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满从教律堂出来, 早已经看不见宋青柚的身影,他脑袋上的伤经过李教随手治疗,伤口已经愈合, 就是血还糊在脸上。
他一边用袖子擦着血,一边沿着小径往回走。走入四处无人的树林中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脚步便不由一顿,折身转进道旁的树下。
光蝶随着他的脚步飞来, 落在他摊开的手中。
涂满倏地收紧五指, 将光蝶攥进掌心里,抓灭了它的光芒。周遭一下子变得昏沉下去, 只有远处几只翩跹的光蝶隐隐投来一点光线。
树脚下溢出一团更为浓稠的黑影, 涂满恭敬地半跪下身,冲着黑影行了一礼, “师尊。”
影子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冷淡地应一声, 问道:“如何?”
“教律堂中发生混战的时候,我看到宋青柚的行气抓着什么东西, 擦除了慎字贴上的字迹。”涂满当时追进浓烟当中, 几乎就在慎字帖下方,当然他害怕暴露脑子里的想法没敢踏进慎字贴的文气中。
但那么近的距离,大章鱼的触手挥动时,搅散了一些烟气,这才让他看到点端倪。
“就是她擦掉了慎字贴上的字,才使慎帖文气外泄, 当时有黑色的碎屑掉下来的, 我本来想去捡点来。”涂满抬手摸了摸自己脑门, “结果刚好被一个攻击打中,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时,已经什么都没了。”
黑影中的人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示,好似早就知道这些情报,说道:“我要你详查的就是这个,查清楚她是用的什么东西擦除,若是赋字,又是什么字,出自于什么书中。”
涂满点头,有些疑惑道:“师尊,那幅字帖真的是俞老写的吗?俞老已经是宗师境界,宋青柚连行气诀都没修炼过,怎么可能毁掉他的字?”
黑影中人说道:“这不是你自己亲眼所见的么?”
就是他亲眼所见,涂满才觉得疑惑,当时在场那么多师兄师姐都没能破坏掉慎字贴。
黑影里的人笑了一声,“涂满,有些人天生就很幸运,他们可能获得你想象不到的机缘,不是所有人都得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苦修才能提升上去。”
“大家同是从《灵字天书》中获得经史典籍修行,甚至是从同一本典籍中获得同一个字,但为何每个人使出来的威力却不同?”
“因为有的人天生就受《灵字天书》的青睐,获得的灵字就是比别人的文气更加充沛,就算他们自身行气再如何微弱,只要激发灵字,威力就能比别人更强大。这就是将火星投入油杯,和投入油桶中的差别。”
“更何况,即便所有典籍皆来自《灵字天书》,不同典籍之间亦有高低之差,天书中最高阶的典籍乃是十二金章,金章中一个字,就能抵千百本经史典籍。”黑影里的声音轻而缓,带着蛊惑的意味,“所以,一切都是说不准的。”
涂满沉吟着点头,心中生出说不清的痒意,又有些不甘心的懊恼。
为什么只有他没有,他没有殷子覆的家世,也没有宋青柚的好运。她一个天罪奴凭什么能得到灵字天书的青睐?
上汀园舍院内,宋青柚捏着橡皮屑回屋,将橡皮屑洒在面前的桌案上。
橡皮屑里残留着未散尽的文气,文气当中又含有一丝相融其中的行气,若是留在教律堂,被人发现了,是可以通过橡皮屑追查到她这里的。
宋青柚懊恼地拍拍额头,她总提醒自己要谨慎,却还是会局限于上辈子的见识和习惯,会在无意中忽视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试问,谁用橡皮擦了东西,还会想着把橡皮屑收捡起来?
