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热情似火,石凡却淡然许多,不慌不忙的开口:“诸位也有不少求佛论道者,我辈有困惑求解,彼此相询乃是常事。翠云庵我常去,与住持喝茶畅聊,自认并无不妥。不知王叔父提及此事,又意欲何为啊?境由心生,若心生龌龊,看到的也必将龌龊。”
平淡无奇的话,却包含不少时髦元素。佛教虽然在东汉时传入,但此时刚刚兴起,信仰的人寥寥无几,整个洛阳城附近百里,也只有三座寺庙一座庵堂,佛教大概还要几十年才能繁荣昌盛。喝茶更是极少数人才干的事,后来随着文化人喜欢坐而论道,闲着也是闲着,才渐渐得到普及。
王恺千方百计想找石凡的难看,却每次都被揶揄的很惨。过去斗不过石崇,如今连他儿子都奈何不了,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恰在此时,石凡给了他一个机会。只见这小子不好好吃肉,转身递给身后端盘子的仆人。
那仆人大喜,告谢后大口啃起。
王恺大笑:“季伦你养的好儿子,不知道礼义廉耻吗?怎能与下人一同用餐?岂不是辱没我等宾客?”
石崇有些烦他,要不是旁边的大兄石统不停使眼色,他都想命人把这个惹祸精赶出去。王恺贵为国舅爷,却为人浅薄、肚量窄小,像是美味佳肴上盯着的苍蝇,讨厌得很呢!
石凡自顾自忙乎,本不想理他,见王恺瞪眼笑嘻嘻等着,没好气的回应道:“王叔父,你见过有人一辈子用精美盘子端肉,却从未品尝过吗?”
王恺没听懂,在场却有很多人暗自赞叹,王导对王敦说:“众人小瞧石浩然了,什么洛阳第一大傻子,看来
是以讹传讹,当不得真的。”
王敦撇嘴:“这有什么?几句机灵话而已,你看他着戎装出席盛宴,腰际还挂着宝剑,丝毫不懂诗书礼仪,哪有什么世家大族子弟的样子。我看这渤海石家,再有几代人,也不会赶得上我们琅琊王家。”
王导觉得好笑,又没敢笑出声。要说知书达理,他们琅琊王家的子弟有的是。唯独这王敦,一副桀骜不驯的死样。要不是来赴宴,估计连头发都不想扎好,他居然说诗书礼仪,笑死人了。
王敦也自觉不妥,自顾自尴尬笑了几声。
王导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声道:“快看,大菜到了。”
侍女们每人手托盘子涌入,上面热气腾腾,烟雾环绕中,赫然出现一只完整的猪,只是少了骨头、内脏与毛发。
它们个头不大,却粉嫩可人,不像是被蒸熟,反而好似睡着,眼睛笑眯眯的。
王敦说:“这就是人乳养大的猪?”
王导笑:“来着了吧!有口福!”
王敦指着这些侍女,失声道:“快看,是她们喂的。”
王导恍然,确实如此,这些侍女不同于刚才那批,她们个个珠圆玉润,看体态便是刚生养完的,哺乳期啊!不由心生感慨,太讲究了,石崇家待客可不是闹着玩的,每一道菜、每个场景、每个步骤都精心设计过。
往常时候,每到这菜上桌,石崇都要说上两句。今天也不例外,只见他清清嗓子,和声说道:“诸位宾朋,今日请各位莅临寒舍,有一件大事相告。我与安仁两家是故交,我们早年在太学相识,一向交情匪浅,记得还是在泰始年间,犬子刚五岁……”
石崇正要介
绍这桩妙不可言的姻缘,却听门外管事的喊:“家主,汝南王殿下到!楚王殿下到!齐王殿下到!……东安公到……”
一连串的王爷驾临,个别因血缘关系只是公爵,但毫无例外都是司马宗室的人,属于宣皇帝司马懿的儿子、侄子、孙子、重孙子。
石崇慌忙离坐,出了百花厅的门,向贵客来访的方向迎去。等一众人等到了,在座的宾客忙着揉眼睛,皇帝司马炎封的王爷多,他们大多都见过几个,但一次性瞧见这么一大波,还是第一次。
石崇好不容易安排他们入座,细心数了数吓一大跳,居然一次性来二十多位。为首的是汝南王司马亮,司马懿的第四子,当朝太尉,录尚书事,兼太子太傅。他的年纪已过六旬,是当朝皇帝的叔父,司马宗室当之无愧的领袖。
石崇引他同坐主位,两人执手落座,小心问候:“汝南王大驾,蓬荜生辉,实在荣幸之至。”
司马亮故意板着脸说道:“季伦摆下盛宴,却不请老朽,难免令人大失所望。”
石崇知他有事,假装告罪:“冤枉啊!王爷贵躯,岂是寻常事情能够惊动的?”
