猜测她是百分百相信的。因为前半年陆广全不在家,又没买到洗衣机的时候,她实在是累狠了,半夜加火都是闭着眼睛扶着墙出去的,直到重新躺会床上,人也没醒。
能支撑着她这么干的,就是心底那一股出人头地的“气”。
说到出人头地,卫孟喜也在琢磨,到底请哪些人来帮忙洗下水呢?不是临时工,而是打算招长期的。
刘桂花卫孟喜是打算把她提成老师的,不需要再亲自洗了,只在一旁看着就行,那按照现在两个摊子的用量计算,每天至少要招三个人才能在三个小时内把活干完。
昨晚那三个煤嫂都是平时跟刘桂花关系好的,顺带也算跟卫孟喜关系好,不像刘红菊几个爱说长道短,她们手脚勤快,肯听指挥,要是能长期雇佣就好了。
想着,卫孟喜就颠颠着来到刘红菊家隔壁的小窝棚门口,“兰香在家吗?”
孙兰香就是昨晚帮忙洗下水的小煤嫂之一,今年刚二十一岁,比卫孟喜还小,婚后就跟着丈夫来了矿区。
“来啦,哟,卫姐你腿不方便咋还亲自过来了,有事喊一声就是。”孙兰香把她搀扶进去,一条腿弯不过来,还挺痛苦的,连门槛也跨不过去。
孙兰香还是新媳妇的模样,两根麻花辫又黑又亮,身形十分苗条,不过不是特意减肥的苗条,而是营养跟不上。卫孟喜听说,她家男人父母双亡,在老家没有兄弟姐妹,盖窝棚的账还没还清呢,每顿就只舍得随便吃俩窝头就咸菜,她也不嫌苦嫌累,经常在公路边捡煤块,攒几天拿到后面的金水村去卖。
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一张脸又黑又干,一点也不像比卫孟喜还小一岁的人。
“兰香别忙活了,我来是想问问你,最近忙不忙,要不忙的话都去帮我洗下水吧,我按月开工资给你们。”
孙兰香眼睛发亮,“真的每天都可以去吗?”每天下午三点多开始,就洗三个小时,有板凳坐,有开水喝,中途还能上厕所,洗完回家还能赶上做晚饭,这样挣的钱比男人一天在矿上的都多,她还生怕卫孟喜不要她们干了呢,原来还能发展成长期工?
这惊喜砸得她晕头转向,泡白糖水的时候手一抖,直接给加了满满三大勺白糖,卫孟喜齁得吐舌头。
但她丑话还是得说在前面,这三名煤嫂不仅是她的员工,还是邻居,要是搞不好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更尴尬,“是这样的,工资我开你们每月30块,每个月休四天,需要几个人商量着轮休,保证每天都能在六点以前完成任务。”
“三十块?!”孙兰香大惊,“这也太高了吧!”
昨晚给两块,那是临时帮忙的价格,但长期干不可能这么高,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挣钱方式啊。她虽然没工作过,常识还是有的,别的不说,就看自家男人的工资就行,在井底吭哧吭哧挖八个小时也才一块钱,凭啥她们坐三小时动动手洗洗东西就能得到比他们还多的钱?那还有公平可言吗?
卫孟喜自己做的也是辛苦生意,虽然每天五六十看着是绝对的高收入,但风里来雨里去翻山越岭蹬自行车,每天阴沟老鼠似的东躲西藏,这些苦又找谁说去?这个年代的矿区工资水平就这样,三十块已经不低了。
“嘘……小声点,咱们自己个知道就行,今天就当休息,你们整理一下家里的事,明天下午三点开始来上班。”
孙兰香高兴得都不知道说啥了,恨不得把卫孟喜直接背回家,“谢谢卫姐,谢谢谢谢。”
卫孟喜笑笑,婉拒她的好意,颠着脚又去另外两家,忙完回家已经是下午了。
她一进门,苏奶奶就老大不乐意,“脚疼还不好好休息,一天瞎跑。”
卫孟喜不敢接茬,这老太太真是只火药桶,“呦呦呢,哄睡着了吗?”
