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交辉,万籁俱寂,裴景歌感觉自己有无数话想对祁悯说,他张了张嘴,却又与月光尽数吞下。
“祁悯,我明日也来看你。”
“回吧回吧。”祁悯摆手。
这边,寒鸥回了宫中,太后正坐于铜镜前,烛火明亮,宫女在为她细细挑着白发。
寒鸥如实禀报了晚上所发生的事。
太后久久没再说话,宫内悄然无声。寒雨声渐渐清晰,太后的指尖拂过镜中芳华不再的映影,眼神似乎哀伤了一瞬,又瞬间恢复精明。
太后执起象牙梳,将鬓边一束发从头梳到尾,似在梳走流年。
她喃喃着:“祁悯……她太聪明了,让她留在身边,究竟是福是祸?”
清晨,丝雨勾成了薄雾,如细纱般密密地笼住整个长京城。
祁悯一向不喜欢下雨天,她站在房檐下,只觉得满天乌云压的她无比沉闷。
一个身影翻墙跳了进来。
祁悯无奈,“裴景歌,你可以走正门。”
“这样快。”裴景歌还是一身青衣,他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发丝上沾了细细的水珠。
他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喏,给你买的。”
祁悯接过,纸包尚温热,透着一股甜丝丝的蜜香。
裴景歌双手抱胸,“我一大早便去了十里铺,我娘最爱吃他家的糕点。”
“多谢裴将军了。”
裴景歌踏着淅淅沥沥的雨点进了屋,墨花给两人倒了泡好的龙井茶,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划入喉中,只觉甘香如兰,齿颊留芳。
屋外是清透冰冷的雨天,一片清香中,祁悯稍稍按下烦躁的心。
“祁悯,你脸色好像有些不好。”裴景歌道。
祁悯用手背触了一下脸颊,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月白来报:“郡主,大将军求见。”
“让大将军过来吧。”祁悯说。
裴景歌闻言冷哼一声,放下茶杯。他背过身去,舔了舔后槽牙。
身后传来溪石泠泠的清润声音。
“裴将军。”
裴景歌转过头,下颚微微扬起,敷衍地咧了咧嘴,“大将军,好巧。”
楚彧一身玄衣,将手里的青色纸伞收了起来,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裴将军来干什么。”
“过来喝杯茶,大将军来干嘛?”
楚彧撩了衣袍坐下,“也来喝茶。”
楚彧才刚坐定,月白又来报,“郡主,太尉齐大人求见。”
祁悯勾了勾眉,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带齐大人去前厅。”祁悯吩咐墨花,又回头看了看二人,“你俩慢慢喝。”
祁悯走后,屋内空气瞬间凝滞,楚彧淡淡啜了口茶,看了裴景歌一眼,起身离开。
齐涣与齐浅浅正坐在前厅,齐浅浅扫视一眼屋内简陋的布置,内心不屑,轻轻冷哼一声。
祁悯让墨花上了茶,自己坐于正首,看着下面坐着的父女,她微微疑惑。
“本郡主不知齐大人今日亲自登门拜访,若有怠慢,还请齐大人海涵。”
“郡主言重了。”齐涣拱了拱手,持起青瓷茶盏啜了一口,只觉茶水香气清高鲜爽,香郁叶纯,他连连称赞。
“好茶,不知郡主这茶是从何处购得的?”
齐浅浅闻言内心更是不悦,不明白自己父亲为何处处恭维这赤陵郡主。
“这茶是本将托人从庆国买来的,若是齐大人喜欢,本将那里还有许多。”楚彧不疾不徐入了前厅,寻了个椅子随意坐下。
齐浅浅看到楚彧,眼睛一亮,正要开口,可一想到这里是尤府,她望了望支着头的祁悯,顿时醋海翻波。
“没想到大将军也在这儿。”齐涣开展眉眼,拱手行了个礼。
裴景歌也走了进来,“哟,齐叔叔。”
“裴将军。”一个权臣,一个混世魔王,齐涣好面子,这下不知该如何说今日上门之事了。
看着满屋子的人,祁悯揉了揉太阳穴,问道:“齐大人今日是来……?”
齐涣闭了闭眼,决定豁出老脸,他叹了口气,“拙女前几日在宫中顶撞了郡主,今日臣携拙女来登门致歉。”
“齐大人客气了,女孩子之间的玩闹而已,何必亲自上门。”祁悯道。
“臣教女无方,自知冲撞郡主乃是大不敬。”齐涣拍了拍齐浅浅,“浅浅,上前给郡主道歉。”
齐浅浅咬紧牙关,垂在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一面是父亲,一面是楚彧。
她看了楚彧一眼,却见他只是举着茶盏,正低头听裴景歌说些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与屋外的雨一般,滴滴答答,急促而清脆。
齐浅浅心下一横,走上前,衣袖在空中挽成了漂亮的花,她行了个礼:“郡主,昨日之事,是我莽撞了,请您见谅。”
祁悯摆了摆手,她本就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无妨。”
“既然如此,老身就不耽误郡主与两位将军的时间了。”齐涣起身,“浅浅,走吧。”
“外面雨大,我送送齐大人。”祁悯也站起来,理了理褶皱的裙摆。
天上的乌云似乎更沉了,雨势渐大,祁悯站在屋檐下,刚想唤人拿伞,头上忽然撑来一把青色油纸伞。
“走吧。”楚彧淡淡道。
此时齐浅浅恰好回头,只一眼,便怔愣在原地。
朦胧雨雾中,她看到楚彧和祁悯并肩而立,郎才女姿,天作之合。
她抿了抿唇,呼吸加速,死死攥住伞柄的指节发白。
齐涣拉着齐浅浅离开。
送走齐涣后,祁悯踮着脚尖踏在石板上,她看着大雨,神色不明。
楚彧不动声色地将伞向祁悯旁边斜了斜,“刚刚裴景歌跟我说,齐浅浅在慈宁花园诋毁你。”
“不是道歉了嘛,这事就算过去了。”祁悯道。
“嗯。”
裴景歌站在门口,远远地冲祁悯摇手,“祁悯。”
楚彧脚步顿住,目光不明地看向祁悯,“他知道你是祁悯?”
“知道,以前我们交过手。”
楚彧的眉心蹙了蹙,没再说话。
裴景歌扬唇笑着,露出两颗犬齿,对祁悯道:“我看那齐浅浅心思不纯,祁悯,你日后还是提防着点吧。”
“没事。”祁悯淡淡道。
裴景歌瞥了楚彧一眼,笑眯眯道:“祁悯,别掉以轻心,这长京城里的人心,可比战场复杂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