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河岸边,远处可见巍峨的邺城,石凡大军驻扎两岸,虎踞龙盘一般,与敌方对峙。
石凡不出招,对面的王俊也不敢出,虽然手底下还有宇文鲜卑与乌桓人,但经历了在彭城、小沛的连串失败之后,他知道对面荆国军的厉害,不想轻举妄动,更愿意通过外交手段达成妥协。
幽州派来的使者已经来了,石凡其实没什么心情接待,他在等更需要的人。但是出于礼貌,石凡还是让使者进来了,此人年纪轻轻,刚一入账便引起一阵骚动。
首先站起来的是刘琨,喊道:“子谅,是你吗?”
此人字子谅,名字叫卢谌,其父大大有名,正是曾经司马颖最倚重的卢志。刘琨与卢志是亲戚啊,卢谌与温峤一样,都是他外甥。这时候,温峤也走上前,他与卢谌年纪相当,大家有几年没见,显得很热情。
卢志已逝,提起来的时候,石凡也很伤感,虽然长时间做对手,但不可否认卢志是个不错的人。他也不管什么使者不使者了,大家先叙旧,等聊得差不多了,方才谈论正事。
卢谌的话没什么新鲜的,王浚派他来的,目的是双方罢兵,除了幽州、并州与冀州,其余地方他一概不要,大家相安无事,可好?
石凡只是笑了笑,问卢谌:“子谅,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同意!”
这……
大家的目光都在看他,卢谌竟然脸有些红了。那边,石凡的声调明显拔高了一些,“如果只是他王彭祖与我争,我敬他是个英雄,谁输谁赢都无妨。但你看看并州与冀州,都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了,百姓流离失所,上万上万的人被异族掳掠,被无辜杀害的比比皆是,这漳河里漂浮过去的都是尸首。子谅你说,我若是让他们回去,天下英杰会如何说我?并州与冀州的百姓会不会恨我?”
卢谌是来做说客的,他出身范阳卢家,不止是门第高,从小受到的教育也好,别说是诗书礼仪,但凡能称得上作品的,卢谌
几乎都能背的上来。但是在石凡的一番话之后,卢谌还是沉默了。
鲜卑人与乌桓人烧杀抢掠,这是不争的事实,实在是没法洗白。卢谌不止是找不到办法,哪怕这个办法真有,他也不愿意用,那些做法是君子所不耻的,卢谌甚至羞于与他们为伍。
“无论怎么说,这场仗必须打,我从不看轻任何人,无论是家在中原还是草原。但是对于行凶施恶者,一概杀无赦。我明明能让他们不战自退,为什么没有去做,等着就是决战这一天。”
石凡表达完这个观点,卢谌觉得无需多言了,石凡心意已决,而且他的决断很合自己的胃口,一个男人就应该这样。其实,石凡并非吹牛,他要是想逼退两路异族骑兵,办法还是有的,只需要让拓跋部与慕容部攻其后,石凡这边逼近,问题就能解决。
经历了这么多战事,石凡还是第一次这般执拗,非要拉着对方干一架。但是,账内几十员将领几乎全部同意,就连过来代表对方的使者都认可,王彭祖和他的队伍就该挨顿揍,最好是直接打死。
卢谌的老家在范阳,属于幽州地面。更重要的是,卢志死的时候,司马颖的诏书里要对范阳卢氏动手,他们迫于无奈必须找幽州刺史王浚撑腰,这是他们家之所以投靠王浚,并在这次征讨中出钱出力又出兵的原因。
这个做法很合理,卢谌迫于压力必须听话,被派来做使者就要一本正经。但石凡能破开这个局,那就是将王浚彻底平灭,幽州都归荆国了,卢谌以及他的家族便没有后顾之忧,如此还有什么为难的?
卢谌这次出使最大的收获在这里,他一直犹豫自己的立场问题,如果与王浚反目,回过头来范阳卢家会遭殃。如果坚定的站在王浚这边,等荆国军获胜,他们同样没好果子吃。
今天的结局是最好的,既然是故人之子,其实我们年纪也差不了多少,你又与刘琨、温峤等人有亲戚,最重要的是没作
恶,抛开政治大家不妨做朋友。石凡不为难他,不让他做选择,你们就安安静静的待着,便不会有杀身之祸。
如此,很好!
卢谌敢安静待着吗?他早听出石凡话里的意思,你们要不死不休,我还不赶紧跑路?
这时候,荀灌娘进来汇报:“人来了!”
石凡顷刻间高兴起来,太好了,又是故人,大家见一见吧!
故人?将领们都很纳闷,哪来那么多故人?
来人田禋,三十多岁的年纪,胡须稀疏,身材中等,风采并不出众。更重要的,大家都不认识,何谈故人之说?
石凡却道:“我来引荐给大家,这是田禋,字浩源,出自渤海田家。”
哦……
众人或长或短的叹了声气,敢情你说了半天,是自个老乡啊!对石凡而言,同样出自渤海郡,你们当然是故人。在渤海郡,石家、田家、欧阳家这都是大家族,他们之间婚配频繁,哪怕不在一个地方生活,也常常会有走动。哪怕是在外面遇到了,说起来是这几个家族,大家瞬间便热络起来。
石凡却道:“非也!非也!你们知道渤海田家可还有谁?”