苏奶奶摇着扇子,“嗯”一声,又开始指点江山:“这房子也配叫房子?太小了,赶紧搬出去,孩子睡觉脚都快伸不直了,骨头弯了以后就是一溜儿小矮人。”
这真是卫孟喜判断失误,去年请龚师傅打床的时候,她只打了一米二的长度,以为最少够睡个两年的,那是比照着上辈子孩子们的身高发育来的,在上一年级之前四个崽确实好像没怎么长过身高,当时不懂,也没时间关注,是一直到上学后能吃饱了才开始猛窜。
但现在不一样啊,现在鸡鸭鱼肉蛋奶就没断过,崽崽们雨后春笋似的,那身高比同龄孩子都高大半截,这才一年,小床已经不够用了。
苏奶奶说话不好听,但是事实,卫孟喜也不反驳,“是得想办法搬家了。”打大床的钱是有,但窝棚区的房子太小,再大就放不下了。
“男孩女孩也该分房了,我们那会儿,女孩都得有阁楼闺房。”
除了闺房啥的,每一句都说到卫孟喜心坎上,五岁的孩子是大孩子了,是该有性别意识,不能再上下铺这么睡了。“行,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快一点解决。”
虽然陆广全在家很注意,从没光过膀子,晚上睡觉也穿着衣服裤子,不会露出裤衩子啥的,但根花有时候看见爸爸穿着背心换衣服都会红脸……她们慢慢长大了。
就连卫东根宝也会说上厕所的时候看见谁的小牛牛咋样咋样的,狗蛋虎蛋没穿内裤,二娃穿了红内裤,二狗的内裤破了洞,他们自己私底下也会议论。回家会跟妈妈说自己看见的小朋友的事,那去学校肯定也会跟小朋友说自己爸爸妈妈的事。
卫孟喜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他们不让说,总有秃噜嘴的时候。
早点把大人和孩子分房睡,太有必要了。
***
陆广全是自己走路回来的,矿上的小轿车送到考场就转回来了。
他刚走到窝棚区门口,就见一个热情的女同志上来打招呼:“小陆同志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他头也不抬,心里在想着井下的事,“还行。”
“今天考的是语文和数学吧?陆同志一定考得很好吧?”
陆广全抬头,终于看向李秀珍,“有什么事吗?”
他是真生得好,乌黑浓密的头发,短短的精神极了,五官无一不精致,就连皮肤也好得不像话……她就是有预感,这样得上天眷顾的人,哪怕到了四十岁,也不会秃顶肥胖。
见她不说话,眼神还莫名其妙的,陆广全直接走了,他心里想的是妻子的腿,说让她不要下床活动,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
李秀珍咬咬牙,只能看着他又高又瘦的背影跺脚。
不知道是个子太高还是近视的缘故,陆广全的背微微有点驼,可即使是这样,也比打直肩背大腹便便的张毅好看。
这叫少年感!李秀珍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她也才二十五岁啊,为什么要瞎了眼嫁给张毅。她二十岁的时候,张毅倒是才三十五六,因为常年坐办公室,皮肤白净,人也没发福,看着顶多二十七八,正是男性魅力旺盛的时候。
她已经忘了她是怎么跟他走一起的,可现在,有珠玉在跟前,张毅就是死鱼眼睛!
陆广全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半路被几个崽崽看见,一个个叫着“爸爸”跑过来。
“考一百分了吗爸爸?”
“不对,不是一百分,是580分!”根宝记性好,妈妈说过爸爸这场考试最高分是580。
“哇!那——么多?”卫东是个听风就是雨的,“我爸爸考了580分!最高分哟!”
