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县名丹洗县,县城中颇有些热闹,不比在荒郊野外。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反而容易引人注目。
宋青柚实在不会束古人复杂的发髻,她跟面摊老板娘打听过情况,专程去找了一位擅长束发的青楼嬷嬷,花了半两银子学习。
那嬷嬷就靠着这一手手艺活混饭吃,不论什么要求的发髻都能给编出来。
宋青柚谎称自己耳朵生得不好看,想用头发遮挡,那嬷嬷早就习惯了姑娘们这样的说辞,不疑有他,当即捉来个小丫头给宋青柚示范,梳了一个半披发的双挂髻。
嬷嬷在头顶左右各束好一个类似丸子的发髻,再从两鬓上分出两股头发,挽做弯月状垂下,固定于脑后,正好可以遮挡住耳朵。
脑后的披发再往前梳一缕搭在肩上,可完美遮挡住耳后皮肤,又有耳上挂髻压住,头发也不易乱跑。
宋青柚很满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苦练一夜辫子,终于把这个发髻梳顺手了。
她在县城里闲晃了两日,东听听西看看,总算是打听到了一些基本情况,对这个世界不再是一无所知。
她穿入的是一个名为上爻大陆的地方,大陆中心的国家名为兖朝,类似于中国古代时期的封建王朝。
兖朝地大,划分有东西南北四境,共计十三州,宋青柚如今所在正是归属于北境越州治下的一座小县城。
在这个世界,人们信奉一本名为《灵字天书》的创世神书。
据说这本天书包罗万象,玄妙无穷,如今世间通行的诗书文律,践行的规章礼义,天文地理,医学宗教,凡此种种,皆发源于此书。可谓是此世界文明的起点,立世之根本。
兖朝十三州从王公贵族、宗师方士到平民百姓,凡此世间人,无不将《天书》奉为圭臬。
修士修行的灵字也来自天书,乃是借助天书灵字中所蕴含的文精字气,化为己用来获得无上法力。
宋青柚头上带着个破旧的斗笠,蹲在一家茶馆的墙角下,听里边儿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地讲大人物的传奇故事。
“且说我们姜院长听闻夫人回娘家省亲途中,被一大妖掳走,生死不明。姜院长当即撂下一应事务,从玄武岛出发,一夜之间跨三山六水,六千里路,赶至妖山。”
“那大妖麾下各方妖怪齐聚山脚,早已严阵以待,分明就是故意诱敌深入。”
旁人听故事,宋青柚听故事的背景。
她在这里蹲了许久,倒也听出点名堂来。
那说书先生嘴里的姜院长乃是北境玄武书院院长,这个世界跟宋青柚以往看的玄幻修仙小说里的格局不太一样,宗门门派什么的都属二流,一流的是五大书院。
东西南北四境,对应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书院,再加上兖朝帝都的应天书院,这才是修士卯足了劲儿想进去的地方。
宋青柚原本还计划着打探清楚情况后,就同别的穿越主角一样拜入一个门派,现在看来,她得想办法进书院才行。
她虽然有一图书馆的书籍等待她开发,奈何她不会这个世界以文字修炼的方法,只凭借在斗兽场时那名男修只言片语的指点,再自己琢磨,实在太难了些。
若再来几回那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她怕她早晚死在自己手里。
宋青柚撇嘴,就算穿入异世都离不开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和宋青柚一起蹲在茶馆墙下蹭书听的,还有两个小叫花,两人年岁都不大,一人端着一个破口的碗,碗里边儿装着不知从哪要来的一把瓜子,一看就知道是这墙角根下的常客。
听到此处,其中一个少年咋舌道:“这老头又要插播往事了。”
果不其然,只听里边的说书人话锋一转,道:“要说这大妖和姜院长有何恩怨,还要再往回倒溯十年,话说二十七年前,那时候姜院长途径一村……”
“去他娘的,回回都是这样,等他讲到姜院长打上妖山,说不准我都进了玄武书院,可以听姜院长亲自讲给我听了。”那少年压着声音骂骂咧咧道。
他的同伴笑嘻嘻地啐他一口瓜子皮,“拉倒吧,你连爹妈是谁都不知道,没有身籍连县学都进不去,还想进玄武书院?”
