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襄19.
将沈括踹下去, 元策心情大好,郁结难忍的心绪霎时疏通了。
翎光是他养大的,她就算是历劫, 跟凡人成亲,也要问过他才是。
自己单方面不同意这门亲事。
这凡人男子配不上他的小青鸾。
思及明日他们便要回京,元策走出寮房,走到万佛寺主持大师慧明的房中。
慧明大师正和衣而眠,睡梦间, 好似见到了个神姿不凡的仙人。
仙人托梦给他, 要他将白日那位女施主留在寺中, 还说:“京中风水地势对她不利, 易生疾生忧。”
这句话非常清晰地映刻慧明的脑海, 翌日晨, 天生拂晓, 慧明醒时也念念不忘。
说来惭愧,入佛门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不是梦见佛, 而是仙, 而且是具体关于某位来上香的施主之事。
“莫非真是神仙托梦?”慧明尚存疑虑,将门推开, 眼睛怔然瞪大,忍不住跪地叩拜。
“这……这真是神迹!佛祖显灵, 神仙显灵!”
——只见在院落中那几株只有春日三月才开花的桃树, 正绽放得芳菲满园, 落英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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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一向浅眠, 更别说是睡觉滚下来这种事。
然而他直到第二日清晨醒来, 才发觉自己竟然睡在草席上,额头似是撞了,隐隐作痛地鼓起一个包。
他扶着额,心里匪夷所思,自己安稳睡在地上一整夜,竟也毫无知觉?
这如何可能!
沈括起身来,便看见翎光还在睡,而昨夜那只嚣张的猫,纯白皮毛比夜晚瞧着更加华丽,此刻正蹲坐在木床上,姿态端着,有种睥睨之态,在翎光身侧犹如一个守护神。
沈括和猫对上视线。
元策冰冷的视线扫过他。
“你一个猫,怎么会露出这种眼神?”
沈括弯腰,眯眼:“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把你丢到野外,继续做你的野猫吧。”
说完沈括毫不客气地伸手,意图拎起猫脖子,可下一刻,白猫便飞快地跳开,身手灵活至极,竟然一跃又上了房梁。
沈括扑空后,虽然感到疑惑,这是普通的猫吗?可还是没有往更玄异的方向去想。
虽然沈括不会轻功,但身上带有一把飞镖,他是玩镖的高手,直接朝那野猫猛力掷出,刷地一下,飞镖倏地扎入墙面!
而白猫只微微偏了下脑袋,就那么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似乎觉得他非常可笑一般。
沈括掏出一包卷起来的暗器,冷笑:“你有本事就躲!我不信今日收拾不了你一只野猫。”
元策躲避的速度很快,其实他根本用不着躲,暗器也不可能伤的了他。
不过,自己只是个凡间动物,若表现得太过反常,恐怕无法以现在的形态留在翎光身边了。
故此元策懒散地陪着这个人类活动几下筋骨,往离翎光远的方向走动几下。
简朴的万佛寺寮房,传来夸张的簌簌破空之声,元策担心这战火引到翎光身上,将她伤了,很快就把沈括引出寮房。
他先跳出去,沈括见状飞快地掷出最后一把镖,骂道:“滚,不要再来了!”
说完后退一步,将门从内里“砰”地一声重重拉上。
只剩元策一只猫站在檐廊之下,辰时的阳光落在他身上。
这恼人的动静,终究还是把翎光吵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满墙的洞,满地的暗器,翎光还以为是做梦。
“你在干什么?”翎光坐起身,指着墙惊道,“这里是来了什么刺客吗?!”
沈括身上只着单薄中衣,闻言咳了一声,神色自然地答:“早起练镖,可是吵到夫人了?”
“倒是没有吵到我,可你将寮房扎成这样……”
见翎光Www.52GGd21格格党m好像已经忘记了猫的事,沈括松了口气,蹲身将鞋袜找给她穿上:“这次出门急,没带丫鬟来,我伺候你。”
翎光都没注意到他在转移话题,不自在地推拒:“我自己穿吧。”
“好。”沈括还是蹲在她面前,床矮,他半仰着头。
翎光赧然:“我穿个袜子你看什么?”
沈括眼神专注,看她的脚白皙小巧,脚趾圆润可爱,可他从没碰过,成婚数月,还没真正碰过自家娘子。
“我看自己的夫人,需要理由吗?”
翎光一下不吭声了,她埋着头,耳尖有点发烫。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刷啦”的动静,仿佛利器抓在门上。
沈括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翎光:“哎?”
她飞快地穿好鞋,忽地想起来了:“是昨晚那只猫吗?”
