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张宾应该有压力。要知道,这其中要么是功成名就之人,要么是富贵之级的出身。相比之下,他张宾算什么?比哪样都略有不足。
但张宾仍旧很放松,他看着大家,再一次语出惊人,说道:“我能否胜过留侯,作为是否比他大,关键在于遇到的人能不能胜过汉高祖。”
什么意思?张良辅佐刘邦建立汉朝,刘邦做了汉高祖,他张良成就功名。现在轮到张宾,他是不是功绩比张良大,关键看辅佐的人能不能建立比刘邦还大的功业,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大家略微一想都明白了,好一个张宾,他简单一句话,便将他与张良孰优孰劣的问题,转化为石凡与刘邦之间的比较,这一招乾坤大挪移,连石凡都很是突然,这么快就把皮球踢给我了?
石凡倒是想与汉高祖比一比,但那只是内心里较劲,平时谁没事拿自己与建立四百多年王朝的开国皇帝相提并论,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不用张宾费劲,石凡就得终止这个话题,喝酒,喝酒!
酒喝完了,张宾却没打算换话题,他对着石凡恭敬施礼,指着他身后挂着的地图说,单从这一点而言,大将军远胜于汉高祖。
石凡回头看了看,他有个传统,走到哪里都会悬挂地图。地图对他而言,便是一双看得更远的眼睛,时刻提醒他所处的位置。今日与以往不同,石凡在宛城暂时的家中挂了两幅地图,一幅是荆州及周边的形势图,包括城池、道路与关口,也包括地形地貌与人口、资源分布,内容非常的详尽。另一幅看起来像闹着玩,大晋国在图中看起来很小,重点标的是沿海及沿着河的重要港口,以及各地的物产,更大的空间留给
海洋及其中的岛屿与大陆。
张宾指着的不是前面一幅,恰恰是这幅看起来很可笑的图,上面有岐盛占领不久的林邑,被重新命名为南交州,以及它紧挨着的扶南国,据说这是石凡授意岐盛接下来的作战目标。
再向南是古泰、米罗瑜等几个比较大的岛屿,旁边注明人种是马来人,标成红色的是已经殖民占领的地方,星星点点分布在很多地方,标成绿色的是已经去过并开始贸易的区域,另外有些灰色的是已经发现并未探知的部分。
如果再向南,越过排着队成一条线的岛屿群,又是巴厘岛又是爪哇岛,然后便是一块非常大的陆地,被石凡命名为澳洲,在最靠北的位置有一个红点,意思是已经运送人去那里定居。
石凡赞赏的看着张宾,故意问道:“单凭一张地图,我就比汉高祖强?”
大家很意外,石凡极少在公共场合暴露野心,与历朝帝王相提并论更是首次,也许今天在座的都如同家里人一般,因此他才敞开心扉?
张宾回答道:“这不是一幅地图,而是一个人的眼界,汉高祖看到了中原,他想象的天下只有第一幅图那么大,因此他功绩的顶峰便是如此,不可能再进一步。但大将军放眼望去无穷无尽,澳洲算什么,在此之外便没有其它地方吗?那一个个的红点是大将军为中原增添出去的空间,可以变大,连城线,最后一大片一大片,大将军要建立的世界因为没有边,才更像个天下。”
没有边,才更像天下?
这个理论让大家惭愧,在座的几乎每个人都看过这幅地图,不少好奇的过去指指点点,问的无非是这里真能到?有我们的人住在这里?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这地方
饿不死吧?疑惑里充满了对这些区域的无知与好奇,却没有谁像张宾这般,从一张图看到石凡的雄心壮志,如果石凡能做到设想中的哪怕一小半,对张宾这个追随者而言,成就已然高过留侯张良。
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却有这般见识,石凡很欣慰的点头,他这步棋走对了,收获张宾对他而言如获至宝,而且还是个潜力股,随着年龄增长会越来越强。敢问大家,十四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襄城公主在皇宫里带着公主卫队搞演练,赵妮跟着她喊打喊杀。许彪家中无粮被迫落草,跟在强盗后面摇旗呐喊。北宫纯还没有读书,跟着一帮泼皮在大街上耀武扬威。祖逖与刘琨住在一起,怀揣崇高理想,每天早上闻鸡起舞。石凡最寒掺,他顶着“洛京第一大傻子”的美名,每天在金谷园里学鸟叫。
相比较而言,张宾成熟的最早,见识最让人啧啧称奇。众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石凡最欣赏他的还不是见识,往往这种奇才都招人讨厌,比如岐盛,比如陶侃,都是能力上没话说,性格上有缺陷的人。而张宾不是,他与大家这么短的相处,却轻松打入内部,言谈举止都让人感觉服服帖帖,全身上下没一处不舒坦。就连祖逖这种眼光挺高的,襄城公主这种出身高贵的,北宫纯这种看轻文弱身子骨的,每个人都喜欢他,祖逖和北宫纯还争着认他做干弟弟,结果都没争过襄城公主,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孩子,从今下午起他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石凡提醒她,公主,现在都晚上了,哪来的下午?
