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菲尔戈黛特还在试图和我讲明白往生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的时候,凯亚已经去找人打听怎么走了;见他如此,菲尔戈黛特也只好瞪着眼睛无奈叹气。
“从这里到璃月港可还要不少时间呢,小姑娘心思活泼,万一路上改了心思也不是没可能,倒也不用你在这儿费劲儿担心。”
最后还是掌柜的过来打圆场,毓华也跟着端着一盘子树莓过来,笑眯眯摸了摸我的头,温声道:“要赶路的话,就先吃些东西吧。”
树莓的汁水是格外新鲜的充盈甜蜜,刚刚入口便能尝出来是人烟稀少处不受打扰的树木从容结成的果实。而望舒客栈由于是交通要道,附近因为往来商队贸易频繁,其实附近的树莓和日落果往往会在刚刚长成的时候就被心急的旅人摘走解渴,鲜少能有机会长到这个地步。
望舒客栈的人对我的确非常和善,但也顶多就是让言笑帮忙多准备两道好菜而已,万万没有会特意去挑选采摘这种野果的闲工夫。一盘树莓并没有太多,分出去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想想背后的心思,我竟然也有些奇怪的舍不得。
魈老师,这也算是默许了我可以进璃月港了吧。
噗叽无论如何是带不走的,带着史莱姆进璃月港实在是太像挑衅了……好在史莱姆天生天养,和它简单解释过后这小东西当机立断自己放生自己,只在分离的时候给我分出来一瓶活性很强的史莱姆原浆放到我的手里,草叶子依依不舍的卷过我的手腕,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蹦蹦跳跳地消失在了望舒客栈的栈道尽头。
“最后‘一位’也告别完毕了吗?”
凯亚在旁边问我,我跟着点点头,骑兵队长这才笑笑,对我伸手,“那我们走吧。”
***
从望舒客栈到璃月港其实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璃月不同蒙德那种平坦的平原地势,山高陡峭,壁立千仞,山高云海间,也可隐见闲云野鹤,途经归离原的时候凯亚还特意放缓了脚步,我也跟着见了不少璃月的本地风光。
因着璃月繁荣,这一路上虽然算得上荒郊野外却也不用太担心风餐露宿的问题,只走商路,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开在荒野偏僻处的歇脚茶铺和小型客栈,规模自然是比不了望舒客栈的,但是也能安安静静休息一晚,饭菜口味也多附近采摘的山野时蔬和本地猎户售卖的兽肉,我倒还好,凯亚这标准蒙德人的舌头却多多少少有点不太习惯。
只是吃得慢点,肯定会吃完的啦——筷子学的倒是很快,只是挑挑拣拣半个小时也没吃完一份清炒虾仁的凯亚·亚尔伯里奇先生如是说道。
磨磨蹭蹭终于吃完,眼看着已经是不能继续赶路的日落黄昏了,凯亚坐在窗边看了一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客栈老板聊着璃月的风土人情。
他看上去实在是太轻松了,一贯心思缜密的骑兵队长这一次却连个基本的目的地也没有,他望向远方的眼神没有任何固定的方向,好像真的就是这么准备毫无计划的走下去,直到彻底走不动为止。
“你有什么安排吗?”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转过头来的凯亚正好是垂下发丝带着眼罩的半边侧脸,我只能看见他上扬的嘴角弧度,但很快他回头看着我,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很随意地冲着我笑起来:“出来玩要什么安排。”
不。
时间上,蒙德的骑兵队长其实已经离开太久了。
琴很信赖他,交给他的工作也不在少数,罗莎莉亚也曾经告诉我一些夜间的工作同样是有凯亚负责的,他当然经常会用一晚上的去酒馆泡上一整夜,但是这不代表凯亚·亚尔伯里奇是那种会随随便便拿出大段时间的假期来浪费的类型。
我可不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值得浪费时间的地方,或是借着陪我的名头进入璃月?
好像也不是。
蒙德和璃月的关系不算太疏离,至少远没有至冬闹得那样僵硬,骑士团想要到璃月,倒也不必用这么弯弯绕的法子。
此刻已经日落西山,客栈客人本就寥寥,现在也就只剩下我和他还在外面顺势纳凉,没有回去。凯亚见我一直看着他,也跟着很配合的整个人转过来让我看,唇角笑意渐浓:“怎么忽然这么看着我?摩拉的话完全不用担心,给你的‘奖金’可还有不少呢,不用担心花销问题。”
“按着你的速度,这点奖金应该也不够花太久。”我忽然反应过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等等,这个说法那你这段时间岂不是一直在花我的钱?”
凯亚被这句反问弄得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呀,没办法啊,”他笑了好一会才歇下来,跟着故作无奈地重重叹口气,摊开手耸耸肩对我感慨道:“毕竟这一路上你才是说了算的那个,我只是个陪同旅行的,没什么发言权。”
“你有存款的,对吧。”我开始感觉到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的疼痛了:“除了现在的这些还能额外提出来的那种。”
“没有。”凯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坦荡的令人难以置信:“现在我身上所有的摩拉可都算是你的,一点都没给我自己留,看在我这一趟完全算得上出钱又出力的份上,尊敬的斯黛拉小姐让我稍微蹭蹭便宜也可以吧?”
