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华寺坐落在山顶,可夜间的大风入了这古老邈远的寺里,仿佛都被生生熄了几分凌厉,只平缓地从廊中穿贯。
祁悯站在廊中,刚准备回屋歇息,便看到那个戴着竹笠的剑客回来了。
剑客似乎也看到了她。
虽看不到他的脸,祁悯却感觉那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他便转身进了屋子。
一连遇见两次,都有如此强烈的熟悉感。
祁悯将胳膊支在栏杆上,垂首思索着。
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第二日,天将微亮,祁悯就踏着寒霜,去了廊外的院子。
远远的,她听见有啸啸破空之声,似长笛的尖锐的尾音。
她悄步去看,小心地拨开稠密的灌木细枝。
是那个剑客。
男人在练剑,他还是穿的那身破旧的灰色长袍,气势宛如一只翅膀上落了霜的秃鹫,肃冷严峻。
瞧着这男人的招式,祁悯愈发觉得眼熟了。
“谁在那儿!”男人挽了个剑花,忽然朝她这边厉声呵道。
他大步走过去,祁悯拍了拍衣摆,从灌木后走出,“抱歉,我只是……路过。”
男人的头发太长了,长到祁悯都在怀疑他是否能看见面前的东西。
男人的声音很沙哑,有种刻意压低声音的感觉,他逡巡祁悯许久,说了一句:“真是奇怪,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巧了。
祁悯歪了歪头:“你也这么觉得?”
男人冷哼一声,似乎没打算继续理她,他将剑鞘搭在肩上,手叉着腰准备离开。
祁悯看到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个十字形的伤疤。
熟悉的招式、熟悉的伤疤,祁悯脑中有个身影一闪而过,于是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宋决礼?”
剑客脚步一顿:“姑娘,认错人了吧?”
祁悯疑惑,不是宋决礼?
她只得道:“应该是认错了,抱歉。”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两人背对着离开,各有各的心思。
祁悯又逛到了寺的偏侧,正巧看到若生和若绝在砍柴,她便搭了把手。
若绝与若生长得很像,只是个子比他哥哥矮一些,若绝对祁悯道:“姑娘,您若想去看书,再向前直走便是藏书室了,师父说您可以随意进去看。”
祁悯闻言颔首:“多谢二位小师父。”
藏书室中,有股十分浓郁的檀香味,熏得人生了困意。
祁悯实在读不进冗长的佛卷,她站在窗边,伸了个懒腰,目光瞥见了阁楼下的一点黑影,她神色不明地笑了。
她又去了寺外,在那棵大菩提树上躺着睡觉。
一切平和都像极了她从前在路府的日子。
她支着胳膊枕在树干上,望着飘得很慢的絮云,只觉得脑中回忆涌动,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她伸出一只手,细细摩挲着枝干,想从中窥得丝毫。
不远处,剑客悄悄跟了祁悯一路,他倚在正门的一处柱子上,似有似无地观察着祁悯。
“你今日不出去吗?”玄悟大师慢慢走过来。
“今日不出了。”剑客摇头,“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夜晚。
一个漆黑的影子快速闪进房间,寒光凛凛的长剑映出阴鸷的眸,他悄步接近床上凸起的人形。
祁悯躺在床上,她猛地坐起来,一把剑突然架在离她脖颈一寸处。
“别动!”剑客压住她的肩膀,对上她的眸子,“现在,我问什么,你如实答什么,若敢撒谎……”
他将剑前挪一分,在祁悯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跟了她一天,终于按捺不住了。
祁悯将头微微偏了一下,斜眼睨着那把剑,突然笑了:“这里可是寺庙,佛像在上,大侠这是做什么?”
“少废话!”剑客有些不耐烦,“我问你,你与宋决礼是什么关系!”
剑客的乱发此时已被拨到两边,一张硬朗瘦削的脸格外有线条感,他的额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祁悯仔细打量了那张脸,两指轻轻拨开那剑:“宋决礼?他可是我的……好副将。”
宋决礼瞳孔一缩,就看到祁悯从被子中抽出一剑,快得像划过天际的流星,与他的剑对上。
两人打斗几十回合,桌子板凳悉数倾倒,‘砰’的一声,宋决礼被击倒在地。
他的剑被打出三尺之外,祁悯单脚踩到他的胸口上,持剑逼近他的咽喉。
宋决礼额上划过冷汗。
窗外,巡夜的若生僵僵立着,他方才听到了动静,便想过来查看,却无意间看到了二人完整的打斗过程。
灯笼幽暗,月光却十分皎洁,他看到祁悯冲他笑了笑,食指抵在唇边,歪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四下寂静,若生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手微微发抖,却又想到师父嘱咐过他,无论这位新住进来的姑娘与那剑客发生了什么冲突,都无须惊讶。
要听师父的话。
若生按下内心的忐忑,双手合十,慢慢转身离开。
祁悯见若生走了,才又将剑逼近宋决礼一分,嘴上笑得有些狡黠:“现在,我问什么,你如实答什么。”
她问:“你与宋决礼,是什么关系?”
宋决礼也不挣扎,他声音颤抖着:“祁将军,末将……宋决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