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完）
曲遥电影节的主会场位于古城正中央的老建筑里, 这里在旧时就是戏院，见证了一代代晋商家族的崛起与没落。它历经战火，解放后被当地公社征用, 风风雨雨许多年，直到千禧年后, 随着电影节的到来, 这才焕发了新的生机。
主会场挑高很高, 但面积不算大, 仅能容纳下两百人左右。简短的红毯环节结束后，《金苹果1号》剧组被工作人员带进了会场，他们的座位被安排在了中间靠右的位置, 不前不后, 前面几排是其他剧组、投资人等等。
姜乐忱从坐下开始，就止不住的笑。
编剧老詹问他：“又不是坐在第一排，有什么可笑的啊？”
姜乐忱指了指他们的位置：“坐在前面还是后面没什么区别, 重点是咱们坐在靠右边, 最方便进出的位置！”
若要上台, 肯定是从右侧上台。组委会把他们安排在这里，几乎是在明示他们肯定要拿奖了。
林岿然听到他的话, 故意道：“希望越大, 失望越大。你就不怕空欢喜一场？”
“不会的, 菩萨会保佑我的。”姜乐忱双手合十，在胸口拜了拜。他可是上供了四周的小鼠数据呢，菩萨拿了他的数据，作为交换, 也要让他拿个奖嘛。
他转头看向后排的顾禹哲：“老板, 吹我演技惊人、灵气卓绝、斩获大奖的通稿准备好没有？我一拿奖, 就立刻全渠道发送，怎么也要发个百八十条。对了，千万不要用那种模板稿，换个名字可以套任何艺人，抵制换头文学从我做起。”
顾禹哲没好气地说：“给你准备了四篇够不够？一篇大获全胜的，一篇惜败落泪的，还有一篇你和别人共同获奖，两人握手共同捧起奖杯。”
“那第四篇是什么啊？”姜乐忱好奇。
“第四篇——奖项空悬。”顾禹哲回答，“前几年出现过这种情况，没有一部作品可以优秀到可以取悦所有评委，评委们口味无法统一，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干脆不评了。”
小姜上次听说类似的事情，还是他们学校有个教授招博士生，结果没一个考生能过线，那位教授宁可不招也不肯降分。
小姜顿时紧张起来——他不会这么倒霉，成了那个没过线的考生吧？
容不得他再胡思乱想下去，下午三点，随着庄严肃穆的三声钟响，颁奖礼正式开始了。
评委会主-席先上台做了一段简短的发言，很快就进入下一个流程：宣布获奖。
姜乐忱吓了一跳：“这么快吗？”
坐在他旁边的鲍磊老师低声道：“小姜，你第一次参加曲遥电影节，主-席最烦繁文缛节，从来没有多余的铺垫，因为他相信好的作品不需多言，有欣赏力的人自然看得懂。曲遥宣布奖项是国内所有电影节里最快的，全部流程走完也就半个小时。”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念出了第一个奖项——最佳新人奖。
姜乐忱也是提名者之一，摄像机一转过来，他就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
进入提名的一共有四位演员，他们都是初次“触电”的新人，除了姜乐忱以外，另外三位都是科班出身。
大屏幕上出现四位提名者在各自影片中的精彩片段。其中《金苹果1号》截取的是猪倌“小姜”在深夜绑住“鲍爷”，磨刀霍霍打算杀掉他的一幕。这一幕是电影里的第一次高-潮，姜乐忱把乡村少年内心的野蛮以及对人性的蔑视，都展现的淋漓尽致，这一段是他当之无愧的高光时刻，很多观众在观影时都被他的反差吓到了。
姜乐忱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是一位年轻的女演员。那部戏姜乐忱特地去看过，是一部关于母女感情的作品，整个故事脱胎于导演本人的经历，娓娓道来，非常细腻。提名的女演员饰演的是女儿，几场哭戏极有感染力。
主持人没有卖关子，很快公布了最佳新人奖得主——正是那位女演员。
在所有人的掌声中，那位女演员款款起身，向着四周微微弯腰致意，然后提起裙摆缓缓走上舞台。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姜乐忱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抬起手跟着众人一起鼓掌。