“问题是如果两人份的开销,很可能在璃月花完了就回不去蒙德了,你是认真的吗,凯亚先生?”
凯亚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我。
我先听见茶盏敲击桌面的声音,男人修长的手指点在杯盏的边缘缓缓下压,粗陶的茶杯底座与桌面歪出来一个危险的斜角,仿佛下一瞬这岌岌可危的茶杯就要因为他松开手指落在桌面下摔成无数碎片。
他松开手指,复又按下,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亚尔伯里奇拥有令花店少女无需过多了解也愿意为止倾倒的深邃眼眸,只是当这只眼睛过分专注注视着某个人的时候,感觉大概没有她们想象地那样愉快。
“……如果你真的回不去了呢?”
凯亚扬起嘴角,似笑非笑的问我。
“如果你真的就要就此留在璃月回不去蒙德了,你要怎么办啊,斯黛拉·雪奈茨芙娜小姐?”
“这么说可能还有点小问题——”凯亚刻意停顿了一瞬,然后才轻笑着说道:“蒙德对你,当真称得上是‘回去’吗?”
……啊。
原来如此。
我眨眨眼,大致明白了凯亚先生如此慢慢吞吞磨蹭时间的原因:“愚人众在蒙德制造出来的‘危险’被骑士团解决了以后,他们没有明确的理由再出手所以不得不撤走了大部分,但是一不小心把我忘了是吗?”
凯亚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杯盏清脆的碰撞声停了下来。
他在等一个答案,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该从这个人身上获取的答案。
异域来客,孤身一人,立场危险,身份微妙。
对愚人众,她不够忠诚,不够强大,毫无价值如同鸡肋;
对蒙德,她的立场自始至终都是混沌的灰色……不算彻底的反叛,也不算是真正的敌人。
这样立场矛盾模糊的部下,愚人众很难重新接纳,而对与蒙德来说,不会去主动摆脱愚人众身份的友人,是否又真的能被称作“友人”——
对与蒙德来说,她是否真的可以回去?
“是啦是啦,”我叹口气,“所以我会回到我家人的身边去。”
凯亚扬起嘴角,笑容却不曾挂入眼中:“你回得去他们身边?”
“……我说,凯亚先生,你该不会以为我就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要去找我的家人吧?”
无依无靠被扔下的小妹妹为了与家人重逢,独自一人跋山涉水,远渡重洋,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找到了她的家人,找到了她的哥哥和姐姐,然后大家手牵着手一起回家,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当然,符合蒙德人想象的,无比美好的故事结局。
可惜,我和卡塔琳娜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一直是一家人。
“我的哥哥姐姐呢,和我不一样……孤儿院的孩子们是被某位执行官统一收留的,在寒冬之中赐予我们衣食无忧和温暖的庇护所,孩子们虔诚信仰着赐予他们一切的冰之女皇,卡佳他们也不例外。”
我理解,我承认,我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从踏入壁炉之家的那一刻就知道我是他们之中唯一的真正异类。
卡佳也许是注意到了的,科利亚对我的心思从来都是竭力的无视……他们带我离开至冬,心中未尝不是存着希望我可以“回心转意认真效忠冰之女皇”的想法,这样,我们这份没有血缘的亲缘关系就可以变得更加纯粹、更加令人安心。
但真可惜,我做不到。
我那没有明明没有血缘却也比任何人都爱着我的家人啊,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能预先猜到未来的结局,也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人都不愿意与我刀剑相向。
很可惜的是,不愿意去做,往往代表着客观条件上,他们必须去做。
“我如果真的可以和我的家人重逢,如果我再这么肆意妄为下去,大概率可能会被卡佳亲手杀掉吧……毕竟这已经不是单纯对冰之女皇的信仰不够忠诚了,在他们看来,这应该已经算是彻底的背叛。”
——“我会被我的家人亲手杀死”。
我是在清晰认识到这种可能的前提下要来找他们的。
凯亚没有说话。
“斯黛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叫我。
“……我们现在回去蒙德,还是来得及的。”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我一脸奇怪的看着他,毕竟凯亚之所以会那么问我,不就是因为如今的蒙德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吗?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要去找卡佳他们。”
凯亚·亚尔伯里奇的声音蓦地变得低沉又冰冷。
“你去找他们又能做什么呢?你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我更加诧异。
“改变?我不需要改变任何事情,我更不想他们为了我改变什么东西,凯亚先生。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有的时候真正需要做的可能都没有那么重要,我这样的人,能有功夫去做想做的事情就已经很奢侈啦。”
壁炉之家的孩子会崇拜冰之女皇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错误。
同样的,我讨厌愚人众、讨厌执行官,讨厌多托雷和把我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一切疼痛与苦难,也没有错误。
我不打算改变任何东西,我也不需要他们来和我共情改变自身的立场,我只是出于家人的角度要去做我想做的,就这么简单而已。
凯亚已经不再看我,我不太介意,也许是我的回答让他感觉到了哪里不符合预期的不满,作为西风骑士团的一员,他的义务在陪我踏上璃月的土地时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您如果介意的话,接下来的路我可以一个人走。”
可他却转开话题,提起另外一个问题:“……你这样去找他们,只会让他们比你更痛苦。”
“怎么会呢。”
我很惊奇。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把重逢这种事情当做一切痛苦的开始呢?
与家人相聚这样的事情,本身就是很幸福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