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乾十字文并不知道自己的远房亲戚乾贞治打算做什么。
就算知道, 乾十字文也不会在意。
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乾十字文也不晓得自己做出来的菜和别人做出来的菜为什么有天壤之别。
他现在只想专心品尝秋山勉大叔为他找得海获相扑锅。
“新鲜出炉的海钓船,和新鲜出炉的海获相扑锅~”秋山勉大叔站在摇晃的甲板上, 将炉子架起来, 固定好后, 看看自己这一杆子有没有收获。
渔民大叔倒是很悠闲,将船停在海面上, 用黑峻峻的手切豆腐。乾十字文则找个小马扎, 用呲毛小牙刷清洗贝壳的表面。他抬起眼就看见秋山勉大叔撅着屁股趴在栏杆上的样子, 再次冒出“我不认识他”的想法。
“大叔。”
“哎哎哎哎沙丁鱼群。”
“……鸟取县附近盛产螃蟹和比目鱼吧。”乾十字文用牙刷清洗掉贝壳上的泥沙,接着捞起一把藤壶,怒道:“现在不是休渔期吗?”
“对啊。但我们是合法的。”秋山勉清楚自己在乾十字文心中没有什么可信度,高声喊道:“叔~你和他说一下。”
乾十字文身边的渔民大叔笑了笑, 晒得土红的脖颈里落下汗珠,絮絮叨叨和乾十字文说着话——然而, 乾十字文没听懂。
“什么?”
渔民大叔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刀具,比划着和乾十字文沟通。乾十字文迷迷糊糊只听懂了“许可”“钓具渔船”“捕捞许可”等名词。他不太懂, 很努力分辨口音极重的日文, 最终放弃。
“嗯嗯呢。”
渔民大叔露出淳朴的笑容,对这个憨憨仔笔了一个大拇指。
乾十字文也同样笑笑,转身就去问秋山勉大叔相扑锅的事情。
“海获相扑锅其实就是相扑锅的变种啦。食材多数是比较清淡的白身鱼、贝、虾、螃蟹等等。再加上一些豆腐啊, 比较清淡的蔬菜啦。”秋山勉打哈哈, 专注观察自己海面上的浮标有没有动静。
“为了你这个海获相扑锅,我可真不容易啊。”
乾十字文隐约觉得不太妙。
他昨天晚上全部精力都放在“乾汁”改良上, 大早上天没亮就被秋山勉扒拉起来, 套上衣服, 连人带车塞到了渔船上。
乾十字文:“你不会是把我卖了吧。”
“怎么会?”秋山勉亲昵地说道:“我真要这么做, 也是向你爸勒索一笔。”
“呵。他才不会赎我呢。”
秋山勉想想乾十字文卡里的巨额资产,以及那一份打款方的尾缀,默默闭上嘴。
开玩笑,乾真一郎要是真不想理会这个儿子,第一时间应该断掉彼此的资金往来。而非前面又搞什么通缉,又搞什么父子敌对。
不过,乾真一郎确实有点大病的样子。
秋山勉耸耸肩,没有坦白自己的想法。
他毕业时,乾真一郎还是远月学园的学生。等他被人骗钱骗色之后,乾真一郎已经退学离开,双方交集也就是学生时代几句话的功夫。
“总之。我给你找了一个擅长做海获相扑锅的老渔民。你吃就是了。”秋山勉揉了揉乾十字文的脑袋,含糊其辞,“你应该很少吃日本的乡土料理吧。”
东京,可是日本三大都市圈之一呢。
秋山勉补充道:“对了。船费你出啊。这顿饭钱不用我们出。大叔昨天打牌出老千,我给你赢回来的。”
乾十字文张张嘴,欲言又止。
他暂时不想进入复杂又肮脏的成年人世界。
两个人上午出发,赶到海边时已经是中午,下午简单吃了一点,吊了不少鱼虾,又刮了一些贝类。等到起火做饭,好好吃一顿海获相扑锅时,已经是太阳西沉了。
凹槽坑洞不断的老旧铜锅架在炉子上咕咕烧着,当做汤底的鱼贝、昆布和晒干的菌类熬制出一种浅色地高汤。老渔民用勺子加入盐、酱油调味,秋山勉则哆哆将螃蟹切成四瓣,鲜虾剥壳放到锅中。
“等一下。”老渔民说道:“还差最后的秘方。”
他站起来,船只还在停滞中,因并不着急前进,海浪也只是轻轻的拍打船身,没有发出巨响。反倒是穿堂的海风,从甲板上细细密密地吹到房间里来。
“秘方?”乾十字文探头。
老渔民从驾驶室的柜子底掏出半瓶自酿酒,走过来微笑着打开,倒了进去。“这是我家自己酿得青梅酒,度数不高,拿来当配料倒是挺好的。”
乾十字文默默将这一类酒归类到:黄酒、米酒、料酒中去。
他深知自己是个沾不得。什么红酒、啤酒在他面前,都属于一滴就倒的类型。但能用来做菜的酒多多少少不一样。乾十字文想到自己新到手的离心机,蠢蠢欲动,找机会想要尝两口渔民自酿青梅酒,再放入离心机甩甩甩!
