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叮叮当当瓶罐摔落的声音让睡梦中的黑发男孩立马惊醒, 他垂着脑袋,听到旁边的争吵声后只是无力地叹息一声,然后一把将被子蒙过脑袋闷在被褥里。
冬天总是格外难熬, 严寒让他只能在单薄的被子上再叠上所有的衣服。春夏秋冬的衣服加起来也只有两套, 并且都是前年送来的,如今再穿上总是捉襟见肘,分外寒碜。
“毕竟你只是我的情人, 这孩子当初也是个意外,被当做私生子来对待很正常啊, 至于这么激动吗?”
“你好意思?!当初我就是被你这张脸蛋给骗了才放弃我的都市丽人生活跟你跑到这鸟不拉屎的禅院家来过日子!”
“倒也不用这么贬低我家吧,禅院家好歹也是御三家之一,有权有钱……”
“你看看我如今过得什么日子,摸着自己良心不痛吗?”女人越吼越大声,后面甚至疯狂骂起了脏话。
男孩闷得实在喘不过气来, 啪地掀开被子,将硬邦邦的枕头丢在和室的隔门上, 而这一重响成功让对面的两个人大人停止了争吵。
终于安静了。
他心满意足地钻回了被窝,好在里面被捂得足够温暖,所以很快便重新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女人便收拾着东西离开了,走得非常匆忙,甚至连告别的话都不愿意跟他讲——或许只是单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被抛下了。
他躲在庭院里远远地看着对方的背影, 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紧要。
他的母亲原本是个东京丽人,漂亮又时髦, 年轻的时候因为不懂事跟别人意外产下一女, 但就算生了孩子也依旧很活泼, 每天出入各种娱乐场所, 将自己活得非常精彩。
虽然很不着调,但却并非全然不管女儿,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是按时给从不拖欠,当然,至于照顾孩子这方面全部由邻居老太太来做。
按照对方的话来说,她还是照顾隔壁的老太太孤苦伶仃,所以给了一个伴儿让对方高兴。
生完女儿后又过了十年多,女人快要三十岁了,终于决定要收收心找个好的依靠,而这时在歌舞伎町结识的老板娘则向她引荐了一位高富帅——
两人一见即合拍,立马展开了暧昧的生活,但男方一直不愿提结婚的事情,此时久违的少女心重新复燃的女人也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管亲友怎么劝说都全然相信男人。
那些在别人眼里听起来匪夷所思的御三家、咒灵、咒术师什么的,女人都毫无保留地相信着,将自己的整颗真心捧在对方跟前。
于是最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
男人一开始很惊讶,毕竟他只是去国外出差半年的功夫,没想到私下的情人竟然连孩子都有了,这事要是给家里说难免遭到长老和兄弟们的一番指责,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万一这孩子之后天赋异禀觉醒了术式那就瞒不住了。
而且他也很期待这孩子究竟能不能产生术师价值……总不可能比甚尔更差了吧?
然而flag真的不能随便立,直到六岁这孩子都一点术师天赋都没有,并且也看不见咒灵,身体强度也很普通。
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嘛!——家族里终于有人提出了这样的质疑,而这个消息也并没有封锁,渐渐的,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私生子是个普通人的事。
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
天与咒缚在这家的待遇已经足够差了,更别提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私生子,debuff简直叠得不能再叠。
而过了整整六年糟糕日子的女人最终也彻底醒悟,立马离开了这个吃人的家族,但由于她所生的孩子终究是禅院家的血脉,所以不允许带走。
虽然从一开始她也没有这个打算带走对方…毕竟那张和那个男人极为相似的脸,总会让她半夜惊醒,回忆起分外糟糕的回忆。再加上一直以来她都还有一个女儿要养,再加上一个儿子太烧钱了。
比起已经成长到可以自力更生的女儿,这个还年幼的儿子在她眼里压根不值一提,重男轻女这套只对这种封建老家族有用,在她的眼里永远是以自己的感受作为衡量标准。
