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久看到温泉里一脸懵的三人，语气十分兴奋：“嗨，你们可真让我好找啊。”
他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追来的家丁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这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管家一大把年纪了，一路跑到队首，累得弯下了腰直喘气。
他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只听见夏久语气热络，而没有温泉中客人的声音。
他停在树后，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先试探：“祁长老，真对不住，让外人跑了进去，我这就让人把这小子带出来？”
此时温泉这边，夏久早找准目标跑到了白卷儿旁边，隔着靠石跟他说话：“白兄，我可仰慕您了，今天好不容易能见您一面，您可不要让他们进来把我抓走啊。”
白峰对目前的状况还很迷糊：“师兄，你认识他啊？”
白卷儿一个头两个大，他怎么会认识？而且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多少这个人的印象。
在只让夏久看光和让一群人进来看光之间，白卷儿果断选择了前者。
他胸中恶气正愁没处发泄，扭过头对夏久笑得一脸无害：“原来你是我的粉丝啊。”
夏久哪知道“粉丝”的意思，但胜负欲不允许他不懂，所以他小鸡啄米般点头：“正是，正是，今天我来，就是想与仰慕已久的白兄在温泉里畅谈一番，不知白兄可愿给个机会？”
说完还不忘朝白卷儿俏皮地眨眨眼。
这不，机会就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卷儿长臂一伸揪住人的腰带往水里一带，毫无防备的夏久就成了落汤鸡。
祁山冷瞠目结舌，只叹少年青涩莽撞，不由怀念当年自己与师兄弟们一起做出格事的时光。
那边管家迟迟等不到回答，心中十分焦急：老爷吩咐了要好好招待贵客，今天这件事要是办不好，他下个月的月钱也别想要了。
正给自己打着气准备冒险进去看一看的管家刚迈出脚，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巨大的“扑通”落水声，吓得一个趔趄，好在被身后的家仆及时扶住，才没摔了个狗吃屎。
“不用进来了，这边一切都好。”祁山冷的声音传了出来。
管家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心中感谢老天爷，急忙就让人扶着自己走了，赶着去给他的老腰贴个膏药。
至于那落水的夏久，没人关心。
甚至到最后还是他自己湿漉漉地从水里爬起来，三个人一个要帮忙的都没有。
夏久肺都要气炸了：“你这是谋杀你知道吗？”
白峰把落水的垂缨金簪冠递给他，一脸同情，嘴上却义正言辞道：“师父教导说，未请而入他人之地，杀之不足惜。”
夏久抹了一把脸，干脆把外袍一脱，连带发冠都扔到岸上，只留里衣，大大咧咧把胳膊搭在白峰肩膀上：“还有一句话，叫不打不相识。我是夏久，你是白峰是吧？”
白峰不喜欢外人的触碰，挣开了夏久，点头道：“嗯。”
“夏久？哦，我记得，你是凉山宗弟子，你师父是夏山对吧？”
祁山冷这才记起来，凉山宗的三长老夏山前年新收了个弟子，就叫夏久。
夏久眼睛一亮：“祁前辈认得我？”
“认得，你是个人参精，本来是夏山用来下酒的，结果还没处理切片就化了形，两年不见，你长得很快嘛。”
当时恰好祁山冷在五峰城找一种香味独特的花，采花途中遇见了挖人参的夏山。后来夏山半夜跑进了自己住的客栈，语无伦次要自己去看人参成精。
草木化形一般要用三天，夏山一直守着，还念叨着是自己的造化，祁山冷陪了一天，嫌无聊，就走了。
“所以他其实才两岁？”白卷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夏久仰起鼻子：“两岁怎么了？我这次比赛可是第二名！”
这个世界，年龄可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修士寿数大约也有二三百年，而这妖精，以妖力化形，不过两岁便可成为少年模样。
“才两岁你师父就让你来参加相亲？”白卷儿大为不解。
“那有什么？年龄有什么问题？在一众佼佼者中，我可是脱颖而出啊。”
夏久卖力夸耀自己。
他才不会说是因为当时宗里选不出人来了，所以让自己顶上的。
他坚信是自己的优秀掩盖不住才让宗门长老们一致推选了自己。
这得是多心大的师父才能教出这样自恋的徒弟啊？
白卷儿忽然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后悔，
自己干嘛跟没开智的小孩子计较。
当真有损自己的一世英名。
祁山冷倒是见怪不怪，跟夏山比起来，自己都靠谱多了。
白萝萝在另一边听得聚精会神，听到这揶揄道：“是吗？你那么优秀，万一真被那齐小公子看中怎么办啊？”
“我连齐公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倒是把我摸清楚了，到时候真见面，指不定谁看不上谁呢。”
夏久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但很肯定和齐越明看不上眼，他才不喜欢遮遮掩掩的家伙呢。
“那可未必。听说齐公子长得特别好看，富家公子外貌排行榜第一，天下美人榜男榜里第五。说不定你见他一眼，就丢了魂，要跟着他了。”白萝萝又道。