陆广全赶紧一把抓住想要奔走相告的蠢孩子,“别胡说,成绩要过几天才知道。”
“那过几天?十天吗?”卫红扒拉着手指头,“那也太久了叭。”
“十天,我们都长大啦!”根花乖乖巧巧,虽然没过来抱大腿,但眼里都是渴望,希望得到爸爸的夸奖,夸她聪明。
陆广全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头有点大,孩子话多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多,一个人讲三句他都应付不过来,四个人每人十句,他脑袋里只有“嗡嗡”声。
“你看你家小陆,脾气好,连孩子也喜欢。”这矿区可没几个男人有这么好的“孩子缘”。
“我看啊就是人长得好,又俊又斯文的,谁不喜欢多看两眼?”正在洗下水的煤嫂顿时遭到其他人的目光警告,讪讪的笑笑。
卫孟喜倒是不在意,多看就多看呗,又不会少块肉。
“哎呀,别说他俩长得好,就是小呦呦,我觉着也比别的娃好看,白白嫩嫩的。”孙兰香是真喜欢这种还带着奶味的小娃娃。
卫孟喜回头看正在跟红烧肉玩过家家的闺女,心里也很美。本来闺女就会长,取了她和陆学霸的优点,以前没那么突出是因为生着病,现在走出去,简直就是窝棚区最靓的崽。
两个月时间,她晒黑了,闺女却养白了,原本枯黄的头发也多了不少,额头和后脑勺还冒出很多细软的茸毛,颜色比以前的黑多了。
苏奶奶的意思是,把她现在那头小黄毛给剃干净,等再长出来就是黑的了,但卫孟喜舍不得,这一养还真养黑了。脸蛋白白的,眼睛水灵灵的,小嘴巴也比一般孩子红多了,就连小肚子也瘪下去,哪还有去年那病秧秧的模样?
这要是一年没见的人看见,保准认不出来。
卫孟喜这么想着,就恨不得亲她两口。
可能是受到妈妈眼神的召唤,她哒哒哒过来,轻轻摸了摸妈妈膝盖,“不痛痛哦,呼呼——”
真是一串爱的口水泡呢!
膝盖痛是不痛了,只弯曲受限,但她想了想明天的卤肉还是得出摊,食客跑空几趟不愿再来,那她辛苦两个月打出去的口碑就白费了。
她试着蹬了蹬自行车,膝盖一弯曲就会撕裂结痂的地方,疼得她龇牙咧嘴。
“卫阿姨,你明天要去卖卤肉吗?”忽然,隔壁墙头上不知道啥时候坐着个狗蛋。
“我帮你蹬自行车怎么样?我力气很大的!”为了证明自己,他还亮了亮海魂衫下的细胳膊。
卫孟喜笑,“得了吧,你好好吃饭,再长个四五年,说不定能指望上你。”小家伙收到的“奖励”藏在卫孟喜这边,她每天做饭的时候会多做点,饭啊菜的满满装两个大碗里,让卫东根宝悄悄放到卤肉窗口外,他自己来端。
兄弟俩都是悄无声息的,吃完还能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回来。
卫东和根宝一开始是相当不乐意,妈妈做的饭为啥要给他吃啊,但苏奶奶教育过他们,讲过“一饭之恩”的故事后,他俩只能扁扁嘴照做,谁让张狗蛋是个没妈妈的可怜蛋呢。
张狗蛋见卫阿姨疼,立马眼睛一转,“卫阿姨,我去帮你找那个叔叔吧,让他用拖拉机送你去金水市,咋样?”
“臭小子,脑子转得还挺快。”他最多见过高开泰两次,却已经知道他是帮自己拉货的,还知道人家是金水村的,不仅脑袋转得快,观察力也是杠杠的。
在狗蛋眼里这就是夸赞,立马跳下墙,撅着屁股跑了。
第二天九点,高开泰果然准时来了,卫孟喜看张狗蛋实在是跃跃欲试要跟自己进城,也就勉强同意了,反正他也不上学,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我可以帮阿姨干活,收钱,补钱,我不会算错。”他最近进城卖煤块的时候远远的观察过卤肉摊,知道她每天要忙些什么。
卫孟喜却没想到这些,而是迅速被转移了注意力,“真不会错?”
“嗯。”
卫孟喜不信邪,现场考了他几个加减法,有零有整的他都能迅速回答出来,速度比自己一个成年人还快。“你在老家上到几年级?”
“二年级。”
如果不是因为来了矿区没学上,他现在至少上三年级了,甚至等九月份就是四年级的大孩子了。
卫孟喜咋舌,这小子确实聪明,不仅观察力强,学习的天赋也很强,八岁的孩子会做整数的加减法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还会做带小数点的,找零几角几分他都能很快算出来。
“等九月份开学,你要跟你爸爸说上学的事,知道吗?”
