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超进来后站在一边,面对他的上司刘振,宫里来的董猛与孙虑,以及原本高高在上、如今沦为阶下囚的太子司马遹。
刘振打量他几眼,说道:“看在你兄长的面子,也是金谷园郎君的脸面,我提拔你做个都尉。没想到你竟不思回报,反而做这等丑事。”
什么丑事啊,许超没说话,太子睁着眼睛挨道菜用银针试毒。董猛投射过来问询的眼神,刘振道:“有人一直偷偷给太子送饭,我怀疑再三却无所得,想不到是许超所为。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让我太失望了。”
许超开口了,语气坚定的说道:“堂堂太子殿下吃口饭怎么了?你对殿下如此刻薄,必欲置之死地。如果我是家贼,那你就是国贼!”
顿了一顿,见刘振面色铁青,许超继续道:“殿下只是落难而已,并未被废黜。他若有一日登基,你想过自己的境遇吗?”
太子司马遹接话道:“哪怕本王死了,总有人替我平反,到时候你还是灭族之罪,或早或迟而已。”
这句话太狠,刘振是贾南风亲戚,但贾南风可得长久乎?做出杀太子的大事,贾南风若完了他铁定灭族,贾南风即便不出事一直活着,她又能活多久,总还会有人替太子翻案。
念及此,刘振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这太子必须杀,他活着同样可怕。但最好不是自己动手,他转头看向董猛。董猛也不想背这个锅,眼神飘向了孙虑。他们俩总算理解,刚才为什么东安公司马澹借口去茅厕一去不回。
孙虑在几个人中地位最低,想把任务推出去却没下家,他提着药箱有苦难言,心想我只是个治病救人的医者啊,至多研制个毒药已经丧良心,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
董猛低声道:“皇后娘娘说过,事成,你为太医令。”
贾南风说过吗?
孙虑脑中一片空白,似乎分辨不了。压力全到了他身上,孙虑狠狠心,不知哪个贱人说过,富贵险中求啊!豁出去了!
司马遹试毒完成,醉香楼来的菜是健康无毒的,只是这壶金谷原酿只有半瓶。董猛劝他,知足吧,金谷园总共酿不出多少,有的喝就不错了。
司马遹用手示意许超坐下,陪本王小酌几杯。许超并不客气,跪坐在司马遹的对面,说道:“殿下,请恕小的无礼。”
怎么无礼了?董猛几人都看他,只见许超飞速的夹菜,将所有菜吃了一遍,又喝了杯金谷原酿,这才停下动作,说道:“殿下,请耐心等会,如果我不死,这酒菜才可放心食用。”
作为许超的上司,刘振想过去踢他一脚,你小子太能拍马屁了吧?为了巴结太子不惜以身试毒。
司马遹一开始没明白,在本王面前所有好吃的先吃,是够无礼的,但是当他看完恍然大悟,原来许超对他试毒的银针不放心,又用身体测试了一遍。真乃忠臣啊,两人患难见真情,如果以后真能登基做皇帝,别说是让他做北军中候了,即便大将军也舍得给啊!
司马遹没等那么久,端起酒杯说道:“死就死了,喝一杯!”
许超保持臣子的礼仪,恭敬的向司马遹敬酒,然后一滴不剩的干掉。司马遹笑,这金谷佳酿只剩半壶,你省着喝,给本王留点。
许超也笑,不是还有一壶吗?这个我喝!
他伸出的手被董猛拦住,“这酒是给太子准备的,你若真想要,一会分你一小杯。”
许超当然知道,这是医者孙虑用各种药材配的毒酒,他扒拉开董猛的手,抢过了毒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董猛大怒,许超的上司刘振同样恼怒,你这穷乡僻壤出来的夯货,怎么如此无礼?
许超答道:“老子都快死了,还要跟你讲
仁义道德、诸般礼仪吗?”
一句话被他俩噎坏了,不过话糙理不糙,对一个即将结束生命的人,他那般客气顶个屁用,还不如嚣张一些,你又能奈何?
司马遹拦住他端酒樽的手,说道:“别急着死,再陪本王一会…… 噢,金谷原酿分你一些,边喝边聊。”
许超并不客气,司马遹给他便要,两人还真是又吃又喝还聊天。不过,基本都是许超在听,司马遹唠叨个不停,从他小时候跟着皇祖父的各种趣事,到后来他移居东宫各种荒唐,说道见不到母亲时痛哭流涕,说到摆摊做买卖又喜笑颜开。再后来遇到石浩然,这人说不清是否忠义,但本领不是一般的小,他送了一个“汇通商贸”,每个月赚大把的钱,只可惜有个叫贾谧的“死鬼”非要抢,否则本王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对啊,还有个洛京第一美人王景风,应该是本王的女人,贾谧千方百计不让本王痛快,结果两人都没抢到,反而便宜了石浩然。
翻来覆去,又说到石浩然,司马遹评价道,说不上他是能臣还是智谋之士,他最厉害的不在于此,他是一个能改变现状的人,他能让这个世界换一个模样。虽然他没有全心全意忠于本王,他要首先自保,说是为了家族,本王都不怪他,如果我若为帝王,会让他如鱼得水,只可惜……
可惜这顿饭迟早会吃完,司马遹叨叨个没完,许超听得津津有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司马遹只能做临终总结,冲着许超举起酒樽,感谢有你,陪本王最后一程。
许超伸手,从他手里硬抢走装毒酒的酒樽,狠狠的摔在地上,紧接着是那个酒壶,被许超扔向了窗外。
刘振与董猛大怒:“你找死!”
