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剧组是没有“休息日”的, 从摄影机开始运转那一刻开始，剧组每天消耗的金钱就像水龙头里的水似的。剧组不养闲人，每个人的时间都被排得满满的。
新年就在这种忙碌的氛围下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唯一不同的是, 一月一号当天早上，在开工之前, 身为导演的林岿然亲自给剧组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发了红包。
小姜同学因为化妆换衣服耽误了一些时间, 领红包时，排在他前面的队伍长又长, 他规规矩矩地排在队伍最后一排，并没有因为自己是男三号就插队。
站在他前面的是后勤组的司机们，几人聚在一起念叨着：“奇怪, 我也跟过这么多组了，别的剧组只在阴历春节才发红包, 咱们剧组怎么阳历新年也发了？而且我听说, 红包里不是那种五块、十块的小钱, 每个包里都是粉票！”
“有大红包拿还不好？”另一个司机说, “制片组的人说，这次发红包不是走的公账，是林导演自掏腰包。”
“自掏腰包？”前司机啧啧两声, “剧组上百号人, 发一次红包就出去一万多块钱。”
“人家毕竟是导演嘛，也不看看他爹是谁, 这种小钱, 毛毛雨啦……”
他们还想继续八卦下去, 但有个眼尖的人注意到了排在他们身后的姜乐忱, 他赶快拉拉同伴, 示意他们赶快闭嘴, 不要当着演员的面八卦导演。
于是队伍重新变得安静下来。
姜乐忱照旧还是那副笑模样，他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才不喜欢向老师告状呢。人都有八卦的权力，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工作，不管是导演还是演员，都会被人在背后议论几句，只要不是恶意造谣中伤，被说就被说呗，又不影响赚钱。
待前面的人都领完红包了，姜乐忱才开开心心地走到林岿然面前，双手一摊，讨要起红包来：“林导，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他今日的妆有些“脏”，满头满脸的土，额角还带着擦破的伤。
林岿然看着灰扑扑的男孩，他没有从身后的副导演手里拿红包，而是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
那红包还是蛮有厚度的，里面至少有十张票子。
他受宠若惊：“林导，这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你没参加剧组的开机仪式，错过了开机红包，现在两个红包合一，你拿着就好。”林岿然顿了顿，手里捏着红包在男孩面前晃动，“不过，你拿了这么大的红包，吉祥话只说一句可不行，你多说几句，说得好听些，要不然这个红包我就收回去了。”
不就想听吉祥话嘛，这可太简单了！
姜乐忱眼睛也不眨一下，迅速开口：“那我就祝您：新的一年立项顺利，投资足额到账；合作的演员都遵纪守法不违反公序良俗，不需要AI换脸；哦，还有最主要的——电影过审迅速，马上拿到龙标！”
林岿然：“…………”
倒也不用祝福得这么清新脱俗。
不过，小姜同学向来不按照常理出牌，林岿然也习惯了。
他带笑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把那红包轻轻放到了男孩的手心，用粤语念了一句，“小朋友，新年快乐。祝你学业事业皆顺利，所愿即所得。”
小姜磕磕绊绊地鹦鹉学舌，也用他的塑料粤语说：“林导，新年快乐。”
他蹦蹦跳跳地拿着大红包走了，林岿然侧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没有收回视线。
直到下一个人走到他面前，林岿然才把注意力放到新来的人身上。
只见那人摊开大手摆在他眼皮子底下，语气揶揄地催他：“林导，我的红包呢？”
林岿然看向面前的老詹，没好气地敲了他的手一下：“你要什么红包？编剧没有红包。”
“啧啧啧。”老詹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自掏腰包给全组上下一百多人发红包，只是为了可以正大光明地给某位小演员发红包，听他说一句新年快乐……这桥段我就算写在纯爱校园剧里，制片都要说老套过时了。”
林岿然：“……你怎么话这么多？”他自然知道老詹这爱看热闹的性格，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故意转移话题，“你最近不是闷在房间里写新剧本吗，怎么有空出来？”
老詹：“我这叫劳逸结合。”
林岿然：“我看你是闲的无聊。”
老詹：“……”
老詹最近半年一直在写一部刑侦题材的电视剧，是单元剧，有点中国版福尔摩斯的意思。其中一个单元卡了很久，他想写个有强烈反差感的凶手，表面上和善可亲，私底下却杀人如麻。他想把这个凶手穿插在主角身边，成为一个贯穿全剧的人物、甚至还要给他安排几场正面的高光戏……只有这样，当他的杀人身份被揭露时，才足够震撼。俗话说得好，要想骗过观众，就要先骗过主角。
可是老詹之前一直没有想好，要让这个人以什么身份出现。是主角的好朋友？老同学？还是亲人？
那天他和小姜聊了一会儿，忽然有了灵感——女主角的闺蜜是养猫的，他可以把这个角色设定为宠物医生，穿插一些烟雾弹感情戏。当所有观众都因为副cp的甜蜜互动磕到欲生欲死时，剧情急转直下，揭露宠物医生是幕后boss、杀人狂魔！