少年立即瞪眼过去,梗着脖子道:“进县学有个屁用,等我冲开灵窍,点墨录名就可以进入州学,那县学夫子还不得求着小爷把名字挂到它里头去,难道我涂满还能比那殷家的大傻子差不成?”
同伴抠了抠耳朵,对他这番话早就听出了茧子,“那大傻子可是殷员外花了大价钱请来高人给开的灵窍。”
自称涂满的少年被同伴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喘呼呼半晌,没好气道:“有钱了不起,我一定能在点墨宴上大展身手,压那傻子一头。”
同伴摇头晃脑,颇为不以为意:“十天后就是点墨宴,我看你是来不及咯。”
涂满哼一声,“这不还有十天吗,我现在就觉得我体内的行气特别足,已经快要冲开灵窍了。”
他说着,用力握拳,做出使劲的表情。只听“噗”一声嘹亮的放气声从他屁股底下传出来,另一个小叫花抱着破碗笑得满地打滚,“阿满,你开灵窍了,你开了!”
涂满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扑将过去和他滚打到了一起。
这两个人实在太闹腾了,宋青柚蹲在墙根另一头,冷眼瞧着他们,起身从墙根走开。
果然,下一刻,茶馆的窗户被从内推开,茶馆小二往外看一眼,端出一盆废茶汤水往墙根底下泼来,驱赶道:“走走走,臭叫花子在外面叫嚷什么,这也是你能来的地儿?”
小叫花们被淋了一头水,不知从袖子里掏出个什么东西往身上涂,涂得胳膊上通红,顶着满头的茶叶梗,转一圈竟直接跑到前堂门口。
两人往地上一躺,一边打滚一边哭喊:“烫死人啦,快来看啊,这家黑店拿滚开水泼人了!”
小二气得跑来赶人,两人泥鳅似的来回窜,一边窜一边喊。
这俩大嗓门吵得茶馆内众人都听不见说书声了,客人不满,茶馆掌柜不欲纠缠,给了两人几个铜钱打发了去。
宋青柚现场围观了一场碰瓷,那茶馆小二明显把她也当做是一伙的了,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估计也继续偷听不成,宋青柚便也跟在那两个小叫花少年身后,晃晃悠悠地走了。
她怀里还剩些从山贼窝里掏来的银钱,但是在找到钱路,有进账之前,她都得省着点花,自然不能浪费在喝茶听书上面。
要知道,光是进城那一日治伤的药费,就花去了她一半,这钱实在不经用。
她今日听说这个“点墨宴”之事,便有心打探了一些与之相关的消息。
方知道这点墨宴倒是她进入书院的一个途径。
兖朝十三州五大书院是修士的最高学府,五大书院的其中一部分生源便来自于各州州学推荐,而要想进入州学,须得是通了灵窍且通过点墨宴考核之人。
茶馆共听墙角之后,宋青柚又撞见过那两个小叫花几次,次次都撞见他们在碰瓷。两人也很会挑人,都找的性子软的店家或是小贩。
两个小少年常年在县城四处乱窜,对城中暗地里的门门洞洞再熟悉不过。
宋青柚跟在他们两人屁股后面钻进县学偷听。
正经教授修行之事是在进入州学以后,这世间凡人到底比修士要多,县学平日里的主要课程还是以习读四书五经为主,修行启蒙只是其中一门课程。
因点墨宴将近,县学里也有许多学子也在为点墨宴做准备,都希望能够在点墨宴那一日冲开灵窍一鸣惊人,往州学更进一步。
宋青柚蹲在窗外,听里面夫子讲人体行气。
“天地成于元气,万物成于天地。人在气中,气聚即生,气亡则死。人生来体内便有一股元气存于丹田气渊,气渊之上有灵窍,通了灵窍,才能以意识引导元气在体内运行,谓之行气。”
夫子敲一敲桌子,指着面前一人道,“你,上来,腰带解开。”
那小童从桌案后爬起来,扭扭捏捏不太好意思,被夫子干脆利落地扒了腰带,撩开衣襟,露出软乎乎的肚皮。
他用戒尺点在小童腹部,“丹田位于你们脐下三寸,阴交、气海、石门、关元这四个穴位之内,静心凝神好好感受一下你们自身元气。”
“若连自身元气都感觉不到,你们也趁早歇了去点墨宴凑热闹的心,去了也是白去。”
宋青柚偷偷探头,从窗缝里瞄了一眼那夫子所示,摸到自己脐下三寸,闭上眼睛去感受。
这具身躯的灵窍是通的,她之前稀里糊涂调动过自身行气,所以很快便在自己丹田之处感受到了一团元气。
元气凝聚于气渊,黑咕隆咚的,倒像是一团化在水中的黑墨。
宋青柚试着引导元气流出丹田,墨雾分出一缕从灵窍流出,如开闸的洪流冲往躯体经脉。
她一时没能控制好,身上经脉都鼓起来,宋青柚又赶紧引导元气回流,重新汇于气渊。
宋青柚睁眼时,看到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蹲在她一步远外,表情如出一辙地瞪着她,小叫花们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明亮,充满警惕。
涂满道:“又是你!前日在水竹茶馆的人是不是也是你?你一直跟踪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宋青柚回头往学堂里看一眼,里面的课程已经散了,只有零星两三人还留在屋内,互相研究对方的脐下三寸。
“路过而已。”宋青柚面不改色地站起来,避开县学学子,脚步飞快地往外跑,原路出去。
那两人在她身后紧追不舍,“呸,这里是县学,又不是大街上,能让你随随便便路过到学堂窗外偷听?”
