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东岸马匹嘶鸣,赵妮持剑站立河边,望着河对岸的情况怔怔出神。
她几乎已经做到了极致,军营里旌旗飘扬,不多的马匹在反复奔跑,几队军卒轮流在营中跑来跑去。赵妮留下来的人只有千人,其中很多正在砍伐树木,在河边现场造船,做出渡船强攻琅琊城的架势。
这琅琊古城不高,却偏偏处在沂河与祊河的交汇处,赵妮想绕过去要颇费周折,而且肯定会被对方发现,现在做出的姿态是非要攻取不可。她心中略有担忧,荀灌娘率领另外四千人攻取东海,自己负责在这里虚张声势,她害怕万一消息泄露,荀灌娘可能会有危险。
在出发之前,襄城公主反复交代过,务必保护荀灌娘的安全。赵妮有些后悔没跟着,反正在这里只是装装样子,未必能派上用场。就在她有些愣神的时候,身边的军官捅了捅她,“赵将军,你看对面!”
琅琊城内,数百艘小船行驶出来,密密麻麻连成了线。赵妮接过来“望远镜”,刹那间有些心慌。
每条船都不大,但还是能装载二三十人。也就是说,河对面扑过来的有几千人之众,而己方只有千人,莫非…… 行踪败露了,敌人早有准备。
赵妮当机立断,招呼军卒集合,那些正在伐木造船的,那些排着阵型作秀的,那些不停跑的马匹,三里的河面说长不长,敌方很快到了近前,他们也是硬弓强弩,隔着老远准备发射。
赵妮冷哼一声,他们虽然人少,但至少在陆地,相对而言从阵型到战法都灵活很多,双方废话不说,先是一通对射。赵妮这边强在地利,对方胜在人多,小半个时辰之后,赵妮有些力不从心,对方的船只开始登岸。这时候,赵妮并不多做缠斗,号令军卒上马撤退。
她没有逃回荆国,
而是沿着沂河向南再向东,目标方向是东海国,她必须接应荀灌娘。而对方似乎意犹未尽,派出大军在后追赶。一天一夜过去了,赵妮这边人困马乏,而对方始终咬在后面,这就有些讨厌了。
行军到了一处小山下,总算有件令人高兴的事,她见到了荀灌娘,而且她的军容齐整,似乎并没有经过什么大战。两军汇合一处,赵妮问道:“看起来灌娘攻东海国得手了?”
荀灌娘却摇了摇头:“我们中计了!”
“中计?你不是好好的吗?”
荀灌娘回答:“东海不过是一座空城,里面不但没有军卒把守,甚至连百姓都已搬走,甚至我去了东海王府,里面只有几个看门的仆人。原来,他们早在五日之前便已逃离。”
赵妮苦道:“看来这计策还是连环计,琅琊城早看出我们的动向,知道河对岸不过是虚张声势,于是派出大军渡河来攻。我带兵与他交战,双方各有死伤,然后便想与灌娘汇合,他们的追兵很快就到。”
“有多少人?”
“并未明确探知,但是据观察不下于万人,我军无法抵敌。”
荀灌娘与赵妮的队伍有五千人,出自襄阳东营,配备及战斗力还算不错,但是与最精锐的平西军或者铁骑营有差距。在别人的地盘上,想以一敌二不太可能,而且对方的兵力不止万人,琅琊城内还会有军队,他们支援的力量远比我们大。
荀灌娘郁闷,琅琊城怎会有如此多兵力?
赵妮猜测:“那琅琊王司马睿是运粮官,手里又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而且他是上等王爵,琅琊王府里配备五千侍卫。”
稍一权衡,两员女将达成一致,她们的确是中了圈套,对方不像她们预想的那般不堪,当前情况下打是打不过的,逃……又被对方断了归路,向东去东
海,然后去大海吗?向南还是向北,似乎都有风险,而且不停的急行军之下,他们的供给及士气都是大问题。
赵妮建议道:“与其没有方向的逃窜,不如就地扎营固守,等待援兵到来。”
荀灌娘点点头,陶侃与姚戈仲都会带兵过来,合兵一处便可一战,她指着旁边的山问:“这座山虽然不算太高,但至少有地利优势,而且看上去饮水及猎物都有,不如驻守此处。”
时候不长,有斥候来报:“此山正是岌山。”
岌山?荀灌娘一愣,她前段日子始终跟随石凡,自然知道岌山是什么所在。东山阁的大本营就是此处,不过前不久被麻杆、胡饼带人给烧了。
又有斥候来报,远处已经看到敌军身影。两人不再迟疑,当即命令军队入山登顶,然后筑造临时工事。
……
赵妮所料不错,追击的大军两万多人,除了留了些守卫城池的,琅琊王司马睿与长史王导选择倾巢而出,他们千方百计要吞掉这块肥肉。
王导早已给司马睿分析过,荆国军最想打的肯定是西路,但是又不能置东路的乱势而不顾,最有可能的是斜刺里杀向后方,然后逼迫皇帝司马遹妥协,他再集中精力猛扑西路,很可能拿下洛京城。
当时,司马睿还不太信,石凡夺洛京城做什么,他想做皇帝吗?