沈括来不及阻止,翎光就将门推开了。
——果不其然,是那只装冷酷的野猫。
还没走!
都喊他滚了,竟然还不滚!
沈括眉角一抽,疑似有青筋爆出。
翎光欢喜道:“是你啊!”
她蹲在地上,伸手搂过白猫道:“我想起来了,你昨夜不是进来了么?”
元策本在门外,后来一听他们说话,这男子说的话让他难以忍受,只好抓门将翎光引出。
翎光将他抱在怀里时,元策身上还有几分僵硬。
他不适应这样,没有人这样抱过他。
翎光抱着元策猫回头:“重桓,我记得昨夜不是将这猫放进房间了么,怎么在外面?”
沈括重新露出一个笑:“我早起出去时,这猫就跟着一起出去了,我看它去了山里,很着急的样子,我想,可能是这只猫有一窝小猫崽子在外面吧。”
元策不能出声,冰冷的余光刺了一下沈括。
“哦,这样,”翎光点点头,低声问元策,“你是不是饿了?是不是有一窝小猫崽儿在外面要你照料啊?”
柔软的手指梳理着他身上的毛发。
翎光:“哎呀,你怎么跟个石雕一样,你不喜欢我吗?”
沈括走了过来,语调很轻:“既然这只猫已经做母亲了,我想它的孩子们一定很需要它,灵杉,不如我们将猫留在万佛寺吧?拖慧明师父照料一下它们。”
翎光每次看见小猫的眼睛,都会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心软,犹豫着道:“可是我很喜欢他,重桓,不如,我将他的小猫崽子都带回京吧?反正我一个人在府中,也没人陪我玩。”
沈括脸上的笑意又有些僵了。
不知为何,总感觉这猫对这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不可一世的鄙夷,让人厌烦得恨。
沈括耐心道:“可这猫,似乎不太愿意跟着你。”
翎光:“没有吧?你看他专程来找我,那一定是很喜欢我了。”
沈括摇头:“你看,它躬着身子,很显然不喜欢被人抱,它很抵触。而且这么久了,它可曾蹭过你?可曾喵喵叫过?看着这般野性难驯,若日后抓伤人,又如何是好?”
翎光辩解:“你怎么知道他野性难驯,我瞧他可温顺了……重桓,”她抬头看向沈括,小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沈括沉默了下,点头,找了个理由:“以前小时候被猫抓过。”
看着他流露一分脆弱的表情,翎光有一瞬动摇:“那我……把猫留在万佛寺吧。”
沈括目光扫过猫,然后温和地落在翎光脸上:“灵杉,若你想要解闷,我替你物色一只聪颖的鹦鹉,你不是喜欢那些鸟么?”
“好吧。”翎光想了想,准备将猫放下来,给他找些食物,可她刚一蹲身松手,方才还浑身僵硬,似不喜人碰触的猫儿,用脸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尖。
元策完成这套动作,整个人难堪到快要烧起来了。
幸好仙翁和子隐不在这里,若是让他们瞧见自己笑话,定是要名声扫地,颜面无存了。
他一面僵硬,一面又去讨好,用漆黑见底的眼珠安静望着她。
当然最多也就是做到这种程度,对方是翎光,他碰一下她的手指也没什么,让他喵叫是绝不可能的。
就算是翎光,也能看出,这个小家伙的挽留,他不是不喜欢自己,他想跟自己走。
翎光看一眼沈括,开始为难。
“不行啊……小猫,”翎光手掌落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抚摸,“你都是有崽儿的猫妈妈了,兴许留在万佛寺,对你更好……”
翎光有些哀求地望向沈括:“重桓……我,我还是想带他回去。”
沈括受不住她的眼神,妥协道:“好吧,带它回府吧。我们吃过斋饭就启程回京。”
再讨厌,那也只是一个宠物。
沈括觉得自己能忍。
翎光重新展露笑颜:“谢谢你!”
沈括摇头:“你我是夫妻,不要说谢谢了。”
翎光:“好……我下回注意。”
在万佛寺用膳之时,慧明大师来了:“女施主。”
翎光起身,双手合十行礼:“师父?”
慧明道:“施主,老衲现有几件事想问问你,可好?”
翎光点头:“师父请说。”
慧明道:“施主在京城时,是否命运多舛,诸事不顺,甚至多生疾病?”
翎光一听便觉得惊诧,点了下头,一旁的沈括闻言追问:“慧明大师,京城怎么了?”
慧明便解释说:“是京城此地的风水影响了女施主的气运和身体,施主来万佛寺后,是否感觉比在京中好上许多?”