一想到这剧播出后，观众们一定会被这个剧情反转气得要死，怒骂编剧三千帖，老詹就觉得浑身舒坦，码字的时候都有力气了。
林岿然笑他：“你就是喜欢和观众反着来。”
“要是每个编剧提笔之前，满脑子都想着‘这个不能写，观众会不喜欢’‘那个不能写，过不了审’，那中国影视行业才要完了呢。”老詹大手一挥，颇为不屑。
林岿然又问他：“这个新角色是为了小姜量身定做的吗？”
“算是吧，我是挺中意他的，虽然有点青涩，但那种反差感和角色很像。”老詹摸摸下巴上的胡子，“唯一的问题是他的经纪人太难搞。别的爱豆拍戏，经纪人只看片酬和番位，只要钱到位，即使轧戏也能接，巴不得趁爱豆年轻多榨点剩余价值出来。但顾禹哲眼光太挑，看剧本、看拍摄班底、看合作演员，片酬和番位反而是其次的。”
就拿这次《金苹果1号》来说，片方和顾禹哲打了有八百个回合，合同过了不知道多少遍，这才敲定最终合同。
就这态度，哪像是对待跨界演戏的小爱豆？就算是一些老演员，接工作也没这么谨慎的。
老詹也不敢保证，他的新剧本能不能让顾禹哲点头。
老詹：“岿然，如果新剧小姜接，你接吗？”
林岿然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先拍完这部电影再说吧。”
但老詹了解他，林岿然若是不想接的工作，早在第一时间拒绝了。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说明可能性很大。
啧啧啧。
老詹心里嘀咕，姜乐忱这小子真是不得了，既有顾禹哲那样业内知名的大经纪人为他保驾护航，又有林岿然这样有才华的青年导演指导他……真是走运了。
但是老詹转念一想——以小姜的性格，别人不喜欢他才是少见的吧？
……
小姜同学当然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又得到一个新工作机会。
他每天泡在剧组里，不拍戏的时候就抱着电脑找个安静地方写论文，偶尔老詹会和他一起奋笔疾书——他们俩成了剧组独特的风景，别人是“饭搭子”“电影搭子”，他们是“写文章搭子”。
姜乐忱从没问过老詹写的是什么，他唯一知道的是，老詹经常一边写，一边冲着他表情诡异的笑，间或发出漫画里大反派才会有的桀桀桀声。
姜乐忱：“詹老师，您别这样笑，笑得我心里发毛。”
老詹：“别怕，我这是在揣摩人物。”
姜乐忱：“什么人物？”
老詹：“一个变态杀人魔。”
姜乐忱：“…………”
他就不该问。
现在小姜的戏份拍摄已经过半了，外景也从陈家沟村转移，到了另一处风景不同的山坳。剧组在这里搭建出了一整个集市，在这里重现了乡村赶集的盛况。
和小姜搭戏的那只猪也从卿换成了菀菀，原本的卿留在了陈家沟村里，成为了陈主任家的新成员。
菀菀的性格不大好，总是气哼哼的，经常在笼子里撞来撞去，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影响拍摄。
小姜也没办法，好几次台词念到一半，菀菀突然发出一声很大的猪叫，导致整场收音都没办法用，只能重新开始录。
副导演问：“小姜老师，您不是学这个专业的吗，您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是学过，”姜乐忱愁眉苦脸，“可是猪没学过啊。”
他是学兽医的，不是学驯兽的，怎么可能让猪听他的指挥嘛。
就在小姜忙着在剧组和猪斗的时候，许久没和他联系的顾禹哲忽然在某个晚上给他打了电话。
顾老板的电话永远言简意赅、开门见山。
顾老板：“你知道《欢迎光临我的餐厅》那个综艺吗？”
“知道啊！”
这是一档“明星餐厅”类综艺，每一季邀请不同的明星在各个旅游城市开餐厅，一边宣传当地美食和风土人情，一边完成一些有趣的小任务。节目做了好几季，是很多观众的“电子榨菜”，就连姜妈妈也是它的忠实观众。
顾禹哲：“嗯，这个综艺这个月在琼岛开拍，原定的一位飞行嘉宾因为行程冲突去不了了，你去补上。你让助理尽快给你收拾行李，下周录制三天。”
“……不是，等等！”姜乐忱赶忙打断他，“您是不是忘了，我剧组的戏还没有拍完呢！”
他好歹算是男三，怎么能戏拍到一半就扔下剧组跑了呀，这不成轧活儿了吗！
“剧组那边你不用操心，我能给你接这个工作，早就和制片那边提前沟通过。”顾禹哲语气淡定，“他们不敢不放人。”
“…………”小姜迟疑地问，“我能请问一下，您是怎么和制片‘沟通’的吗？”
顾禹哲：“很简单。我跟他们说，因为你提前入组了十天，所以我要求让你提前离组十天。”
“？？？”
“提前十天收工他们当然不会同意。所以我就勉为其难退后一步，告诉他们给你放三天假，让你去拍个综艺休息一下。制片在经过考虑后，就同意了我的要求。”
姜乐忱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要不然说无奸不商呢，顾地主在提出要求之前，已经给对方留下了讨价还价的余地，看似勉为其难的后退，其实步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过姜乐忱还有一个问题：“那您问过剧组的意见了，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啊？”
虽然他也觉得剧组连续一个月的拍摄着实有点费姜，他也想休息一下喘口气，但是拍综艺算哪门子休息啊！而且还是在另一个城市拍综艺！
顾禹哲反问：“地主给自家长工安排工作，为什么要问长工意见？”
“…………”小姜：是我逾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