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四处燃烧,众人各怀鬼胎,有人算计,有人被算计,还有人被冷落。
孟观攻下了西陵城,这座几次战役都坚如磐石的地方,可以说数次保全了荆国的政治团体,今天总算被他踏在了脚下。登上城头的那一刻,孟观却高兴不起来,放眼向西看去,那里是被荆国占据的大片土地,向东呢,是他们好不容易恢复,却已经重新丢弃的地方。而北面,此刻硝烟弥漫,他都不知道是谁跟谁打,谁又和谁是朋友。
帐下将领问:“将军,我们……”
孟观一摆手,止住了他的发问,“你问我,我又问谁?”
大军出来的时候浩浩荡荡,打到此时并未遇见太强的对手,攻破西陵城也只是耗费时间,其实里面的防备力量并不强,见耗的差不多直接投降,保全了军卒及城内百姓的性命安危。
在破城之前,孟观还能坚定一个想法,不信西陵城牢不可破,我青州军就要做到不一样的。但是此刻,他见到那位西陵守将的时候,在他脸上看到了被人戏耍的感觉,此人……他认识,司马瞟。
这不是当年梁王帐下的司马瞟大将军吗?后来据说进了楚王府,为何此时出现为石凡效命?
司马瞟告诉他:“楚王府要了荣华富贵,他司马瞟既是楚王府的属官,也是荆国的将领。”
那么,孟观疑问道:“你为何要献上城池?”
司马瞟掏出一封信,交给了孟观。信是石凡写得,里面的内容是嘱咐司马瞟,让他在今日准时将城池交出,任务便算作完成,西陵城的守备不足,不可能抵挡孟观的青州大军,守到这个日子已经是大功一件。
孟观心中悲愤交加,他以为即便丢了全世界,至少还亲手打下了西陵城。为了达到这个
目标,他不惜放弃了与苟晞合兵的想法,到头来还是人家的算计,此战胜利的战略意义所剩无几。
这时候的孟观,犹如无根的浮萍,他到底是谁的人,还是这个世界自己做主?根据已经获知的消息,兖州军在义阳附近的东野峪大败,这支连孟观都惧怕的队伍在平西军、铁骑营面前竟一败涂地。而东海王那边,很诡异没有去援助兖州军,也没有继续围城,而是选择了向北返程,这里面是什么意思?
孟观知道,以前有他在,东海王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形势不同,东海王将“皇帝”牢牢抓住手中,而且那位押送粮草的琅琊王行动诡异,他们若是碰上了恐怕事情不妙,孟观再想回到以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状态已无可能。
回不去,那么向前呢?作为一支粮草即将耗尽的大军,面对的是对方的坚壁清野。而且,此处已临长江,周围水网密布,随着冬天过去,面对更加肆无忌惮的荆国水军,他们向前将寸步难行。
既然回不去,又不能向前,留下来更无可能。西陵是座坚城,也是座小城,养不活他的三万大军。这叫什么,为何打了胜仗,却有一种濒临世界末日的感觉?短短的一两个月,犹如天堂到了地狱,孟观一次败仗没打,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想当初还野心勃勃,盘算着有朝一日君临天下,这么快走出梦境,不得不面对现实。这位司马瞟走上城头,走到孟观身前,又给了一封信,大将军刚发来的。孟观半信半疑的接过,打开一看,上面说:“叔时兄,粮草给你准备好了,让司马将军做你的副将,迅速点齐人马来小沛会战。唉!本不想麻烦你,无奈鲜卑骑兵来势汹汹,有了你的青州军,我军
必胜!”
孟观手里捏着信纸,心情在墙头的风中凌乱,石浩然啊石浩然,有这么招降的吗?