这个提醒击中众人心坎,田丰?
对,就是大名鼎鼎的谋士田丰,旁人都以为渤海田家没有名气,殊不知从田丰这里而来,人家只是搬了个家,然后选择籍籍无名,其实家学渊源还在,而且田家代代都有才子佳人出来,只是渤海郡偏僻,外人并不知晓而已。
众将领免不了唏嘘,当年田丰是袁绍帐下的得力谋士,曾给他提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建议,无奈袁绍不听,觉得放个皇帝在身边忒麻烦,结果被曹操抢了先,只能后悔不迭。后来,田丰因性格耿直被人陷害,关入牢中,他很遗憾自己的建议不被采纳,后来在官渡与曹操大战的袁绍果真输了,和临行前田丰的推断完全一致。狱卒来献殷勤,说田丰料事如神,这次袁绍一定信了,肯定会放他出去。田丰却悲哀的料定,如果
袁绍赢了还可能放他出去,可现在他和自己设想的一模一样,袁绍一定会恼羞成怒,将他杀掉了事。
人有时候需要傻一点,聪明到连自己死期都推断得出来,田丰算是被聪明耽误了。他死的时候没有太多遗憾,也没有为自己的神机妙算沾沾自喜,反而是告诫后人低调处事,最好隐居不出,政坛上风起云涌,没有大智慧的人只会身败名裂。
后人听从他的建议,其中一支始终在渤海郡生活,成了当地与石家、欧阳家齐名的大家族。但是,近百年过去了,却鲜有出来做官的。这田禋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并非他想出来为官,主要原因还是战乱。
最近几年,无论是石家还是欧阳家,他们渐渐的都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看门人,或者同族血缘关系远一些的,真正的家族子弟几乎都去了襄阳,或者什么地方。田禋目睹了一场浩劫的发生,大片的庄园被摧毁,百姓被抓的抓、杀的杀,那些人简直是噬血的恶魔,他们会奸淫女子,他们会生吃人肉,他们还以此为乐,这极大的撼动了田禋的价值观。
他们田家还可以据坞堡以自卫,本来就能凑足一两千人,加上周围逃难的,他的势力越来越大,渐渐的成了气候,坞堡装不下。更要命的,这些人是凑起来的,吃什么?
田家是颇有几分财力的,但是禁不住这么多人一起吃,他们只能换个地方,这一活动不得了,队伍像是滚雪球一样,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四处闹兵荒,加上去年收成一般,灾民们在流动过程中抱团,田禋成了其中人数最多、装备最好的一支,因为到处找吃的,人送外号乞活军。
这支“乞讨”饭食的大军别看不起眼,真遇到敌人战斗力惊人,他们是为了活命而拼,田禋又颇有几分指挥才能,他们是一路找东西吃,一路攻打小股的敌军,从渤海郡到了邺城。
他们是奔着石凡来的,没想到人还没有到,石凡已经书信主
动找他们。大家都是渤海老乡,你们又是被迫流亡的灾民,荆国理应接济,这是荆国几年来传下的传统。不过呢,本将军还要在邺城与鲜卑人、乌桓人大战,你们可先行南下,我会安排人在宛城接应你们。
除了信件,石凡还命人带了一些粮食随后就到,另外安排一支小队引导,带他们去约定的地方。
田禋以及身边的几员将领都感动的不得了,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什么东帝、西帝没一个管他们的,地方官府更是敷衍了事,唯独石凡与他的荆国实实在在,一切都是按规矩办事,而且强调接收的也不止是你们,只要是灾民都可以安排,无非就是人数多了,荆国那边接待起来困难点,房屋及田地的供给可能要耗费些时日。
田禋当着一众人的面,眼泪都出来了,感叹道:“天下如有此明主,何愁百姓不得安康?”
随后,他做了安排,让妇孺孩童及老人先行,他们去宛城安顿,他则执意率领剩下的四万多青壮奔向邺城,既然人家给了这么好的安排,他田禋也不是孬种,愿意在沙场一战。
见田禋表态,这些将领一个个慷慨激昂,这些人都见证了异族的残暴,甚至不少家人遇难,现在有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于是田禋来了,石凡很高兴,他没有调禁军及牙门军上战场,但是对乞活军的到来非常欢迎,这是一支和正规军比装备与操练不算什么,但是战斗的意志无人能比的军队,对于与异族骑兵作战大有裨益。
石凡已经在做军事部署了,直到他此刻开口,将领们方才全部知晓,除了己方所在的南面,乞活军在敌军的东面,拓跋鲜卑与慕容鲜卑已经出现在北面,而西面是刚赶来的雍州军与凉州军,这是要四面合围啊!
什么围三厥一,他不管。石凡心中所想,毕其功于一役,不想留什么尾子。
异族的身份不是你的罪,但你们此行做出的恶举,到了该清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