夏久很不屑：“以貌取人都是庸才，我才没那么肤浅呢。”
“这件事，还是鄄笙最有发言权。”祁山冷插嘴道。
白卷儿严肃地点头表示肯定：“确实长得十分好看。”
“那比白极仙尊如何？”夏久觉得看惯了天下第一美人的人都说好看，那肯定差不了，可惜他天生只对“天下第一”者好奇。
“那当然是比不了。”白卷儿顺口就来。
“我家师父天下第一好看！”白萝萝补充。
“嗯。”白峰点头附和。
祁山冷：“……”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又绕回去了？
白卷儿说完恍然大悟：“什么来找我的，全是放屁，你分明是来偷看师父洗澡的！”
这下子夏久藏无可藏，百口莫辩：“我……我就是好奇，谁让白极仙尊出门都要戴面具的，完全看不到脸啊。”
“我家师父天颜岂是你能看的？”白卷儿站起来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夏久。
白萝萝已经按耐不住：“上啊，小峰，给敢偷看我们师父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白峰应声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没像白卷儿那样围了浴巾后，又坐了下去，默念了一声“斩荒”。
一把大刀飞来，寒光闪闪悬在了夏久的头顶。
可怜弱小无助的夏久瑟瑟发抖：“我这不是也没看到吗？大家消消气啊，祁前辈，祁叔，你快说一声，救救我啊。”
祁山冷看着团结一致维护白极的师侄们，热泪盈眶，哪还顾得上夏久的求救。
他欣慰地看着白卷儿，觉得自己这个大师侄真是善解人意聪慧通透明白事理懂得大是大非……以下省略五千字。
救命啊，白仙尊，你在哪里？快来管管你家徒弟啊。夏久欲哭无泪，被打得满池乱窜。
而一直被众人心心念念的白极，此时正在房间内打坐。
屋内并未点灯，月色皎洁，给房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白极坐在床上，双腿盘起，运转调息。
一道雪白身影飘然而至。
白极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面孔，道：“你来了。”
来者正是当时向祁山冷询问白极的女修士，她刚一落地，怀里的卷毛白猫就“喵”的一声跳进了白极怀里。
这个女修士名唤翎雪，世称“踏雪仙尊”。
她随手一扇，点燃桌上的烛火，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看白极逗弄怀里的白猫，眼里不由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冰碎儿一直都很想你。
白极没有看她：“这是你的猫。”
“是我们曾经一起养过的猫。”翎雪补充强调。
“只是一起养过一段时间，猫有灵性，知道自己该冲谁撒娇。”白极语气平稳。
翎雪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想到，你独自在屋里也要带着面具，你在外面都是这样吗？”
“对。”白极怀里的猫舒服的打个滚，露出自己雪白的肚皮，让白极再顺一顺毛。
“那你沐浴的时候呢？”翎雪半开玩笑道。
“有结界挡着，没人能看见。”
“但是如果去灵泉水池就不同了，我记得你很久之前就不去外面的灵泉池了。”
白猫又翻个身，舒舒服服靠在白极身上，依偎在白极怀里。
“习惯了。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许久不见你，想和你说说话，你嫌我烦了？”
“不。”白极摇摇头，“我现在恰好有时间。”
“你总是这样。”翎雪支起手臂歪着头，雪白莲臂如上好的玉釉瓷器般。
她痴痴看着低头哄猫的白极：“总是这样温柔，其实你内心比谁都冷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白极怀里响起了小猫细微的呼噜声。
“也是，你这样站在高山之巅的人，旁人从来便只有仰望的份。只是，站得久了，你难道就不觉得太冷太寂寞了吗？”
“它睡着了。”白极看着怀里无知无觉的冰碎儿，眼眸温柔如水。
翎雪苦笑一声，她甚至比不上一只猫，只因猫什么都不知道，就如冰雪般纯洁无知，而她心中杂念太多。
可只要是人，又怎会毫无杂念，又怎会毫无欲念？尤其是面对白极这样的人。
人人都想得到他，或者哪怕是分到他的一丝目光，牵动他的一缕心弦。
“冰碎儿睡着了。”翎雪知道她也该走了，但她还是想留下来多说几句话。
“你去妖城查金斗白蛇鸟了？”
白极终于抬起头看向她：“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觉不觉得，这天，就要变了？”
白极垂下眼睑：“只要我还在，便不会让这天塌下来。”
“我很喜欢你这样。”翎雪笑了笑，“不过我还是觉得，魔就是魔，平日里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仁念所在，但若是真有了征兆，不及时铲除，恐怕后患无穷。”
“鄄笙他身上没有魔血。”
“你明明知道我说得是什么。白极，你心软又自负，对那些混血魔太过宽容，未必是一件好事。”
“你有一点说错了，我的心很硬，就像石头一样。”
浅棕色的瞳孔中映着灼灼烛光，微光之下，似乎承载着世间万物，天地同休。
他的眼睛里有一切生灵，却没有哪一个能够独自占据他的瞳孔，哪怕破碎成千片万片。
只是谁又会，忍心让这样的眼睛破碎呢？
一声悠长的叹息过后，屋中重归冷寂，月色浸霜，幽蓝澄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