外面的人冲了进来,摔杯为号!反了!
刘振与董猛等人都大意了,他
们带着军卒,但许超同样是统兵的都尉,恰好今天还是他轮值。不过让刘振意外的是,为什么造反的这么多,自己的人显得孱弱?
许超原本没这么多兵,其中很多人是一个小矮子交给他的,那人手持金谷园郎君的亲笔信,宣称此行是要带太子离开。
许超是武将,个人战斗力不俗,趁着大家愣神的功夫,他一个前扑就地翻滚,抢走刘振带的长刀。董猛与刘振各寻兵器,联手向他发动攻击,二对一基本是个平手。剩下的孙虑提着药箱无所事事,两边都在打架,他帮不上忙啊?
董猛大喊:“愣着干什么,做你该干的。”
孙虑愣道:“配毒药吗?恐怕时间来不及。”
董猛是恨铁不成钢,咋呼道:“杀了他!”
别人都腾不出手,外面的大军来不及调动,在阻拦许超这些人的同时,只有孙虑有条件杀太子。
孙虑总算明白自己的任务,他看了看太子,怎么杀?毒杀不行,上吊他不同意,唯有用强。孙虑翻了翻药箱,里面有个两尺多长捣药的药杵,他摸起来砸向太子司马遹。
司马遹长久被关在宫内,不止是身体不锻炼,连精神都有些恍惚,药杵打在脑袋上很疼,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司马遹忘了反抗,大声惨叫:“救命啊!救命啊!”
他的呼叫反而激起孙虑的兽性,他手持药杵胡乱的打下,砸在司马遹的胳膊上、肩膀上,还有脸上。不一会,司马遹被砸的满面鲜血,手臂似乎骨折了,还只是在呼喊救命。
许超没办法,闪开董猛与刘振的攻击,冒着背后挨了一刀的风险,扑到司马遹面前,挥刀将孙虑斩落在地。董猛与刘振齐齐杀到,许超转身架开,抵挡住两人的攻击。随着己方军卒不断冲入,许超占据优势,护着太子出了大殿,按照提前设计的路线,
在军卒保护下逃出许昌宫。
宫门口,马车早已等候,司马遹被推着进去,他满脸是血,视野所及一片红色。许超好不到哪去,后背上开了条长口子,染红了他的战袍。
马车急速向城门奔去,许超带队伍紧紧跟随,一大群人冲入城门,守城的没料到事情有变,一时间猝不及防。不止如此,城外早有人接应,司马遹的马车得以顺利出城,然后向南疾奔而去。
马车上,有人递过一块帛巾,“殿下,擦擦血吧!”
司马遹吓一跳,怎么车上还有个人,除了他出血后头脑昏沉的原因,此人实在是过于矮小,以至于坐在那里矮司马遹很多,不低头根本看不到。
此人正是许超所说的小矮子岐盛,他同样提着一个药箱,打开后摸出的不是药杵,而是要为司马遹诊治。
“殿下,我以前是个医者,很出色的医者。”
司马遹半信半疑,有些木讷的问:“是吗?”
岐盛答道:“洛京很多大族的人都找我诊治过,济世堂的葛洪等人,以及葛洪的师傅郑神医,都是我的朋友,时常一起切磋技艺。而且我家郎君说过,我除了是他的谋主,还是济世堂的医者。”
“你家郎君?石浩然?”
岐盛答道:“殿下忘了我吗?小的曾跟着郎君见过殿下。”
司马遹想起来了,这么小的人儿,可以过目不忘,他问:“我们要去哪?”
“郎君说了,我们去襄阳,长沙王与镇东将军等在那里,等着拥立殿下为皇帝。我们必须快些赶路,不止怕许都的追兵,也怕贾后派往襄阳的军队,听说是孟观带熊渠虎贲去督阵。”
司马遹“啊”了一声,熊渠虎贲是精锐中的精锐,是大晋国精挑细选最终的佼佼者,贾南风居然派他们去前线。而在江陵僵持的作战双方长沙王与石崇,原来都是自己这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