好在这橡皮屑毕竟是使用过后留下的残屑,其上残留的文气十分细微,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内里文气散尽,橡皮屑也跟着湮灭消失。
宋青柚这才稍微安心些许,看来以后擦除天罪印,她也必须得将橡皮屑收捡好了,等着它自然消失。
第二日一早,州学钟楼上的晨钟敲响,浑厚清越的钟鸣震颤着州学的每一寸土地,将暮色从这里驱离。
宋青柚一下从梦中惊醒,难受地揉了揉眉心。
第二声钟鸣传来耳边,如一股清泉灌入脑海,比薄荷还提神醒脑,叫人浑身都一激灵。
这可比闹钟好使多了,宋青柚彻底清醒,起床洗漱。
她收拾妥当推开门,一眼便看见坐在花园桃花树下的身影。游信花穿着一袭月白长裙,指尖逗弄着一只光蝶,于薄薄晨雾中扎眼得厉害。
也不知她已经在那里坐了多久,肩上和发髻间都沾染了些许零落的桃花瓣。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简约的银钗,缀下两缕细长的流苏,青丝柔顺地从肩头滑落,在石桌上堆成一个倦懒的发卷。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立即转过头来,眼眸霎时一亮,便犹如晨光穿透迷雾,让那张脸瞬间生动明艳了起来。
宋青柚被她的美貌蛊惑,呆怔了片刻,想要退步往门后缩的动作便慢了一步。
等她反应过来时,游信花已经提着裙摆,脚步翩跹地落到她面前。
“柚柚,我带你去膳堂吃饭,我知道哪个窗口的饭菜最好吃。”游信花声音柔柔地说道,亲昵地来挽她的手,“膳堂的大婶都很喜欢我,你跟我一起,她们也会多给你打两勺。”
宋青柚简直一脑门问号,柚柚,什么柚柚?她们关系有进展到这个地步吗?
她反应极快地躲开游信花挽来的手,淡声道:“不用了,我其实吃得不多。”
游信花便也乖乖收回手,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絮叨道:“那我们一起走吧,你这几日一直都没回来,想来也没有好好逛过州学,肯定不知道膳堂在哪里。正好我这几天把州学都踏了个遍,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宋青柚转动眼眸,盯着她说道:“你那天看上去伤得很严重。”
她那日吐血晕倒,虽然没什么外伤,宋青柚猜测她可能受了内伤,受内伤的人还能活蹦乱跳地逛州学。这么看来,她说不定也根本没受内伤,那在她面前装作吐血晕倒是干什么?
游信花眨了下眼,捂着心口道:“确实很严重,我那日跟几位师兄师姐去城外捉异兽,被一头长得像牛的异兽撞了一下,现在说话,胸腔里都还很疼。”
宋青柚也看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打算深究。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和别人牵扯过深。
两人一道出门,走过上汀园的廊桥,便看到等在另一端的两人,宋青柚苦恼地皱眉。
涂满拽着殷子覆朝她挥手打招呼,宋青柚目不斜视地略过他们,朝外走。
倒是游信花很热情地上去和人交谈,介绍自己。
涂满追上来,捂着自己还有些晕乎的脑袋,问道:“你昨天什么时候走的啊?没发生什么事吧?”
殷子覆这段时日跟在俞老身边,也知道一些情况,但他并不知道昨夜教律堂发生的事,还是今天一早涂满来找到他,才从他嘴里得知一二。
涂满拉着他,边走边说道:“殷公子说,昨晚上被关在凶兽图中的几个学子的命牌都碎了,没有一个人存活,凶兽图又发生自燃,将一切都烧了干净。”
宋青柚转头看来,殷子覆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在俞老那里看见的。”
宋青柚问道:“这么说,是不是很难再抓到凶手了?”