小子点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两个月前穿的海魂衫现在还没换,两个袖子破得丝丝缕缕,都是翻山越岭捡煤块被树枝挂坏的,咯吱窝下面早已磨得见肉,裤子更不用说,没人给打补丁,膝盖屁股蹲都是破的。偏偏小孩又没内裤穿,只能里头再穿一条破裤子遮羞。
也就是一张小脸还算干净,不然就跟小乞丐也没差别。
卫孟喜想了想,“那这样好不好,你今天要是能帮我把账算对的话,我就给你和虎蛋一人买两条裤子,怎么样?”
张狗蛋眼睛一亮,但下一秒又暗淡下去,”她会知道的。“到时候不仅他们的新裤子没了,卫阿姨也得受牵连。
卫孟喜眯了眯眼,“放心,我有办法,保证让你俩穿上新裤子,谁也不敢反对,更不敢找我麻烦。”
其实她也不怕李秀珍找麻烦,论嘴巴,李秀珍说不过她,论武力,瘦瘦小小的李秀珍也干不过一米七的她,只是她越是干不过卫孟喜,越是会折腾孩子撒气。
“什么办法?”
“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狗蛋的计算能力是超强的,卫孟喜只用负责切肉打包就行,她前脚刚报出重量,他后脚就跟上报出钱,那速度就跟计算器似的,很多买肉的顾客一开始是不信的,这么小的孩子他们还以为是胡乱说的,可等自己掰着手指头念念叨叨算出来后发现——“嘿,是一样的。”
就连王干部也忍不住惊叹,“你真只上到二年级?”她孙子现在四年级了,一百以内的整数加减法还磕磕碰碰呢。
狗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奶奶您要不多买点吧?卫阿姨摔了腿,明天不一定还来卖哦。”
王干部立马紧张,“那赶紧的,给我再来一斤,回去放冰箱。”
老熟客嘛,都会问卫孟喜是怎么摔到腿的,去医院看过没,有没有大碍,虽然只是客套话,但谁会不受用呢?
“真是个机灵鬼,你这机灵劲儿,只能这两个月用用,等开学了还是得把心思放学习上。”
张狗蛋眼睛提溜一转,“哦,我懂啦,阿姨的意思是我可以帮忙卖两个月的卤肉吗?”
卫孟喜这才发现自己被他套路了,“滚!”
这是骂卫东几个的口头禅,知道妈妈不是真生气,他们也变成二皮脸了,骂滚也骂不走的。卫孟喜才说出口就后悔,自家的娃能接受她的语气习惯,但狗蛋终究是个心思敏感的小孩……
正要道歉呢,小子忽然红着脸请求:“阿姨再骂我一句。”
卫孟喜:???怕不是个受虐狂。
“阿姨你就再骂我一次吧,最后一次,我不生气,我就喜欢听你骂人,你跟苏奶奶一样爱骂人,但也热心肠。”
拿自己跟嚣张苏奶奶对比,卫孟喜可不开心,“拉倒吧,再废话给你踹回家去。”
“嘿嘿。”
但卫孟喜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个小帮手收钱补钱,自己从容多了,还有他在一边巴拉巴拉废话,即使没顾客也一点都不枯燥,反正这小子的嘴巴停不下来,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的,她就当听收音机了。
最关键的是,他眼神好使,反应极快,远远的看见有治安队的便衣队员过来,立马兜住所有钱,帮卫孟喜推着小车就跑……跑一段卫孟喜实在追不上他,只能安排他自己把车子推到黄家寄存。
也不知道是该夸陆学霸的设计太给力,连八岁的孩子都能推着一车锅碗瓢盆健步如飞,还是张狗蛋小朋友力大惊人?
