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金色的那菈, 我记忆里所剩的片段着实不多。
刻意且主动的磨损是我保持理性的方法,其他身体上的原因姑且不说,太过漫长的时间本身就是一种消磨灵魂颜色的手段, 很多东西我至今仍然记得,但是更多的则是早就已经成为了枯萎的种子。
我只是知晓曾经有过他们的存在,但就连怀念的感伤也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
——而我有意遗忘金色那菈的原因, 究其原因是我无法接受想象与现实之间亲缘关系带来的心理落差。
说起来……大概是因为我真正前世的影响和那菈的描述,我对亲情始终有着一种远超应有界限的渴望——除去那些无关紧要所以得以保留至今的记忆碎片, 真正有关我本人的也只是依稀记得那是一段父母双全家庭美满的人生。
大学理想, 工作轻松,即使是之后也是同事和谐,友人疼惜,称得上符合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完美人生了。
在此之前,我没什么需要怀疑他人用心的必要。我对那样的人生太过怀念,所以当那菈描述她的亲情与兄长, 我才会如此渴求属于我自己的家人。
她的感情,太过饱胀、满盈,也太过沉重又痛苦, 便显得那份只存于记忆中的幸福格外珍贵, 即使只是聆听者也能被她的眼神所感染, 沉浸在她带来的幸福感之中——
若非如此, 本不存在血缘与亲情这一概念的兰那罗也不会沉浸在兄妹的关系之中……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今是否还在继续延续哥哥与妹妹的定义?
如果还在继续的话,当然很好,那样空如果看到大概也能理解他们兄妹之间的羁绊并没有因为五百年的时光太过漫长就被磨损;
如果没有继续,也没有关系, 兰那罗太过纯粹, 不去更加深入的理解人类的感情对他们也是一种好事情。
先前在风龙废墟之中, 深渊的使徒曾经说过类似解释的话。
“想要延续昔日的友谊”,这句话其实可以做出很多种不同的解读。
她是在为了什么感到愧疚呢。
是被她影响之后,导致我对亲情生出的过高期待以至于后面遭受的诸多苦难;
还是她曾经在须弥、在桓那兰那做下的那些事情?
——“逃跑了”。
那张记录昔日旅者旅行记录的纸张,只留下了慌张又凌乱的笔迹。
兰那罗无法理解恨的概念,但是我可以。
“……所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回来找我呢。”
……荧。
我想我需要一个答案。
——可我是否真的需要这个答案?
当八酝岛夹杂雷暴的昏暗天幕之下失去了再度金色的点缀,我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寂寞。
……这可不太好。
我看着空无一物的荒芜死域,正准备把式神叫出来收拾收拾附近,忽然反应过来游鱼和飞鸟被我借给空一同去往稻妻城了。
金色的旅行者在海祇大御神侍神巫女满足了其中一个愿望,而神里家作为送上信物代为引路的中间人,得到了旅行者愿意为她做三件事的报酬。
社奉行的大小姐心系民生,如果想让旅者心甘情愿的入局,能想到最可行的方法无非就是让空去理解被眼狩令带走了神之眼后的那些人如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空会帮忙我不意外,只不过考虑到蒙德和璃月的搞事规模,我对他能顺顺利利走到天守阁亲眼面见雷电将军这件事不抱任何期待。
“您真的要跟着帮忙吗?”奥罗巴斯的语气不太赞同,“已经有过与八重神子的契约,若再贸然加上那名金色旅人的承诺之重,是否太过勉强。”
“这倒没什么不行的。”既然都已经做到了这个程度了,一场考试是做到六十分及格还是直接满分交卷,反正在我这里的判定都是“通过”。
邪神像的邪眼被风吹过,死藤摇摇晃晃,色调黯淡的诡异金属物彼此碰撞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我盯着这被挂上去的无数邪眼,若有所思:“这些东西挂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奥罗巴斯立刻长舒一口气:“您终于愿意承认之前信徒的疯狂就是因为这些眼睛……”仍在缓慢蠕动的死藤绞成类人形状的姿态,眼睛的部位缺少合适大小的就多塞几个进去,密密麻麻地挤挨在一起充满眼眶的部位,再加上神像后面字面意义上的千手与百眼,以及因为是藤蔓作为组成物所以多少造型有点不伦不类的扭曲姿势——
那位来自珊瑚宫的少女当时看见第一眼的反应不是惊声尖叫而是把目光死死钉在小姐的社会是哪个,哪怕是现在只剩残渣的奥罗巴斯当时都想表扬这一代的涵养和修为真不错。
“啊那倒不是。”我毫不犹豫地迅速反驳,“只不过如果是工厂的原负责人看到自己的产品被拿来当装饰物肯定会很生气吧。”
奥罗巴斯:“……”
奥罗巴斯:“不我都说了原因肯定不是这个……不过小姐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了?”他想起之前的散兵,顿时警铃大作:“人偶又来了吗?”
