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灼弯下身子, 右手的掌心完全覆上了危吟眉的后腰。
危吟眉推搡了他手臂一下:“殿下,勿要这样。”
嗓音含娇带怯, 眉目噙着春水。
谢启怒火中烧, 恨不能拔出剑架上的长剑,将这二人斩于自己面前。
可他到底不敢,到最后只眼睁睁看着摄政王把着皇后的腰让她起来,二人一同走向外头。
危吟眉走了几步, 在珠帘边回望了一眼, 眸光盈盈, 姿态万千。
这一幕无疑是火上浇油, 少帝原本清秀的五官,已经微微扭曲, 一把掀开被褥下榻, 赤足往外走。
可撩开帘子后,偌大的大殿空旷,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谢启一脸怒容,回头走进内殿, 一挥手将桌上的杯盏哗啦砸碎在地。
安公公跪在地上瑟瑟道:“陛下息怒。”
少帝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立在桌边平复心情, 可良久怒气也压不下去, 索性也不压了,由着心里那团火乱烧。
他扔下一句话:“先给朕更衣。”
安公公从地上爬起来给少帝更衣, 感受头顶人阴寒的目光。
过了会, 门外响起宫人禀告声:“陛下, 有使臣求见。”
少帝皱了下眉:“让他候着。”
安公公手上一用劲, 少帝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安公公连忙放轻动作, 小心翼翼问道:“使臣来求见陛下,可是为了之前和亲公主一事?”
少帝点头:“是,他们要一个公主。”
前些日子,北边来的使臣,来和他说要带一位和亲公主回北疆。
北汗国便是北疆三国之一,从建国之初便和大祁朝势如水火,直到近来十年,两国才逐渐化干戈为玉帛,关系亲近起来。
这次少帝生辰,他们特地派遣了一支使臣团来到洛阳,向少帝表达慰问,哪里料到还贪得无赖,想带一位公主回北疆。
少帝一想起使臣团口中“求一个公主”,心里便一阵烦躁。
他的几个庶妹早就嫁了人,上一辈几位公主也都比他年长,过了适婚的年龄,唯一剩下的一个九公主才九岁,哪里能送去和亲?
北国的使臣不依不饶,一定要带一个公主回去,近来让少帝频频扫兴。
少帝长吸一口气,走出了内寝。
一出去,便见一男子立于大殿中央,那汉子身材魁梧,络绎胡须,头上以丝巾缠绕着长发,隆鼻深目,正是西域人传统的长相。
“见过皇帝陛下。”
少帝嗯了一声,手撑着额头,示意对方有话快说。
胡人也不是弯弯绕绕的肠子,开门见山:“北汗国与大祁边陲已止战数十年,可汗仍想为两国结更深一层友情,还请陛下赠予我们一位和亲公主。”
少帝正欲出言搪塞,对方却拍了拍手,殿外有两人抱着足足一人高的盆景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那是一盆玉石盆景,中央以玉石雕刻成花束,呈现玫瑰之状,簇着几百颗宝石,华光璀璨,亮如星河,一进来便照亮了整间大殿。
少帝贵为天子,什么样稀世珍宝没见过,然而看见这只盆栽时,眼前还是一亮。
少帝捧着茶盏,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人来,笑道:“有心了。”
对方道:“臣不知陛下为何犹豫。若和亲一事能成,日后史书工笔,也会留下陛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记得陛下对两国友谊做出的贡献,陛下何乐而不为?”
若说此前几次谈话,少帝还是兴致阑珊,可这后一句话,可真就说到少帝心窝里去了。
他登基四载以来,先是活在太后的阴影之下,后来又由摄政王把持了朝政,实际上掌权的日子屈指可数,在位一直没有干出什么大事。
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位君王不想做出一番作为,哪怕是再糊涂的暴君,上位初期怕也是满腔热血。
少帝心有宏图大志,却可惜处处受限,难以施展拳脚。
北汗国这一次递来的橄榄枝,无疑很是让少帝很是心动。
左右这也只是一个女人的买卖。
那人道:“两族和亲,在于双方君主表明诚心,达成结盟。若陛下苦恼宫中无适婚的公主,那可在宗室中选出贵女封为公主送嫁北凉。哪怕那人是陛下后宫的妃嫔,北可汗王亦无所怨言,只要大祁朝有所表示便可。”
这话倒是叫谢启有些诧异:“后宫妃嫔也行?”