而且在禅院家这几年因为日子实在太苦,她早已患上了严重的疾病,最后几年还是彻底放松一把,去享受一番所剩无几的时光。
不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女人在离开禅院家的路上出车祸而亡,至少在普通人眼里看是车祸造成的,但事实上却是咒灵所招致的。
在禅院家积怨这么久之所以没有被咒灵所害全得意于结界的庇佑,可一旦踏出了那个范围,咒灵便会被这美味的负面情绪所吸引从而蜂拥而至。虽然女人的一生其实在她踏入禅院家的那一刻便彻底结束了。
不过好在死前的最后几秒,她看见了自己曾经所爱的人口中侃侃而谈的咒灵。
还真是丑陋。她想,却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容。
所以这段爱情并没有谎言,只是因为所处的世界不同,从而造成了这样的惨剧。
好巧不巧的是,时隔三日之后在外面出任务的男人也遇难身亡,只不过是一只二级咒灵,或许是术式诡异让对方措手不及才中了招,总之结局格外令人唏嘘。
当然也有种说法是殉情而去……但这种不风雅的事情是不可以登上台面的,要是被五条家知道了指不定要被笑话多久。
三日内克死双亲——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被安在了只不过是一个毫无术式天分的普通人身上,而就在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孩子甚至还没有名字。
禅院家所有孩子的名字都需要经过长老的审核才能确定,可一直以来他的父母都没有上报名字,并且因为是私生子不受重视,也不会有任何人去催这件事。
“其实这孩子怪可怜的,”某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同情道,“如果和禅院家没有关系的话应该会过得还不错吧?毕竟很懂事,要比甚尔那小子小时候乖巧多了。”
但这话一落立马便有人跳出来反驳了:“可没有术式就是原罪!他该憎恨自己身为普通人的母亲以及自己,若不是那个荡//妇,禅院家怎会留下如此污点?!”
“逝者为大,请诸位慎言。”
“啧,随便取个名字就好了吧,阿猫阿狗什么的,叫大郎如何?”
“一点都不风雅。”如今的禅院家主——也就是禅院直毘人,在众人眼里他正在缓慢地翻阅着古书,但实际上他则是在看着漫画,看到精彩情节时差点没忍住跳起来。
当然,家族会议的话题还是得继续。
他在稍微顿了一下后,瞥了一眼古书上那页的文字,随便挑了俩顺眼的组合起来便开口了:“那就叫岁三(toshizou)好了,朗朗上口,禅院岁三。”
“这名字怪好听的…便宜那小子了。”
“不问问那孩子的意见么,”有个稍微年轻些的声音疑问道,“毕竟已经六岁了,总归有自己的主见。”
“为什么要听一个小鬼的话啊?”
“总之,他自己的人生还是交由自己拿捏比较好?”禅院直毘人合上书,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大哥,决定还是多照顾一下对方留下来的孩子,“虽然禅院家目前并不需要他——但如果他未来足够优秀,那么我们还可以从他身上索取回报。”
说到回报这一点众人立马就精神起来了,开始盘算着该怎么从一个普通人身上榨取价值,一改之前漠不关心的态度。
要统领一个家族是很不容易的,更何况是禅院家这种封建习俗弥留之久且难以根除的地方。
禅院直毘人的哥哥是个浪荡公子,弟弟又是个老古板,就算他没有生下直哉也是最适合做家主的那一位。足够强大、精明、圆滑,能肯定他人的存在价值,也愿意给底层的人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喝酒一是为了消遣,二是为了在做各种决定的时候装醉,毕竟说着醉话的人总会得到别人更多的宽容,这样聪明的套路让他在禅院家如鱼得水,很快便聚拢了人心。
只是片刻功夫,刚刚众人口里所交谈到的男孩便被带了上来。
那张漂亮又充满着桀骜的脸上到处都是淤痕,而他的手里则是握紧了一把断掉的刀,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这还是一把快要报废的三级咒具。
“这孩子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仆从有些心惊胆战地回答道:“他…被直哉少爷丢进了咒灵群,然后从怀里掏出了这把断刀、将那所房间所关的三级四级咒灵全部给杀光了。”
“……啊?”禅院直毘人有些惊奇地看着眼前的男孩,问道:“小鬼,我问你,这把刀是谁给你的?”
“不认识,”他利落地回应道,反应平淡得不似常人,“一个嘴角有疤的男人,他让我用这把刀自裁,说废物活在这个家里也是浪费空气。”
是甚尔那小子啊!