“人偶?不不不,散兵那家伙虽然讨厌归讨厌,但他的确从来不会打扰我的计划。”我的目光望向八酝岛的海岸,死域原本仿佛静止的空气再度吹拂起来,其中掺杂着因怒火而震动的元素力,是无比熟悉的、属于至冬永不融化的冰霜风雪的彻骨寒凉。
——这气息被稻妻的海风吹拂入八酝岛的深处,味道寡淡,却也足够清晰。
“还没注意到吗,奥罗巴斯先生。”
我当时会来到稻妻的真正原因,促使我与奥罗巴斯签订灵魂契约的关键人物,如今终于结束了在璃月那边的工作,匆匆来到稻妻了。
“直接就往八酝岛这边来了啊,‘女士’。”
不过这样也好,她要是作为至冬愚人众的外交使节直接跑到稻妻城那边,我还要余出来几分心思去担心旅者会不会受到影响。
遍布八酝岛的死藤同我传递的情绪是愤怒与焦躁,想来如此急急忙忙跑过来,大概终于是注意到神之眼熄灭了吧。
哎呀,都说了要拿点靠谱的东西走嘛。
你看这下子不知道怎么和多托雷交代了吧~
说来可惜,但是现在可不是和愚人众执行官继续纠缠浪费时间的功夫。缠绕邪眼的死藤瞬间解散归入地下,无数邪眼自高处坠落与骸骨敲击出清脆空洞的声响,叮叮当当的顺着蛇牙的缝隙滚落入枯草丛中。
“我们要暂时换个地方了,奥罗巴斯先生。”
至少现在还不是直接出面刺激女士的好机会,让她以为我已经死了说不定是件能节省不少麻烦的好事情,会造成不必要意外的执行官,自然是越少越好。
奥罗巴斯瞬间振奋精神,毫不犹豫的提出了属于自己的意见:“不妨去海祇岛。”
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计划。
只不过珊瑚宫的巫女小姐能不能接纳我,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奥罗巴斯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你我缔结契约,邪眼的承诺也已经完成,此身已为侍神巫女的象征之物而非寓意昔日的魔神回归;一来海祇岛的信仰并未断绝,我等尚有立足之地,二来那名少女的确足够聪慧敏锐……应当能理解一名已经不代表神意回归的侍神巫女究竟是何含义。”
我对此不予置评。
***
费了一番周折来到海祇岛,区别我之前通过其他情报留下的刻板印象,海祇岛意外的是一处犹如世外桃源般的绮丽美景,还不等我听着奥罗巴斯的指点要往那里走,远远便瞧见匆匆跑来的少女身影,声音慌乱,气喘吁吁,明明现在是在她的地盘,但是看着可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狼狈多了:“大人!请您等一等!”
我转头看着趴在我肩上的小蛇,他立刻抬起脑袋,看起来真的非常骄傲。
“其他地方姑且不说,至少在这片土地上,吾仍有几分能力尚且可用。”
……您开心就好。
“请慢一些。”我伸手扶了一把珊瑚宫心海,少女堪堪站稳脚步,眼神就迅速扫过我的肩膀,这才重新镇定了一下自己,收拾好表情看向我:“没有前来迎接真的是万分失礼……”
……为了避免头疼,我就不去问奥罗巴斯究竟和这位可怜的巫女小姐说什么话了。
“我来这里也没什么别的意思,请您不要误会,”我叹口气,拿出自己最真诚的善意,“只是八酝岛如今因为一些原因暂时不能让我继续呆着了,不知海祇岛这边是否方便提供一方落脚处?我的要求并不高,寻常草木屋就够了。”
“这怎么行呢!”珊瑚宫心海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了,“具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请您不必担心,也不要说的如此客气,作为海祇大御神侍神巫女,有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本就是应尽的义务。”
……所以说,奥罗巴斯都和你说什么了。
“那就听您的安排就好,”我无奈道,“除此之外,我希望有一些本地特产亦或是继承了魔神奥罗巴斯之名的特殊材料,这一位……希望拥有一个方便的身体,请放心,我不会造出太大的规模,影响现在的海祇岛。”
对我的要求,珊瑚宫心海毫不犹豫地一一满足。
以完全没想过的速度被安排了精致温暖的安全住所和可口又丰盛的一日三餐,不仅出入仆从跟随,提过的那些材料更是毫不吝啬地直接送到了房间里面,这段时间最大的问题就是奥罗巴斯忽然化身成为最难说话的刁钻甲方:作为他新躯体的壳子,除了身躯美丽、姿态高贵、气势要威严庄重却不骇人等等种种非常意识流的描述之外,他对这副身体的要求甚至苛刻到了每一片鳞片是否足够圆润、轻薄,在不同的光照之下是否都能折射出最华丽的绚丽光泽……
……我真谢谢他还没提出来五光十色的白和五彩斑斓的黑这种要命请求。
在这种每天都是被奥罗巴斯的催促赶工声中被迫醒来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旅行者来到了海祇岛。
是的,旅行者,说要见雷电将军甚至已经和社奉行的神里家搭上话的旅行者,如今转了一个大圈后,跑到了海祇岛。
珊瑚宫心海感觉事态已经开始变得愈发严重,特意亲自来请我过去一同商量情况。
她的理由也很诚恳:“先前的战力是依靠那些特殊的邪眼才勉强完成了一些突袭作战,在侍神巫女掌控八酝岛、邪眼也得以被控制后,海祇岛的士气其实也间接收到了一些影响。可如今那位旅行者既然已经加入我们,说明眼下正是我们绝地反击的最好时机,如若您不介意,希望侍神巫女大人也可以一同前来帮助如今的海祇岛。”
我:“可我不是很想造反诶。”
奥罗巴斯:“我尾巴的鳞片还没有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