司马亮颔首,一张脸从紧绷变得舒展,微笑言道:“恭喜季伦贤侄,你家二郎君可要攀上高枝了。”
石崇虽笑,却有些莫名其妙。儿子将来娶的是潘岳的女儿,潘家的门第和自家相当,但今时今日的地位与财富都远不及他,说门当户对有些勉强,非要论攀高枝的话,也是潘岳那边赚便宜。
难道…… 石崇的脑海在快速思考,难道汝南王说自己攀附弘农杨家?念及此,石崇心中踌躇,他在朝
中向来是左右逢源,不愿轻易站在外戚或者王室的任何一方。
没错,潘岳的夫人不仅与当朝皇后同出一家,而且据说私交甚密,常有书信往来。可无论如何,以石崇在朝中以及士族中的人脉与名望,还远没有到专心巴结人的地步。
汝南王在讽刺自己?石崇边笑边摇头,等着汝南王揭开谜底。
汝南王笑眯眯的,神秘道:“我们两家要结亲了。”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结亲?我们两家?石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跟哪啊?你女儿多大?还是你孙女?
司马亮吩咐道:“来人呢,宣读圣旨!”
圣旨??在座的以为耳朵听错了,正喝酒吃乳猪呢,这就得给人跪下,等着听皇帝的教诲。
“皇帝诏曰,卫尉石崇之子石凡天资聪颖、勤学苦读,堪配朕之爱女襄城,钦此!”
圣旨不长却言简意赅,没说什么时候成婚,先把一个大好青年占下了。石崇本来是跪着的,听完差点趴下。
宣旨的是东安公司马繇,眉毛一挑,不客气道:“安阳乡侯,还不快接旨?”
石崇素来不喜此人,长相鄙陋,又飞扬跋扈。可是圣旨在人家手里,石崇只得矮下身子,快步小跑,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
司马亮伸手将他挽起:“季伦,听到没,至尊要将他最喜欢的襄城公主,许配给你的二郎君石凡。”
石崇耳朵好得很,当然听到了。可问题是,今天宴会的主题是,他儿子要娶潘岳的独生女潘金鹿。
两件事情只能成一件,说起来也奇怪,圣旨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是这个节骨眼。
圣旨大,还是指腹为婚更厉害,不用
多想,石崇醒悟过来,赶紧向代表皇帝旨意的汝南王一行谢恩。
旁边的潘岳心中五味杂陈,本来不希望女儿出嫁傻小子,这会刚刚转变过来,觉得嫁给他也还凑合。可事情又突然黄了,还是因为一个不可违抗的原因。他只得苦笑,所谓好事多磨,将来如何只能以后再说。
卫瓘、王戎等朝中重臣连忙起身,引领众人向诸位王爷,以及喜主石崇连声道贺。
石凡也同样起身,却尴尬的很,即便应恭喜,难道你们不该冲向我吗?襄城公主是谁,史书上记载,她出嫁时嫁妆是其他公主的十倍,可见皇帝对她的无上恩宠。但到底是何脾性,又具体嫁给谁,石凡一时想不起来。
就在满堂笑语不断的时候,却听厅下有人大喊:“襄城公主嫁的是我王敦,三年前便已应承,怎能说改就改?”
众人回头观瞧,却见喊话者威武强壮,脸部棱角分明,原本清秀的脸略微扭曲,正怒气冲冲盯着台上。
这不是王敦吗?出自琅琊王家,刚才寒暄时很多人刚知道,他是新从老家琅琊来洛阳城的。
王导连忙拉住王敦,小声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堂兄不可鲁莽。”
王敦不服,叫嚣道:“圣旨何人所下,简直欺人太甚!”
司马亮脸色不好看,挥手指派随身的侍卫。
“公然蔑视至尊权威,给本王拿下!”
这王敦初来京城,有些不懂规矩。尤其是问圣旨何人所下,当然是出自皇帝老人家,连圣旨都敢质疑,他的胆子确实大了点。
有十余名宫廷侍卫守在门外,手持长戟,快步奔向王敦。他们已经举起了武器,看架势要就地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