王导摇头,石凡这几年的动作很容易看懂,他在一步步的瓦解司马家的皇权,采取的是什么“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勾当,甚至终于可以称王了,他也不愿意自己做,而是抬出父亲石崇。就这样一个人,他不会称皇帝,但是可能将洛京做成普通的城池,什么龙兴之地,什么帝国权威,他会统统予以蔑视。
司马睿还是不解,他将皇权踩到地上,再踏上几脚。那么将来呢,他若
是成功了,不还是得称帝?
王导隐隐觉得,石凡哪怕称帝,与现在也是完全不同的。在权力上,他看似在荆国几乎说一不二,但那是在对的情况下。实际上,他的权力受到了挺大的制约,律法完全独立在行政之外,元老会可以否则他的提议,公民及媒体又在行使监督权,石凡是他们的领路人,却不显得高高在上。
这个疑惑要解开好难,王导看着司马睿,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问:“殿下觉得,石浩然的政见如何?”
司马睿道:“虽不循古制,却自有他可取之处。”
王导点点头,慎重其事的说:“我观司马宗亲,唯有殿下可与石浩然媲美!”
这是什么意思?两人平时没少交流,司马睿道:“无奈石浩然抢了先机,司马家江山破落如此,本王即便奋起直追,恐怕已经拍马不及。”
“殿下!莫要灰心丧气,局势千变万化,这次二帝同讨石浩然,正是我们奋起的绝佳机会。”
早先,王导建议司马睿讨了运送粮草的差事,手底下有兵有粮,再加上五千王府侍卫,以及豢养的王府门客,在王导看来,这等乱局之中,正是他们起势的时刻。王导分析,要想成功,殿下必须先成为天下之望,让各地大族认为殿下才是司马家的真命天子,所以说声望是必须积攒出来的。
之所以要做个运粮官,王导的意图便是制造巨大的反差,你们前线毫无进展,甚至被打得灰头土脸,但真正与石凡交手的机会在我这,我借着运送粮草的机会,结果大败敌军,甚至还能抓获对方主将,让天底下的英雄都看看,谁才是司马家最牛掰的。
果不其然,在收拢大军之后,攻城的军队来了,没有走他们设下重重埋伏的陆路,而是出现在沂河的对面。当时王导便料定
,他们可能会知难而退,但是又不好明确说要走,很可能借着夜色偷偷调整,然后留下些许人手制造假相。
司马睿很服气,王导所作的论述,完全符合后来的战事发展,他果断捅破对方的谎言,排除百余条船几千人强攻,然后建议司马睿亲统大军追击,不管你跑多远,也不管你是谁,休想从轻易逃脱,不死也得脱层皮。
而东海,早已是一座空城,这也是王导的谋划,你想轻易攻克城池,那么好,让你跑趟路而已,一粒粮草不会给你,什么百姓都不会有,你越是想什么,我越是不给你。唯一在王导意料之外的,是两军会师后没有继续跑,而是就近上了岌山。
王导有些挠头,这岌山上不止有水源,而且还特别的好喝。这山上不但有吃的,而且还相当的丰富,光是第二条道“毒蛇谷”中的蛇就够吃很久的,野兔山雉更是漫山遍野的都是。此处以前是东山阁驻地,这些人受供奉物资很丰富,吃穿用度什么都不愁,自己不去打猎,还不让附近诸如马家庄等地的村民上去,因此纵容了野外之物,却也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司马睿问:“继续强攻,将他们早日拿下?”
王导拱手禀告道:“强攻未尝不可,却会造成重大伤亡。岌山虽不甚高,对方却已有地利优势。与其如此,不如我们换一个做法,围而不攻,然后……”
王导附耳在司马睿耳边说了句,司马睿惊讶道:“果真如此?”
那还有假?荆国虽然号称男女平等,但真正能上战阵打仗的女将有几个,最有可能是石凡的夫人荀灌娘,就是《女中豪杰》那本书里的主角。另一位身高体壮的女将不是别人,正是襄城公主身边的赵妮。殿下你说,困住他们,有没有资格与荆国叫板?石浩然敢不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