使臣笑道:“我们可汗性格随性,只要是大祁送来的公主,我们必不会轻漫对待,必待之以最崇高的礼节。”
他顿了顿道:“臣都这么说了,陛下可想到有合适的人选?”
北汗国将范围放开得如此宽泛,谢启脑海中一下就蹦出一人。
他搭在椅边的手微微收紧,胸中怒气凝结,吐出一个字:“有。”
“是何人?”
“是朕的妃子。那女子性格柔软,脾性温和,却因为是朕母族送进宫来的,朕与她一直不太对付。”
见对方目露几分兴趣,谢启坐直了身子道:“却也实在貌美,胜在绝色倾城。朕听说北可汗爱好美人,以搜纳天下美人为乐,那汉女绝对能符合北可汗的一切要求。”
“貌美倾城?”
谢启指尖轻敲桌案:“放在战乱之时,容色可抵十座城池。”
能抵十座城池的女子,绝对算得上色冠京华。
可使臣来之前也了解过情况,少帝后宫妃子不多,其中真正称得上是祸水的,便只有、只有……
少帝压低声音:“此妃此前忤逆过朕,被朕褫夺了封号,然而性情也算温婉,是传统的中原汉女。若非使臣先提后宫妃子可代嫁,朕也不会想到她身上。”
使臣思忖了片刻道:“愿闻其详。”
少帝让其附耳过来,对方照做,便听少帝声音异常的沙哑。
“她已经是废后,朕一直压着消息没有放出去,只待今晚宴席之上宣读圣旨昭告天下,若那时你们顺势求娶,就能让别国君主前妻,入你们北汗国为可汗侧妃,传出去北汗国脸上也极其有光不是吗?”
“废后”二字一出,使臣睁大了眼睛。
“朕知道北可汗好人.妻,时常攻打下别族部落,强占别族首领之妻为妃。如今就看北可汗对美人的喜爱到底有多少了?”
少帝背往后靠:“北可汗若敢娶,朕就敢送嫁此女。”
少帝一字一句,两只眼睛空洞,放出幽幽之光。
安公公服侍在侧,捧茶的手不停地发抖。
他看少帝面容惨白,白得犹如透明,比起昨夜虚弱得更多,整个人如风筝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断了线,显得几多病态。
就像是病入膏肓之人,要在最后无多的时日,做出一些事来了却心头的夙愿。
这样的人,做事已经毫无顾忌了。
少帝压下喉咙里的一口血:“不管如何,今晚宴席上,你当着众人面提起和亲,朕会给你一个答复,其他事项待回宫后再详谈。”
使臣起身作礼告退。
人走后,安公公扑通一声跪地,“陛下!您怎能与北汗国说那样的话?”
少帝冷冷道:“这话怎么了?”
“老奴也知晓此举欠妥啊,更遑论裴太后那里。这看似是将皇后送出去,实则丢的是陛下您的脸面。”
“朕管他们同不同意,朕就是要出一口恶气!”
少帝哪里想不明白,他能感觉心肺中的空气被一点点夺摄去,弥漫的满是仇恨。
头疼欲裂,胸欲炸开,血直接往头上涌。
这种情况他已经不能正常地思考。
谢启手扶住椅柄,看着如死狗般匍匐在脚边的人:“去给朕拿丹药来!”
安公公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慢了一刻。
谢启呵道:“还不快去!”