翎光迟疑了下:“这里是凉快很多……要说感觉,是比在京中舒服。”
慧明:“阿弥陀佛,昨夜老衲得仙人托梦,才有了这番感悟,还请女施主暂且留在万佛寺,待身体好转再回京。”
沈括:“慧明大师!”
他对此半信半疑,何况翎光除了这几日感觉撞了不干净的脏东西外,她的身体根本没问题。
可就算沈括再不信,见到慧明院中的满园桃花盛开,淡绯红的花瓣落在庭院,漫山苍翠,点了一抹春色,他也不得不信了。
慧明道:“老衲绝不是空口胡说,施主留在万佛寺清修即可。”
沈括哑然,翎光茫然。
就这样,沈括不得不将身边侍卫留在翎光身边,而他还要回京面圣,先行离开了万佛寺。
离开前,对翎光叮嘱:“明日我差人将你的衣物收拾一些带过来,你想吃什么,我也让人给你带,这寺中忌荤腥,你若要吃肉,得偷偷吃,不能当着佛祖和僧人的面吃。还有……那山里古井的水凉了些,你来月事时,不可喝凉水,有事便让凌泉飞鸽传书给我。”
他事无巨细,连翎光都没想到沈括知道自己这么多事。
午时刚过,翎光站在寺外,望着他骑马下山的背影,心底竟有些不舍起来。
沈括在日头最甚的太阳下回过头来,翎光还站在原地。
直到完全看不见他了,翎光才转身,回到万佛寺的寮房。
“小师父,”翎光抱着猫,找到寺中的一个小和尚问询,“这附近可有适合猫搭窝的地方?我这猫妈妈似乎有一窝小猫崽儿在外面,我想去找找,奈何对你们寺庙不熟,担心迷路了。”
小和尚得知她是要去找小猫的崽,非常乐意地丢下手里的活就带她去找了:“施主这猫,我在万佛寺还从没见过,施主怎知它有一窝小猫崽儿?若是真有的话,应当会去厨房偷吃的。”
翎光:“我也不知有没有,是我夫君说的,说像是有。”
小和尚咦了一声,这才注意到:“女施主,你这是一只公猫啊,哪来的猫崽?”
翎光:“哎?”
好像真是。
她正要翻起猫肚皮一看,岂料怀中猫奋力挣扎了起来,一下窜出,以电光之势飞速跑路了。
看那僵直成一条线的尾巴,大概是非常不乐意被人看见隐私。
翎光只隐约瞧见了一点:“好像……还真是一只公猫。”
她反应过来,连忙去追,小和尚也跟她一起去找,两人高高低低,喵喵喵喵地唤着。
小和尚问她道:“施主这猫,可有取名?”
翎光摇头:“没有取名,昨日我来才碰见的,昨夜他来我房里了,今早也蹲在我房门口。”
小和尚笑道:“那施主不必担忧,这猫儿认路,饿了便会回来找你的。”
天色落暮。
元策找了个没人能发现的角落,发呆似的坐着。
落叶飘到他的肩头。
不行……
元策意识到,变宠物留在她身边,还是太过危险唐突了。
这样没分寸地朝夕相处,早晚会出问题的。
不能让她这样肆无忌惮的抱自己抚摸自己了,他是男人,不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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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光刚决定要养的猫,这一晚却消失了。
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伤心地想:“早知道……我就不看猫蛋蛋了。”
翌日晨,万佛寺钟声敲响,翎光住在寺中,便要起来静修、做功课、抄经。
推开寮房门,叽叽喳喳的鸟鸣声里,翎光迈进耀目的太阳光线底下,那头,看见小和尚带着一个身着白衫,身材颀长高大的男子,往里面那间寮房去了。
翎光望见他,认了出来。
“是昨日那位公子。”
小和尚见到她,问:“任施主,你可有寻到猫?”
翎光失落地摇摇头,挠了挠脖子上的蚊子包:“昨晚我感觉他来了,一推开门,又不在外面。我特意留了门给他,结果蚊子咬死我了。”
说完,她看一眼小和尚身后的男子。怎么说,也有一面之缘,该是打声招呼的。
“公子。”翎光喊。
元策朝她颔首:“姑娘。”
小和尚道:“这位男施主,也是来万佛寺清修的,今日慧明师父特意让我引路,带他来这边僻静的寮房住下。”
翎光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在庙里见到他。
“原来公子你也是来清修的啊。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对了,我姓任,任灵杉。”
元策“嗯”了一声,目光停落在她眼眸:“任姑娘,我姓元,单字一个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