一行三人七拐八拐地来到东墙树丛下,涂满立即挂上一脸捉赃在手的表情,挑着眉毛道:“你还说没有跟踪我们,这分明是我们两兄弟才知道的狗洞!”
“你都说是狗洞了,我跟着狗进来的。”宋青柚道。
涂满被她噎得一顿,眼珠转了转,一猛子扎过去堵在狗洞前,“你想要从这里出去,你得说说刚才听夫子讲完,你是不是感悟到自己的元气了?”
宋青柚闻言倒有些诧异,她还以为他会找她要钱。
不让她掏钱,那就好商量了。
她点点头,正要开口,另一个少年气急败坏地打断她,说道:“说这个干什么,这洞是我们挖的,你要从这里过,得给钱。”
涂满仰脸看向宋青柚,一脸坚定道:“不要你的钱,你告诉我,丹田元气是什么样的,感受到元气是什么感觉。”
宋青柚将她的感觉一说,涂满倒也真的依言放她出去了。她出去后,还能听到两人在后面吵架。
点墨宴的主要目的便是招收通了灵窍之人,宋青柚灵窍已通,算是有了点墨宴的敲门砖。
最初,点墨宴只对各地官学开放,后来因为生源实在不足,又改为对私学也开放,及至现在已算是对大众都开放了。只要能通过考核,不出意外,都能进入州学。
进入州学便是踏上了一条直上青云的修行路。
但想要通过点墨宴也不是个易事,像宋青柚如今所在的丹洗县,每年也就两三人能够入选,有时还一个都没有。
所以,只要能通过点墨宴,能算在咱丹洗县头上的人才,都是县城里的宝,届时不论有何困难都有人能帮忙解决了。
兖朝的户籍制度没有很严苛,如今世道不太太平,无身籍的黑户大有人在,身籍只能算是一个小问题。
当前阻碍宋青柚的大问题,还是她耳后的天罪印。
只要有这个罪印在,她这样的天罪之人,别说进入州学,就连读书习字都不被允许,文房四宝一应不能碰,碰一碰都是对圣贤书的亵渎。
她现在可以用头发挡住罪印瞒过普通人,却难以瞒过修士的眼睛。
宋青柚回到客栈,将门窗都关好了,头发挽成丸子束在头顶,对铜镜照看耳后罪印,真的开始认真考虑剥自己一块皮挡住罪印的可能性。
桌案的台面上是她刚买回来的两罐胭脂傅粉,试着用来遮盖耳后。
当然,还是失败了。
胭脂罐旁边,还备好了锋利的刀片。
宋青柚选好自己手肘内侧的一块皮肤,将刀片在火上烤过,动手之前她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刀锋便转而一抬,先割下了自己垂在肩头的一缕黑发。
她将割下的头发束在一起,贴到耳后罪印上,片刻后,罪印开始了灼烧。
宋青柚:“……”
老天爷果然很严谨,身体发肤,脱离她身上后,就成了外物不再算是她的了。
她一把甩掉刀片,这下好了,也不用自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