坐在他左右的几位剧组同事都悄悄看他，林岿然低声安慰：“没关系，后面还有一个奖呢。”
后排的顾禹哲身子微微往前探，拍拍小姜的肩膀，说：“打起精神来，男配奖才是重头戏。”
姜乐忱：“……？”
等等，他到底哪里表现得像是受挫的样子了？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怕他想不开的语气？
在绝大多数颁奖礼中，新人奖和演技类奖项是互斥的，只能二选一。小姜没拿到新人奖，那么他拿到最佳男配奖的概率就直线上升——当然，不排除男配奖花落别家的可能性。
姜乐忱向来乐观又自信：他觉得自己演的很好、观众觉得他演的很好、菩萨也觉得他演的很好，那凭什么获奖的人不能是他呢？
就在此时，放在姜乐忱裤兜里的手机轻震了一下。他见摄像机已经转移到别处，赶快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想到居然是闻桂的消息。
@折桂：乐乐，提前恭喜你拿到最佳男配：）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你在看颁奖直播？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你怎么这么肯定我能拿到最佳男配？
别人都在安慰他想开点，只有闻桂站在他这边。可明明闻桂就连样片都没看过、也不知道他的竞争对手有谁。
@折桂：因为我爱你，所以你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最好最优秀的。
@折桂：我相信这么优秀的你，一定能拿奖的。
@小姜小姜不爱吃姜：……桂桂，你是不是爱的有点盲目？
@折桂：……乐乐，你是不是对浪漫有点过敏？
@折桂：总之，就算最后没拿到男配奖也没关系。
@折桂：你已经是我人生的男主角了。
姜乐忱脸一红，心想桂桂都是从哪里学的土味情话啊，简直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一套又一套。
不过被闻桂鼓励了几句，姜乐忱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他重新收起手机，抬头挺胸坐直。
编剧老詹调侃他：“小姜，你可真心大，都这节骨眼了，你还有心思偷偷玩手机。你刚才和谁发消息呢？”
姜乐忱：“和我的——”他想了想，“——粉丝。”
“粉丝？”
“对，他既是我的事业粉，也是我的cp粉和男友粉。”
老詹：“……那你这个粉丝，成分还挺复杂。”
在新人奖之后，组委会接连颁发了几个技术奖，又穿插了几个创投奖。创投类的奖项面向初出茅庐的新导演新编剧，会给予一定的资金支持，就像大学里的贫困生奖学金一样。但拍电影可比读书费钱多了，组委会特地做了一个巨大的支票看板，每个拿到投资的新电影人都喜滋滋地站在舞台上，和大支票合影。
看到这里，小姜没忍住问林岿然：“导儿，咱们要是获奖了，给钱吗？”
林岿然：“你在想什么？当然没有。”
小姜：“只有一个奖杯？”
林岿然：“那倒不是。”
小姜一喜。
林岿然：“是奖状。”
小姜：“……”
林岿然：“评委会主-席亲手写的，已经裱好了，可以直接挂在家里。”
裱起来的奖状挂家里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和他的三好学生奖状配对繁衍！
就在姜乐忱闷闷不乐时，身后传来顾禹哲的提醒：“坐好，下一个奖项是男配，摄像机过来了。”
姜乐忱立刻支棱起来。
同刚才的新人奖一样，入围男配的四名演员依次在大屏幕上出现。姜乐忱把脊背挺得直直的，下颌微收，嘴角挂着浅淡得体的笑容。
“这位年轻演员并非是科班出身，但戏外的他与戏里的角色非常契合，宛如本色出演。他敏锐、聪慧、质朴，却又危险，他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鲜活而热烈的角色。让我们恭喜最佳男配得主——”主持人顿了顿，在众人的注视下，念出了那个名字，“——姜乐忱，《金苹果1号》！”
坐席里，姜乐忱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就知道，菩萨是个说话算话的好菩萨！