安公公走后,他颓丧地倒在椅上,身子抽搐,面色青白,良久幽幽地笑了起来。
日向傍晚,行宫殿中檐下亮起一排排羊角宫灯,随风摇晃犹如鱼鳞,灯火明亮如同白昼。
寿筵开席,众宾依次上前来贺寿,口中诉:“恭祝陛下圣安。”
今日寿宴上,皇帝头戴冕冠,冠上十二东珠摇晃,礼服上玄黑色与纁红色交织,气度沉稳,举止雍容。
至于坐在皇帝身侧的皇后,一贯的清贵优美,双眉拂翠,两鬓鸦堆,身后屏障上的美丽光晕照落在身上,衬得她真如洛地神女一般。
随后宴席开动,觥筹交错。
至酒酣时分,众人依次送上贺礼,皇帝面上盖了一层冰霜似的,从始至终没有一丝起伏,唯独在伺候摄政王送上一张虎皮时,神色变了变。
坐在一侧的危吟眉,目光垂下,看见少帝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少帝状态实在不好,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危吟眉见他虚弱得快坐不住了,怕他撑不到宴席结束就倒下,悄悄派了宫人去守在皇帝身侧。
这时,下方传来一道声音,拉去了众人目光。
一北国使臣走了出来,“臣等奉北可汗之令,来大祁国都为皇帝庆贺生辰,愿向大祁皇帝陛下献上尊号,尊称一句南可汗,将您视作我们在南方的可汗。”
被别国的百姓尊称为首领,这样的场面话,没有哪个帝王是不愿听的。
皇帝微微一笑,正要抬手示意对方起身,左手边却响起一片骚动。
“南可汗哪里是圣上?你们北疆三国最近老实了不少,还不是被我们的摄政王打服的。要喊也是喊摄政王南可汗!”
说话者是摄政王的某位手下。
众将士纷纷举杯,朝着摄政王喝彩。摄政王只浅笑,示意众人噤声。
少帝已经被摄政王,刺得精神麻木了,目光淡淡拂过下方,并未多说一句话。
那北国使臣也随众人一笑,很快扬起声:“都说京都明都多妖女,此言实在不差,倘若北可汗来洛阳一趟,怕也是要流连往返的。不知此番,陛下可否赐给我们一位公主,以结两族之好?”
这话一出,四下推杯的众臣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满堂鸦雀无声,等回过神来,齐齐看向对面公主们的座次。
从太宗皇帝一朝以来的所有公主,如今都已嫁了人,剩下唯一尚未婚配的,便只有一个九公主,那是摄政王的亲妹妹。
九公主虽小,但孩子性本狡黠,这会感受到众人的目光,也意识到不妙,一下搁下筷子,离开自己的位子奔向摄政王。
“哥哥!”
小姑娘躲到谢灼身边,像是怕极了。
谢灼让身边人带她下去,转过头看向使臣团。
使臣团的人纷纷出列,朝着皇帝道:“可汗凶猛,正在盛年,美人与英雄,更是般配。若大祁能送一可汗妃来北地,那是我们北汗国几世修来的福祉。还请陛下满足可汗的要求!”
谢灼打断道:“不必。”
使臣转首,见谢灼手握酒盏坐于昏暗灯光之下,身形如松般挺直,双目如玉般明亮。
他薄唇微微张合,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从孤父皇一辈,上至三代,便再无和亲公主。以一女子只身去国,换取两族和平,此为大祁历代先祖不齿。孤恪守祖训,自然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话语铿然若金石,掷地有声,清晰落入每一个人耳里。
谢灼的容貌实在出尘,周身杀伐果决的气场也实在强大,两相齐齐作用,能给人巨大的冲击力。
使臣团迫于其气场,竟不敢与之对视,随即道:“殿下说到底是虚的,和亲能为王朝带来许多裨益才是真的。”
谢灼也不想再多说下去,态度已经摆出来,反正他这条路绝对行不通。
使臣团转而看向上方的皇帝,“陛下觉得此事如何?”
少帝酝酿开口:“和亲一事,裨益确是在千秋万代,能让两国开边境,互通有无,使百姓安居乐业,也是朕喜闻乐见的。但你也看到了,大祁如今唯一未曾出嫁的公主,年纪也实在太小,恐怕去不了北汗国。”
少帝的话语,仿佛委婉推却了此事。
使臣团早就与少帝事先排练好的话术,继续道:“若是大祁无公主可送嫁,换作宗室贵女,只要是陛下赏给北汗的,就算那人是陛下的妃嫔,也是可以的。”
皇帝道:“哦,朕知晓你们可汗爱美人,莫非是看上朕的哪个宫妃了?”