禅院直毘人扶额,缓缓道:“倒也不差你这一口气,还有,他的本意应该不是让你自裁…咳,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想。”
“……那我告诉你,那人名叫禅院甚尔。”他假装没有被小辈扶了面子,继续自顾自地解说着,“是你的亲哥。”
“对了,你还有个亲哥叫禅院甚一,目前正在炳组织里面做事,未来你或许也会被编入炳,有空可以多走动熟悉一下。”
男孩并没有多说话,只是依旧用那双冷淡的墨蓝色眼睛看着他,仿佛完全不明白也不关心自己的未来。
禅院直毘人清了清嗓子,正声道:“回归正题,你知道这次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男孩冷漠地开口:“是在兴师问罪的吗?关于我骂那个叫禅院直哉的家伙臭傻逼这件事。”
“……怪不得你被直哉扔咒灵群啊。”
“不要本末倒置,是他先故意找茬把我扔那群怪物里面,我好不容易杀完那些家伙才冲出来骂他,还没动手呢就被抓了起来,然后便被送到了这里。”
“那、那你还蛮厉害的。”
禅院直毘人真心实意地夸了这么一句,继续之前的话题:“其实吧,这次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是想要给你取个名,你——”
“好了我知道了,”男孩不耐烦地打断道,“我的名字叫禅院十四对吧?这不管怎么听都有些太敷衍了些,打个商量,我们各退一步,叫禅院十四郎如何?”
“十四郎(toshirou)?”是这孩子自己给自己取的吗?唔…虽然好像不怎么风雅,但念起来好像更顺畅了一些?
“可以么?”
“当然可以,以后可不许反悔哦。名字这种东西对于咒术师来说可是寓意非凡,改姓可以,但是随意改名有可能会——”
他说着说着,突然没了下文。
又忘了啊,这孩子不可能成为咒术师,也没资格成为咒术师,咒术界的法则对于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用处,比起这边,他倒更适合普通人那边的法则。
眼见对方要走,禅院直毘人连忙喊住对方,将差点遗忘掉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你知道自己母亲那边还有一个女儿吗?就是你的姐姐。对方在得知了你的存在后想要见见你,要去吗?”
男孩意外愣了下,这是这段对话自开始以来,他露出的最为童真、最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所拥有的表情了。
亲人的温暖让他顿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原本只是抱着尝试与期待的心情,可在彻底相处之后内心便软得一塌糊涂,从而深陷其中。
在那个家族里所没有的一切,都在自己这位同母异父的亲姐姐身上获得了。
包括他后面选择在炳组织里出任务赚钱养家也是因为不想要姐姐过于劳累,可这两头跑总是容易引人注目,就比如有一天他回家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姐姐竟然和自己的…勉强算是亲哥吧,竟然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聊天,期间暧昧的氛围让他一眼便感受到了。
“禅、院、甚、尔!”
少年模样的十四束着高马尾,恶狠狠地盯着那个嘴角嗔着笑,正以一副挑衅目光看着他的男人。
三人打打闹闹的同居生涯就这么上演了,他一路见证者自己的姐姐和那个混蛋结婚生子,对方在结婚后收敛了不少狂放的性格,虽然每次在只有他一人在时便会原形毕露开始口吐恶言,然后两人便会缠打在一起,最后被上完班回到家里的女主人给收拾一顿。
一切本该朝更加幸福美好的方向发展的。
可是不幸总是来得突然,在生下孩子后不久女主人便撒手人寰,那个被叫做“惠”的孩子在没了母亲后很快连父亲也不知所踪,全是靠少年十四一个人辛苦地带着,但是没过去几个月,那个变得更加混蛋的男人又回来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要走了小惠,说是要带在身边等着养大了拿去卖钱,把钱拿去和新认识的搭档一起打柏青哥。
十四:“……”要不是打不过真想直接宰了对方。
因为彼此之间足够了解,所以他并不认为对方真是这么屑的想法,便没有多言,只是提出了要定时探望这孩子的要求。
“知道啦,不会养死的。”
“你倒是不要用这样一副散漫的态度啊?!”
在炳组织的少年十四花了几年时间疯狂出任务攒钱,因为实在是不放心甚尔的败家——果真不出他所料,惠的生活费这个月对方又忘记给了!
偷偷将钱塞到小惠的枕头下面,他翻窗离去,并没有出现在那孩子的面前。
他所做的工作实在是太危险了,为了那孩子以后的幸福着想,还是不要让他接触到禅院家的人吧。
也包括自己。
没过几年禅院甚尔便再娶了,甚至还入赘,彻底和禅院家撇清了关系,并且越来越不待见依旧冠以“禅院”这个姓氏的十四,就连之前约定到的悄悄探望也屡次在半夜准备翻窗的时候被阻止。
“你什么意思?”