不仅他站起了身，坐在他前后左右的剧组同事们也同事站起了身。姜乐忱和大家一一拥抱，在拥抱林岿然时，他明显感觉到手掌下林岿然肩膀的震动——林岿然明显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
“导儿，”姜乐忱小声说，“谢谢你。”
这个拥抱很短暂，短暂到像那晚的夜风一样。
林岿然站直身子，笑容妥帖：“是我刚才白白担心了，这个奖项就是属于你的。”
顾禹哲从后方拍了拍小姜的后背，催促他：“快上台吧，注意说话分寸。”虽然语气严肃，但他嘴角的笑容是遮不住的。
“什么分寸？”姜乐忱故意说，“按照一般套路，主角在站上领奖台的那一刻就要公布恋情了。紧接着唯粉混战，cp粉狂喜，朋友祝福，经纪人头秃，主角美美退圈，功成名就。”
顾禹哲：“……”
姜乐忱：“但我不是一般人。”
顾禹哲：“……”
姜乐忱笑起来，像一只把肉骨头藏起来留到最后吃的小狗：“老爷你今天可以放心了。公布恋情这件事，还是等我拿到最佳男主再说啦。”
说完这句话，姜乐忱转身整理好衣冠，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挺胸迈步走上了主舞台。
舞台并不大，台下的人也不多。
可是当姜乐忱站在舞台中央时，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被放大到无边无际，向外扩散。他像是站在了旷野之中，身旁是草原，是天空，是生活在这片自然里的动物，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食物链。而这一次，他击败了其他的掠食者。
他望着灯光、观众、与镜头，也望着虚空之中注视着自己的许许多多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不久之间的毕业典礼。他同样是站在舞台之中，接受所有人的检阅。
这两次演讲截然不同，却又那么相同。
“大家好，我是姜乐忱。”少年靠近麦克风，清朗的声音从音响里扩散出去，传到每一个人的耳畔，“很感谢组委会给了我这个奖项，感谢剧组台前幕后的每一个人，感谢我的经纪团队的支持，也感谢粉丝、家人、朋友，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以及，感谢小鼠。”
小鼠？
小鼠是什么？
台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关注着这场颁奖直播的观众们也在天南海北不同的地方泛起了嘀咕。
姜乐忱看出了大家疑问，解释起来：“小鼠就是小鼠。在实验室里，小鼠是所有实验的源头，单独一只小鼠无法撼动自然界的基石，但当它们聚集在一起时，就能推动生物科学的进步。在电影工业里，小鼠是编剧，是导演，是演员，是后勤，是替身，是化妆师，是我们每一个人……正是每个人的付出叠加在一起，才凝聚出硕果累累的人类文化。”
这个比喻既新奇又有趣，细细一想，更是富有深意。
“当然，我也是一只小鼠。我是一只运气不错，能力也不错的小鼠。”姜乐忱顿了顿，“我经常觉得，娱乐圈就是一个巨大的野生动物王国。每个踏入这个行业的人，都会仰望狮子与老虎，期盼自己未来能成为影帝或者歌王，做娱乐圈里的顶级掠食者。但我没那么多宏伟目标，我只要做好一只小鼠就够了。”
“做好小鼠应该做的事情，学生鼠就去好好学习，演员鼠就去磨炼演技——看，我不就拿到了博士录取通知书和演技奖杯了吗。”
“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是一只小鼠就不爱你；就像我不是科班出身，也让评委会的评委们给了我这个奖。”
观众席里响起细碎的笑声，一旁的评委会主-席也面露笑容。
“总之，做好自己，自然会获得肯定。希望在场的每一个人，以及观看这场直播的每一个人，都能快乐做自己！”
姜乐忱的发言短暂又幽默，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连绵的掌声向他涌来。