为啥做事要找帮手,这就是血淋淋的经验啊!卫孟喜觉着,自己以后要把事业做大,肯定不能再像上辈子一样招几个厨师收银和服务员了,那叫草台班子,没啥专业性,也无谈团结协作,仅仅是在竞争不激烈的九十年代勉强能混口饭而已。
为了奖励自己这名小助手,她直接上成衣店买了两条白棉内裤,两条绿军装裤,两件新的海魂衫,都是比照着兄弟俩的身高来的。想起他露脚趾的鞋子,又一人买一双胶鞋,自家那几个现在倒是不缺穿的,很多衣服没穿烂就嫌小了,可惜狗蛋比他们大,不然把旧的送他们穿就不用大费周章了。
***
很快,1981年7月9号,这一年的全国高考结束,陆广全当天下午回到矿区就立马投身工作,包括李奎勇张劲松和家属在内的所有人,想问问他考得怎么样,估分多少都没机会。
倒是文凤自己估了一个,说是能有420分左右,可把刘桂花两口子乐坏了。
当然,因为现在的高考都在暑热最严重的时候,今年的天气又实在闷热,她所在的考场晕倒了两个,还有一个鼻血狂流不止,最后是哭着离开考场的。
现在的高考是允许应届往届甚至低年级优秀学生参加的,所以坐进高考考场的学生参差不齐,有正儿八经的高三生,也有高一高二甚至初中毕业的,还有像陆广全这样工作过几年的“老大哥”,以致于将来到了大学里,同班同学年龄也是参差不齐,小的十五六岁,大的二十八.九。
“不过,我的估分比考前预料的高,其他人应该也会高。”文凤叹口气,心情就跟坐过山车。
“为啥?”
“因为考生质量提高了呗。”卫孟喜插嘴道,从77年十二月恢复高考到现在,78届开始入学后忽然开始重视教育,以前的学工学农都不搞了,学生把所有精力放到学习上,八零八一届的高考生,正好就是从那一年升上来的,这战斗力跟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高中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生源质量提高了,高校招生名额又没明显增加的话,竞争不就更激烈了吗?
“咱们文科的还行,听说理科卷子特别难,好几个考生出考场就哭了呢。”文凤心有余悸。
“别人难是别人的事,小陆应该不难。”苏奶奶老神在在的说。
这下,大家都不敢说话了,这话咋接,她们都没参加过高考,只知道听文凤的意思很难,但到底有多难,陆学霸到底有多厉害,谁也说不清。
卫孟喜本来还想等他晚上回来问问的,结果人一整夜都没回来,杨干事来带过话,说他跟着张副矿出去了,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于是,除了陆学霸本人,所有人都在为他的估分而操心的时候,他压根没露面,中途要根据估分填报志愿的时候,人也是抽空花了十分钟去市一中填的。
知道真相的卫孟喜:如果不是了解他的心路历程,连我都以为他没把高考当回事。
文凤填报的是省城师范大学,属于本科无疑了。这时候的志愿是一个主志愿,两个辅助志愿,剩下的她直接填成邻省师范和书城商学院,一看就是铆足了劲想当老师的,商学院只是顺带上保险而已。
不过师范的难度稍微低一点,毕竟前几年打击“臭.老.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很多人也心有余悸。如果能趁现在不是很热门的时候捡个漏,也是不错的选择。
就连一直没好脸色的苏奶奶也点头赞许,“嗯,你脑子不够用,当老师确实挺好的。”
文凤哭兮兮,自从初考后苏奶奶不凶她了,但说话变得又毒又准。
陆学霸就是陆学霸,在文凤哭兮兮选志愿的时候,他已经淡定的把志愿填完了。单位确实有好几拨人来问过他估分多少,他给人的答案都是没时间估,不知道。
严明汉也问过两次,都被他不留情面的挡回来,心里背地里都觉着陆广全这家伙还真是不一样了。
要是以前,他不会去参加高考,哪怕曾经报了名,他也没去考,偏偏今年报名人数最多的一年,他又毫不犹豫的参加了。光一个初考就取得那样的成绩,高考……只要不出意外,只会更高。
是什么让他改变这么大呢?