这话引得近旁妃嫔议论纷纷,便是叶婕妤也露出了骇色。
危吟眉预感不妙。
谢启余光轻轻瞥来一眼,两道目光阴寒冰冷,危吟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心尖。
她头皮发麻,以为自己猜错了,强迫自己安定下来,觉得谢启虽然懦弱无能,但不至于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可她大抵猜错了,从前那是谢启神志清醒,可如今他脑中血气上涌,胸口的怨气堆积了这么多日,几乎到了一个临界,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谢启真的觉得自己快疯了,全身汗毛都竖起,一一扫过下方众人。
每一人的面容他应该认识,可此刻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竟然一个人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份战栗感,令谢启血管暴动,双手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内心的私欲再压抑不住。
他满眼血丝,迫切地想要释放私欲,终于情感占据了理智的上风,问下方使臣:“危家女郎色冠京都,你们可汗喜欢这样的吗?”
“危家女郎?”
“是啊,危家女郎皆是才德双全,朕的皇后正是危家出来的。若某位危家女郎入北汗国,你们可汗喜欢的吗?”
这话好比水落入了油锅,大殿一下炸开来。
危吟眉听懂了,少帝明面上说是危家女郎,实则话里话外指的都只有她一人。
她转头对上少帝闪烁的目光,少帝清了清嗓子:“其实今日,朕还有一要事要向天下宣告。”
安公公从屏障后绕出来,双手捧着一道明黄圣旨。
那一刹那,危吟眉脸上血色尽失。
少帝看她眼里满是恐惧,满意极了,转而看着安公公:“还不快宣朕的旨意?”
安公公枯瘦的双手,哆哆嗦嗦打开圣旨,一个失手,圣旨哗啦滚到了地上。
他吓得赶紧起来,宣道:“奉皇帝之命,诏曰——”
就在宦官宣读诏书的那一刻,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裴太后大概也意识少帝要做什么,连忙给自家人使眼色,裴素臣先一步离开座位。
同一时刻,摄政王也撩起衣袍,从座位上起身,大步往台阶上走来。
少帝瞪着那下方走来的人,怒而拍桌:“快宣!”
安公公声音细若蚊蝇:“皇后危氏,德行有亏……”
少帝气得一脚踢翻了案几起身,起身去夺安公公手上的诏书,“你是宣给朕听还是给殿里人听!朕亲自来宣!”
此情此景,众人谁还有心思再关注酒宴,见皇帝反应如此之大,与人争抢圣旨,脸色涨红,状若醉酒疯癫。
谢灼几步走上高台,扯过皇帝手上的圣旨,重重扔在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
“陛下是疯了不成?”
四周寂静下来,宫人跪了一地,纷纷磕头。
少帝瘫软地坐在宝座上,看着谢灼一步步朝他走来,那脚步沉沉,若踩过他心尖一般。
谢灼道:“宣什么?孤在这,陛下来与孤宣。”
少帝不停后退,等到背抵上宝座,才发现已经退无可退。
谢灼眼里是森然的肃杀,俊美的脸部线条,倒映着摇晃的光影,“陛下不宣了吗,那孤来宣。”
他转头朝着下方:“宣,车骑大将军危月入殿觐见。”
一重一重声音,若涟漪从内向外散开:“宣车骑大将军危月觐见——”
车骑大将军,危月。
少帝脸色发白,浑身都在发抖,危月这个名字,如石子砸进水面,在他心里激起了巨大的回声。
那是此前一直藏在危家的遗孤!他三皇叔的孩子!
谢灼已经走到他身后,修长冷白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如一把长剑悬在他颈侧。
少帝的身子因为过度害怕,一下停止了颤抖。
他知晓,自己从被夺去圣旨的那一刻,便丧失了主动权。
满堂目光皆聚向殿门,大殿的门向两侧敞开,灯笼投下明亮的光影。
伴随着剑碰盔甲之声,一道脚步声近了。
众人屏气凝神,良久那人终于出现在视界之中。
来人银甲雪亮,长眉挺鼻薄唇,卓拔不凡,端是丰神俊朗。这一地平常路,被他走出了几分惊心动魄来!
少年人从外走来,最后停于玉阶之下。
危吟眉目睹着弟弟的出现,下意识想要起身。
但见危月搁下长剑,躬身下跪,声音震彻大殿:“臣车骑将军危月,见过陛下!”