“和你之前的想法一样,”伏黑甚尔耷拉着眼皮,冷淡地开口:“不想让我儿子接触到和禅院相关的任何东西。”
这话乍一听是在攻击对方,可偏偏就是因为两人之间足够了解,所以十四只是轻微皱了皱眉,并未多言。
他很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于是在新的一年里,他在出任务的时候频频故意踩红线,最后甚至造成了严重失误,即将收到禅院家的审判制裁。
然后他便叛逃了,顺便改成了姐姐的姓氏,成为了土方十四郎。
可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却不止这一件,伏黑甚尔竟然在他叛逃出来的半年前便被五条悟杀了,那个五条家的下任家主成为了咒术界名副其实的最强,他捋了半天才发现竟然是那个不靠谱的混蛋主动去挑衅人家,最后还成了对方登顶路上的踏脚石。
“怎么了多串君,”银色天然卷的男人抱着刀看向他,语气颇为漫不经心:“在为阿银我死去的前搭档难过吗?”
“我外甥去哪了?”
“……喂!结果那副快要窒息的表情是因为自己的宝贝外甥不见了吗!话说回来你们家的关系网也太混乱了吧?那个叫伏黑惠的小鬼既是你的外甥也是侄子啊!”
“我只认姐,不认哥。”
“噢我可怜的前搭档,竟然和阿银我一样有个糟心的弟弟,真想念一起打柏青哥有人比阿银我还能输的日子啊。”
“你丫的完全就是在幸灾乐祸吧!!”
总之,土方十四郎后面就开始和某银发天然卷一起成为浪人到处游荡的生活了,并且在这场没有终点的旅程中结识了越来越多的人,也找到了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
所有人都可以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无论是术师还是普通人,本质上其实并没有差别。
他们所想要的从来不是颠覆与指责,而是唤醒众人被重压禁锢的本性,让大家都有资格去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人生。
无关善恶,无关贵贱,无关一切。
——————
土方十四郎见对面的人似乎彻底清醒了后,终于撑不住身体整个人都倒在了伏黑惠怀里。
他闭上眼,疲惫地轻嗤出声,也不知道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自己。
原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却在这一天再度重逢,并且还是以这样一副尴尬的场景……或许在别人眼里是惊恐吧,毕竟他现在伤重得就要死了。
“不要睡,求你坚持住!土方先生!”
伏黑惠着急的声音就在耳边,可他已经没力气去回复对方了,现在的他眼前甚至出现了走马灯,要不然怎么会想起来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这一生既短暂又漫长,但是他活得足够明白,最后这一下阻止了这个笨蛋弑子,也算是死有所值吧?
“喂,别装死,快给我精神起来!”
“你这个混蛋!不许碰土方先生!!!”
伏黑甚尔:“……???”这小子怎么气成这样?不对,他这是死了多久啊,为什么这叔侄俩的关系看起来比父子之间还要亲密百倍了?
而另一旁的众人也是干着急,来不及问先前那声奇怪的“老婆”究竟是什么情况了,毕竟现在土方十四郎就要死在他们面前了,可如果要赶到家入硝子那边距离实在是过于遥远,压根不实际,这下该怎么——
哎?
从土方身上扒出联络装置的我妻善逸颤巍巍地报了个坐标等待营救,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无用之举,但没想到的是稍等片刻后,一扇粉红色的门突然凭空出现,并且在把手被扭动打开后,蒸汽从两边喷出,像极了动画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身为老二次元的禅院直毘人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扇熟悉无比的门,就差没有激动地扑过去上手一摸了!
而这时,一个银发小辫的少年和家入硝子正好出现在打开的门背后。
仁王雅治朝众人招手:“快把伤患抬进来,puri。”
家入硝子叼着糖:“幸好这个位置在任意门系统里是有数据的,不像狱门疆压根没有解析过数据,否则直接就把门开那里面把人捞出来了,哎。总之快把伤患弄进来治疗,不然他真的要失血而亡了。”
众人:“…………”
这是什么鬼?
这个任意门是他们想的那个任意门吗?哪来的这种黑科技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