殷子覆见宋青Www.52GGd21格格党m柚跟他搭话,眼角立即弯起来,澄澈的眼眸映照着晨光,像是融化的焦糖,“俞老应该是查到了一些线索,不过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晓了。”
他亮晶晶的眼中写着,你想知道吗?你想知道我就再去问问。
宋青柚:“……”她实在忍不住提醒他道,“我们才来州学,这件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何况,牵扯人命,不是小事,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最好不要随便往外说。”
殷子覆点头,“好。”
宋青柚眼角余光朝游信花看去,后者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们这里,正微笑着和路过的学子交谈。
她好像和谁都认识,就算不认识,也能和人家搭上话,一来二去地聊起来,脑门上简直就是贴了一个大大的“社交牛逼症”招牌。
一行人进了州学膳堂,游信花很自觉地给他们当起了导游,介绍哪个窗口的饭菜好吃,是甜口还是辣口。
也确实如她所言,只要她露个脸,那个窗口的大娘都会多关照他们一些,饭勺里舀得满满当当。涂满牙花子都快笑飞了,看着游信花眼冒精光,一脸的想要将她娶回家的妄念。
宋青柚端着餐盘,下意识隔开殷子覆和游信花。
昨夜,游信花虽然也通过了助教的询问,但她总觉得她和张归阳的死并不是毫无干系。凭着游信花这张嘴,说不定三两句话就哄得殷小公子去为她当斥候了。
游信花笑盈盈地眨眨眼,看了下宋青柚,再没有去找殷子覆搭话。
吃完饭后,所有新入州学的学子都往新生堂集合,总共约摸有三四百人,按照县镇站位,聚集在新生堂前。
州学的夫子们也露了面,坐在新生堂前的高台上。
宋青柚总算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俞老,他坐在最中间的坐席上,身着靛蓝色的长衫,头戴黑色幞头,十分儒雅温厚。看向台下诸位学子的神情也十分和蔼可亲。
新生堂楼前竖立有一座浑灰色的碑,看上去非玉也非石,形如一卷半展的书籍卷轴,但卷面上却不见文字,乃是一座无字碑。
李教指着无字碑右下角的一处卡槽说道:“这座无字碑可测试你们的天赋和适合修炼的道派,将文令嵌入此处,伸手按在碑面渡入行气就行。”
“测试结果出来后,今晚酉时统一在州学文令上开放新生课程,各位可根据测试结果自行填报就学课程。”
这个流程宋青柚熟悉,就相当于修真小说里面测试灵根,按照灵根属性来确定修炼什么功法。
李教简单说完,便着学官安排,按照县镇一个个上前测试。
新生都比较乖巧,更何况还有夫子在上方坐镇,所以现场很有秩序。
这会儿游信花已经和他们分开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处,所在的县镇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身量高挑的女子懒怠地撩着眼皮,往夫子台上看去,她收敛了笑意,眼神有些冷,浑身便透出一股清傲孤僻来,仿佛一朵身处人群,却依然与世隔绝的霜花。
游信花对落在身上的目光很敏锐,立即转动眼眸看过来,触到宋青柚的视线时,她眉眼一弯,霜雪尽数化去,变成了一朵灿烂的太阳花。
宋青柚默默收回视线。
等到丹洗县三人上场,三人站在无字碑下,涂满跃跃欲试地搓了搓自己的文令,眼珠子转悠一圈,拉住殷子覆,将他推搡到无字碑前,“殷大公子,你先去试试看。”
殷子覆的脾气一直都很好,涂满让他试,他便试了。
赤色行气渡入无字碑中,碑面上有火鸟虚影掠过,继而浮出一行行灵字来,竟然将半个碑面都填满了。
宋青柚从上往下浏览完,包含衍天占卜之术,冥道鬼术,武道剑术,道家符法铭等等,就连佛道修禅与他的适配度都很高。
周遭助教都凑过来,台上也有夫子惊异于这个结果,低声交谈。
李教来回看了碑面两遍,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不错,你还真是全能。”
殷子覆坦然接受着众人的打量,和当日在点墨台上一样腰背挺直,行止之间都大方得体。
等殷子覆退开后,宋青柚见涂满没动,便没再拖延,上前一步,将文令插入卡槽。
墨色的流光在光滑的碑面上一闪而没,宋青柚的意识随着行气没入碑中,落入一片昏黑无光的空间内。她眨眼环顾四面,等了好半晌,入眼依然只是浓稠黑暗,没有丝毫变化,只好退出无字碑。
她睁眼看碑,碑面上空无一字,宋青柚偏头问殷子覆,“你进去看到了什么?”
殷子覆诚实道:“满天的星斗,很亮很亮。”
李教替他们解惑道:“你们在无字碑中所见的星斗便是衍生自灵字天书的经史典籍,越明亮代表与你们自身行气适配度越高,越好领悟其中字义文气,化为己用。”
宋青柚默了默:“……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教看向依然光滑无字的碑面,他以前也见过在修行一途上选择面狭窄的,但也没有狭窄到一条路都不通的。
那她还修什么修啊,还不如早点回家卖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