你明知我走投无路,给点粮草让我去打仗,还一点都不客气。这是石凡,当年自己的顶头上司,不玩那些虚的,就是一封信,相当于一道调令,让孟观带军赶赴小沛。
想着想着,孟观明白了,这或许是最体面的招降了。如果石凡非要与他为敌,不需要专门做什么,只需继续保持现状,孟观就只能暗自抓狂,面临着迟早土崩瓦解的结局。这时候,石凡适时的抛出橄榄枝,不提给你什么官位,也不说有什么待遇,只是把他作为兄长一样,做弟弟的打仗差点意思,快来帮我搭把手。
孟观笑了,《襄阳旬报》他也看,别说是和石凡比了,就是人家告诉他怎么做,让自己照着学一遍,孟观仍然是力有不逮。报纸上说的都是皮毛,是最后呈现的结果,至于中间付出什么努力,钱从哪里来,人才哪里找,这都是孟观极难做到的。
说到底,人家才是人中龙凤,自己虽有才能还是略有不足,这次的失利之所以让人心服口服,就在于孟观没打败仗,他输在了对方的总体布局,输在了与荆国的整体差距,这是孟观难以弥补的地方。
自己这边已经鸡飞狗跳,人家荆国纹丝不动,老百姓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那些做生意的什么都没耽误,哪怕战乱时期一样有商船航行在江河,荆国建立的秩序让孟观动容,荆国欣欣向荣的姿态让人着迷,尤其是在百姓心中建立的那份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孟观自认为是给不了的。
孟观的脑海思索良久,司马瞟问:“将军,我们何时动身?”
孟观道:“不急,我们整顿一下,
让将士们睡个好觉,明日出发!”
……
琅琊城外,陶侃的大军已经汇合,偷袭广陵的姚戈仲早就赶到,他们与荀灌娘的军卒合兵一处,两万人驻扎在琅琊城的西侧。
这是石凡在书信中交代的,对琅琊城围而不攻。其实也算不上包围,琅琊城三面环水一面是陆地,他们只是堵住陆路交通的一半,剩下好大的缺口可以自由进出,至于临着沂河与祊河的部分根本不管不顾。
说到底,他们没打算攻陷城池,留在此处只是做做样子,充当石凡与司马睿之间和平的使者。另外一个目的关于王浚,这位幽州刺史勾连鲜卑宇文部、段部,以及乌桓骑兵,城里的司马睿不想给粮食,暂时又不打算翻脸,他急需要找一个借口,那就是被人围城。
奇怪的是,为何王浚迟迟不到?更见不到异族骑兵来犯,这些人哪去了?怎么突然间没了动静?
少年将领氐人姚戈仲回忆,他在攻取广陵后,立足未稳便被幽州军进攻,这支军队的特点是骑兵多,行军速度极快。但是后面的发展很奇怪,除了一开始的两天,此后便再未碰过面。
陶侃点头,这个消息他听说了,城内的王导写信给他,表达了差不多的疑惑。这王浚写信要粮草,而且数量还极为巨大,但只是说了说,大军始终不露面,甚至都没有派人来取,你说奇怪不奇怪?
讨论的时候,荀灌娘判断:“王浚早已不和他们的皇帝一条心,他这是要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不要紧,陶侃猜测他还有更多的鬼主意,“王俊是谁?太原王家‘博陵公’的继任者,但自幼出身低微,是一个串门去他家的低贱女子所生,从小见多了人情冷暖,被人嘲弄是寻常的事。好不容
易做上高官,却并不得世家大族敬重,被本族的王武子说成了奴才。后来出镇一方,豫州刺史做的好好的,又被东海王司马越给夺走,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幽州。正因为他的这番出身及经历,此人性格上阴狠、敏感,为了权力不惜将女儿嫁给鲜卑人,又恰好遇到这样一个机会,他怎能没有大动作?”
这大动作到底是什么呢?荀灌娘猜想:“不管是什么,肯定与琅琊城无关!”
说的对,陶侃认可她的观点,王浚的大本营在幽州,他若是扩充地盘应该就近,比如夺并州、冀州之类,袭击琅琊城除了夺粮草并无其它太多意义,你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陶侃一拍腿,恍然悟道:“灌娘说的对,我们知道王彭祖的性格,也猜测他的想法。如果我是王浚的话,兔子专吃窝边草,我会首先夺了并州与幽州,而不是什么琅琊国?”
琅琊国里有琅琊王司马睿,东海王的大兵也即将返回,又有石凡在一侧虎视眈眈,思来想去王浚也不该来,他夺了此处没法把守,要面临的竞争者太多,又不可能将所有粮食运走。因此答案出来了,王浚只是虚张声势,让所有人错以为他在琅琊附近。实际上,王浚及他的幽州军早就走了,他耍我们呢!
那么,王浚的目标是哪里?
陶侃脱口而出:“并州!冀州!”
王浚有幽州铁骑,又有宇文部、段部、乌桓骑兵的援助,面对被抽走主力的并州、冀州,可以说简直砍瓜切菜一般,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横扫黄河以北。
这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浚也许早盘算好如何一鸣惊人,他要从一个被人小看的地方刺史,成了独霸北方的大英雄,这盘棋下得…… 陶侃觉得,很有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