谢启瞳孔一缩,不记得自己何时封过他车骑大将军。
谢灼道:“危家世代保家卫国,危父早年征战沙场,抵御北疆三国入侵,牺牲在北国战场上,如今危月接过父亲的衣钵,立下赫赫战功,孤封他为车骑大将军。可陛下要却要危家的女郎送去和亲,这样岂非寒天下将士之心?”
“陛下对得起自己做的这个位子吗?”
谢灼声音冰冷又残酷。
“危月,陛下又喝醉了,你来帮他醒醒酒。”
少年人道了一声“好”,握起长剑站起来。当他缓缓从下方走来,拔剑出鞘,秋水一般剑光倒映他一双凤目。
少帝对上了来人那锐利的双眸。那炽热如高阳的目光,从他眼底散射出,竟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陛下,你该醒醒了。”
这便是谢灼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从神态到动作,再到举手投足间的锋芒,像极了他少年时的模样。
长剑完全出鞘,危月双手握住剑柄,直接挥向朝少帝,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少帝张大口鼻,厉声呵斥,刹那间满脑子空白。
伴随众人的惊呼声,有什么东西啷当落地,少帝惊惧过度,身体僵硬成一线。
谢灼搭在他后颈的手,犹如带着鳞片的毒蛇蜿蜒游走,若非这一僵硬的感觉,谢启绝对怀疑自己头颅已经落地。
他回过神来,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头颅还在,掉在地上的是他的发冠。
今日是他的弱冠之日,成人之日,可他象征天子威严的发冠却被人砍落在地,这与砍下他的头颅基本无异。
这是对他帝王之尊的蔑视。
可谢启哪有心思在乎这个,心里的愤怒已经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只有对死亡的恐惧。
他看着危月唇角轻轻一勾,像是他开口,又像是少年时的谢灼对他开口:“陛下,你醒了吗?”
少帝不敢吭声。
至此大殿,寂静无声。
谢灼朝下方使臣开口:“还请回去敬告可汗,莫要打我大祁女人的主意。”
“散席吧。”
少帝的弱冠寿宴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众臣也不敢再在殿内待下去,匆匆忙忙就离开了。
一场宴席闹哄哄地散了,宴席上少帝旧疾复发,惊惧过度,被送回行宫。
漆黑的夜幕之上,汇聚了一团浓稠的乌云。
雨水从乌云中落下,起初是春雨如织,很快就化成了泼瓢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廊前台阶之上。
宴席散后,危月握着宝剑从宴客大殿走出,便见廊下立着一道挺拔的背影,衣袂被风吹得飞扬。
在谢灼身前,大雨磅礴,有翻江倒海之势。
危月抱拳行礼:“七叔。”
男子侧过脸,目光透过飞溅的雨水望过来,轻轻颔首:“现在可以去见你姐姐了。”
危月点头向谢灼道别,抬脚离开,过了会,他转首道:“姐姐现在在哪儿?”
谢灼目光指了一个相反方向,让身边人给他带路。
危月才迈开脚,这时宫门口踉踉跄跄奔来一道身影,正是皇后身边的宦官。
承喜面目惊慌极了,扑通一声跪在雨地里。
谢灼问:“何事?”
“殿下,不好了。”
承喜面庞淋湿,在雨水中仰起头来:“奴婢随娘娘回去后,发现娘娘翻箱倒柜找东西,之后娘娘离开帐子,怎么也不许下人跟着。奴婢后来才知道娘娘是带走了一瓶毒药,现在娘娘人已不知去向……”
危月一惊,首先望向谢灼。
谢灼眉心微蹙一下,道了一句“我知道了”,大步走下台阶,危月知他必定知晓危吟眉在哪,见状连忙跟上。
承喜实在害怕,也快步跟上:“娘娘拿毒药做什么……”
天空好像破开了一个口子,雨水在殿宇之间肆虐,仿佛要淹没人世间。
在黑暗中,一道狭长的长廊上,独自走着一人。她的长裙在风中飘展,两侧珍珠耳环晃动,华光照亮她的眼眸。
两侧绿树婆娑,随着大雨沙沙作响。
危吟眉脸颊上沾满飞溅的水珠,双眸浮动着隐隐的血色,眼底无情而冰冷。
她扣着瓷瓶的边沿的指甲,用力到已经生生出现了裂痕。
她现在就用这毒药,去毒杀了少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