襄城公主高兴过头,有些乐糊涂了,众人哈哈大笑,继续喝酒。因为是战时,大家喝的都是低度的
啤酒,虽然情绪很高亢,但是都控制住量,酒宴以聊天为主,到了二更时候也就散了,石凡唯独留下张宾,声称要抵足长谈。
没有嫉妒他的,短短的一场酒宴,众人没有不喜欢张宾的,和石凡想得差不多,张宾最厉害的不是能力强,而是讨人喜欢啊!就连襄城公主与后来赶到的荀灌娘,宁愿放弃与石凡同眠的时间,也要给张宾与之聊天的机会。
世界总算清净了,石凡与张宾相对而坐,首先开口道:“我的留侯,诸葛亮未出隆重而三分天下,你应该也有话对我说吧?”
张宾先施谢,感念石凡对他的器重,然后缓缓说道:“大将军此前所做几乎天衣无缝,很多奇思妙想让张宾自愧不如,虽然没去过襄阳,却从报纸上看到那么多新奇的事,张宾来此只是为大将军尽微薄之力,哪敢一来到就对天下大势指手画脚?”
石凡笑了,他这段话一半是真心,另一半是恭维,还别说,让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夸赞,石凡还是很享受的。
“孟孙,公主认你做弟弟,那你就是我的弟弟。从今以后,你私下里称呼我兄长即可,你我兄弟联手,开创一片大业,那地图上一片片灰色的地方,除非是人迹罕至,否则的话都标红了,怎么样?”
张宾起身相谢,他想过来荆州的种种,却绝对没料到石凡及身边人对自己这般好,这个感谢是真挚的,绝无恭维或客气的意思。
“兄长,此般志向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石凡笑了,张宾太了解自己,这句话出自石凡在一本作品里的描述,原文是:念天地之悠悠,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张宾稍作调整讲出来,确实讨人欢心。
“孟孙,咱俩之间就别互
相恭维了,用诗词也不行!”
张宾恭敬道:“小弟知晓了,如果论别的不好说,单说志向,就凭兄长的眼界,已是无人能及。这可不是恭维,而是我要跟着兄长去做的,实实在在的事情啊!”
石凡点头承认,“能看到这一点的人确实不多,孟孙初次来便洞明一切,也不是兄长恭维你,孟孙的确是张子房那般几百年一遇的英才。”
两人彼此彼此,相互之间都有欣赏,就别再表扬与自我表扬,还是抛开天下不谈,谈一谈正在进行的战事,三十万大军来袭,可不是闹得玩的。
这个问题抛出,张宾似乎在路上已经思考过,当即回答道:“兄长在三路大军的应对上很是妥当,现在怕的不是静止的局势,而是其中隐藏的变化。”
石凡点头,他小小年纪能看到这一层,那就不是纸上谈兵,带着赞许的语气问道:“孟孙,你觉得对方的变招在哪?”
“似我军严丝合缝,他们几无插手之处,唯一可能的变数无非是这里!”
张宾手指着地图,很是自信的神情。石凡顺着他手望去,正是义阳。
“你觉得有几成可能?”
张宾答道:“对方若想求变,七成以上。可惜的是,求变在于快,这样考虑的话,他们只能指望距此最近的青州军。”
说到“青州”两个字,张宾脸上不自觉的带着笑,那份笑里有少年的纯真,也隐隐带着一丝坏。
对啊,荆州取胜的关键就在“青州军”身上,成都王想打破僵局,石凡同样如此,不同之处只在于,僵局打破后朝着有利于谁的方向发展。
“孟孙,为兄早已做好准备,就等你来。明日我们去出发,一同会一会青州军,如何?”
张宾拱手道:“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