严明汉摸着下巴,好像就是去年,自从他那个乡下老婆来到矿区以后,他就变得喜欢往上爬了。
是的,在他心目中只要是上进,无论是提高专业技能还是拍马屁上位,那都叫往上爬。
***
连续半个多月,有人帮忙清洗下水,还有人帮忙看摊子,卫孟喜在笔记本上算了一笔账:收入基本保持不变,成本每天增加五至六元,也还能把利润维持在每天五十元左右。
她现在手里有闲钱五千块,买房倒是能买到像样的房子了,但那是在外面……为了孩子的教育和自己的生意,她只能选择留在矿区。
而矿区现在的住房只有筒子楼和窝棚两种选择,除非她能自己盖。
筒子楼她自从见过侯爱琴和姚永贵家的以后,早就心不热了。他们那样已经算中高层领导,分到的都只有二三十平,陆广全即使能顺利当上工程师,也差他们一截,不可能比这还好。
家里孩子实在太多了,与其去住筒子楼,还不如就住窝棚区呢,至少独门独院,还能做生意。
卫孟喜仔细回想这年代的政策,其实跟后世也差不多,想要自建房得有宅基地,而批宅基地的前提,是要有当地户口,因为土地只能在本村集体内流转。
陆广全属于集体户口,是不可能批下宅基地的,她和孩子的现在还属于菜花沟农户,如果没记错的话,能向矿上申请一个随迁落户。
之所以这么多煤嫂都还是老家户口,那是因为人们下意识都想把农业户口转为城镇户口,那难度可就不是一般大了,这年代千千万万龙国人都想转呢,但——卫孟喜决定另辟蹊径,农转非不好转,农转农还不行吗?
金水村民风彪悍且排外,卫孟喜是知道的,但不代表没有可操作的空间。
***
陆广全今晚破天荒的居然回家了,已经放暑假的孩子们,叽叽喳喳把他围住,卫孟喜推开重围,“陆学霸你跟我来一下。”
根花小手叉腰,很认真的纠正:“妈妈,我不叫陆雪,我叫陆卫雪。”
她把“陆学霸”理解为“陆雪爸”啦,那小样儿,还挺振振有词呢。
她爸摸了摸她软软的脑袋,将她软塌塌的辫子重新捋了捋,起身问妻子:“什么是学霸?”
“就是学习很厉害的意思。”卫孟喜也不跟他啰嗦,啥高考估分,他不愿估,她也没心情问。
可她面色正经,又不怎么说话的样子,陆广全却误会了,小声道:“我已经估过,至少550分吧。”
“啥?!”
他又重复一遍,“怕你生气,我这不是提前回来了嘛。”本来张副矿那里的工作还没结束,他不应该回来的,但一想到同事都问了好几次估分的事,他忽然灵机一动,妻子说不定也想知道。
卫孟喜被这忽然的“炸.弹”给炸晕了,“550分?”还是“至少”,按照陆学霸一贯保守的做事风格,实际分数只会比这高。
580的满分考550,那换算成后世的750分制,不就是711分?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在“幻境”里看到的景象是,六百八.九就是省状元级别的,他这是比省状元还厉害?
陆广全有点不自在,最后这两个月他虽然已经用心补习语文和政治,但天赋这事,不可能任何方面都雨露均沾的。
“可惜作文没写好,政治论述题也不行。”
“不可惜不可惜,一点也不可惜。”你到底知不知道550分是啥概念啊,这不是学霸,应该是学神才对!
“陆学神。”卫孟喜露出了文盲对学神的迷之崇拜,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啊!
没有人知道她吃了多少没文化的亏,就没有人能理解她对知识,对文化的渴望,以及对能把这些她看来难于上青天的东西轻松玩转的人的崇拜。
陆广全原本平淡的心境,忽然被一缕阳光照进来,他抿了抿唇角,没忍住在她头顶摸了一下。
“嗯。”
但卫孟喜可不是会被他这些小男生行为耽误正事的人,她以后可是要做暴发户的女人!轻咳一声,“明天你记得帮我向矿上交一份户口随迁的申请书。”
陆广全正想问她以前不是不迁吗,怎么现在想要过来了,忽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刹车声,车子还没停稳,张劲松急吼吼的说:“小陆赶紧的,电话!”
“什么电话?”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京大招生办的。”
苏奶奶一直在周围徘徊,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劲儿,“确定是圆明园颐和园旁边那个京大……的招生办找他?”
张劲松诧异的看了一眼她,心说这大姐懂得倒挺多,他也就去过京市四五次,哪里知道京大到底在哪儿啊,但她说这两个地方,他作为外地观光客是真去过的。
苏奶奶急死了都,一点没把这一矿之长当回事,凶道:“哑巴了,你倒是说啊。”
卫孟喜为自家这嚣张保姆捏了把汗。
“哎呀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也是刚刚接到电话,招生办的人说他考了565分,是目前已知的全国最高分,我这脑子还晕着呢,人让我赶紧来找他。”
他嫌女婿跑不快,自己开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