他高举起手里的奖状，冲着台下挥了挥手，然后在观众们的掌声中，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下了舞台。
临上台前，他把手机交给了顾禹哲保管，就他上台发言的这几分钟功夫，他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道喜的消息几乎塞满了他的手机，其中来自闻桂的消息是最多的。
顾禹哲一直拿着手机，看闻桂的名字一条条出现在屏幕上，心中五味杂陈。他把手机交还给姜乐忱，说：“看来你的鼠缘真不错。”
姜乐忱接过手机：“我可是985无菌实验室出来的小鼠，小鼠中的战斗鼠。”
虽然他嘴上说不喜欢奖状，但是当他拿到装裱好的奖状后，还是忍不住左看右看，根本顾不得后面的颁奖仪式了。
《金苹果1号》在此次曲遥电影节里斩获颇多，六项提名最终拿了四项，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原创剧本和最佳男配都被他们收入囊中。
可惜鲍老师没能拿到最佳男主，实在是竞争太过激烈了。
颁奖礼结束后就是晚宴，晚宴之后还有after party，所有入围电影节的剧组——不管拿奖还是没拿奖的——都会参加，这是增进人脉的好机会。
可惜小姜的日程太紧了，他只请了一天半的假，下午拿了奖，当天晚上就要飞回京城，毕竟实验室的小鼠们还等着他伺候呢。
林岿然挽留他：“这么着急吗？After party上评委会成员们都会出席，你应该去和他们打声招呼。”
“After party我参加不了，我现在已经是 Communist Party了！”姜乐忱说，“顾总在就够了，他一个顶十个，他替我社交更有用，说不定又能帮我社交出一个新片子呢。”
“说起新片子，”林岿然想到了什么，“老詹最近一年在创作一部罪案题材的单元剧，现在已经完全完稿了，也找到了合适的平台。其中有个宠物医生的角色，算是主角团队中的一员，但在最后一个案子里会揭露他的身份，实际上他是一个杀人狂魔，使用兽用安乐死药剂杀人。这个角色前后有反转，很有深度，他让我来问问你，感不感兴趣？感兴趣的话，就把剧本发给你看看。”
姜乐忱眼睛一亮：“感兴趣感兴趣，当然感兴趣！”他还没演过反派呢！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等等，这片子预计什么时候开拍啊？”
林岿然：“明年上半年。”
“那时间有点紧张。”姜乐忱嘀咕，“我要问问我们老板意见。”
顾禹哲恰好从旁边经过，停下来，问：“什么大事，居然能让你说出‘我要问问老板意见’这种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问过我意见？”
小姜摆手：“不是你这个老板。”
顾禹哲愕然：“……你还有几个老板？”
小姜解释：“你误会啦，我说的老板是指我们导儿。”
林岿然震惊：“……你还有几个导儿？”
小姜抓耳挠腮：“是我们院长！我们导师！我们实验室老板！”
林岿然&顾禹哲：“……”
小姜叹气：“我们这种天天泡实验室的研究鼠，和你们这些搞资本搞艺术的人真没有共同话题。”
……
当天晚上，许久没有发过vlog的姜乐忱发布了一条全新的视频。
在视频里，他清晰的记录下自己得奖的前前后后细节。包括他是怎么向导师请假、如何在机场狂炫大碗面、逛古城、走红毯、参加颁奖礼……极有代入感，粉丝们看完这个vlog，感觉自己也跟去曲遥古城玩了一圈。
在vlog最后，姜乐忱放了自己和剧组的大合影，他在照片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最佳男配的获奖证书恨不得举到脑瓜顶上。
@hotboys10-姜乐忱：我的事业粉们有福了！小姜实绩+1+1再+1！【分享vlog】
这条微博发布后，评论区全是粉丝们的欢声笑语，互相说着有福有福，不知道的还以为提前过年开始扫码领福了呢。
当然，闻桂也在第一时间转发了这条微博。
@hotboys10-闻桂：恭喜最棒的小鼠。在爱你的人眼里，你不是小鼠，你是姜乐忱。
【番外一（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