吨吨吨。
老渔民打开瓶盖,倒了两大勺下去,接着便是小火焖热。秋山勉和乾十字文索性去甲板上吹吹风,两个人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去,神色严肃。
“我想吃蛋黄酥了。”
“黄澄澄,外面有酥皮的哪一种?”秋山勉形容道:“蛋黄酥确实很好吃。外面还有一点黑芝麻,酥皮倒是很容易碎,吃起来很有糯米皮的感觉。很多华夏点心都有这种特点——看上去很像今天的晚霞吧。”
乾十字文觉得有点相似。
秋山勉继续道:“不过馅料里面加了豆沙我不太喜欢。我比较喜欢里面加巧克力。黑巧太苦了,不过调节好糖粉就行了。做成酥皮那种半绵软的口感……缺点就是要出炉就马上吃掉。冷掉的巧克力口感会有点突兀。嗯?你看我干嘛。”
“我完全不能接受黑巧!”
“哈?你不会是对一切外国食物都有巨大敌意吧。你这个死守一亩三分地的家伙。”
“黑巧的局限性太大了,口味吃起来会很奇怪啊。”
老渔民在屋子里看着火,和这两人隔了一道走廊,听他们从“蛋黄酥加黑巧”吵到了“咸蛋黄肉粽里放意大利面”,再吵到“用咖啡做胡辣汤汤底。”
浑然看不出,两个人最开始只是在甲板上看个夕阳。
“你这个去华夏进修的异端!”
“什么异端?小兔崽子。”秋山勉一着急连中文都飚出来了,“现在的华夏厨师可比你想得开放多了。什么西餐手法用在中餐上,还有食材……顶尖的厨师可比你开放多了呢。”
“不。我不能接受。”
乾十字文光是想想“肉粽一咬开,里面是芝士意大利面”、“切开蛋糕,发现里面是鱼腥草夹心”、“喝一口胡辣汤,尝出咖啡的味道”等搭配,他在华夏形成的饮食观念直接表演原地裂开,恨不得现在就把秋山勉丢下去喂鱼。
偏生这个老东西还在不断给未成年厨师洗脑,“不断尝试新事物,打破自己的舒适圈,才是你这个年龄该做的事情。”
谢谢。
乾十字文只想给这个家伙一拳。
他以后可能会接受,但现在不会。
绝对,不会。
“饭好了。”老渔民的出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这场争吵。乾十字文一度不想坐在秋山勉身边。可惜渔船空间就那么一点,三个人围着相扑锅转,怎么说都会碰在一起。
锅里,鱼肉已经煮得完全化开。老渔民后来又下了一条新鲜的鱼肉下去,整个汤底呈现出一种浓稠绵密的滋味。最上方,也是最晚放下去的蔬菜已经烫熟,却还不是吃的时候,根据老渔民的说法,蔬菜的鲜甜还没有完全煮出来,现在吃只能吃到脆嫩爽口。
“这是我们船里的吃法。海获相扑锅这东西,说白了就是在船上一群人支棱起一口锅子,互相搭配这吃。”老渔民毫不避讳,反而和乾十字文说起了相扑锅的传统。
他似乎常去看相扑比赛,也熟知日本相扑选手的各个细节和饮食习惯。手上一边给乾十字文夹菜,一边唾沫横飞说船上的事情、陆地上的事情和渔村里的事情。
“也是我去的晚。前段时间,老家那边有一个很好吃的东西似乎叫什么……泡泡虾?”
乾十字文虎躯一震。
秋山勉闻瓜而起。
“什么虾?”
“泡泡虾。”
秋山勉噗嗤一下笑出来,为这个愚蠢的名字,也可能是为了自己心里那点猜测,“怎么做的啊。这东西。”
老渔民也只是道听途说。他家里的小孙子没吃到小老板最后一炖美味,气得在地上打滚,连翻哭闹,惹得他也对此物好奇起来,说道:“好像是把虾夹在面粉里,放在勺子里下油锅。出来之后,两面金黄,内馅也不会露出来。”
哦。秋山勉懂了。
他在华夏吃喝玩乐学习被人揍了一大圈,还不至于这点见识都没有,“台州泡虾啊。”
乾十字文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内心感叹日本太小,小得容不下一个逃学男高。
他赶快喝口汤,压压惊,内心祈祷青梅酒的度数大一点,叫自己原地昏厥。
——可惜了,该醉的时候不醉。
秋山勉开始和老渔民你一口我一口的唠嗑起“台州泡虾”的事情。
“这么好吃啊。这泡泡虾都有什么馅啊。”
“好像有萝卜丝、包菜,还有虾、鱿鱼和猪肉。”老渔民盘算下,觉得和自己打过牌的秋山勉不是什么外人,这点事情也不是什么私密事,大大方方说道:“不过我小孙孙说,还可以加冰淇淋、泡芙、巧克力蛋糕、珍珠奶茶……”
乾十字文脑袋哐当一下砸在桌子上,周围的碗筷发出响动。
冰淇淋就算了。
这事他真干过。
可后面那个什么巧克力蛋糕、什么珍珠奶茶纯粹是子虚乌有,纯粹是有人要坏他“华夏料理厨师”的招牌!乾十字文恨恨地想着,默默忽视自己在一群食客的胁迫下,朝泡虾里面放过“猪肉+巧克力”和“奶油+蛋打发成泡沫”这样的诡异组合。
他不想在秋山勉面前丢脸。
“哦~”秋山勉拉成声音,若有所指,“这开拓美食边界,开拓得很好啊。还放了什么,不会还放了鱼腥草吧。”
啪!
乾十字文猛地抬头,挺着脑门上的肿包和秋山勉面面相觑。
“怎么了?”秋山勉明知故问,“怎么了?十字文你脑门上怎么肿了?你不要太激动啊。我是在严厉批评这种败坏食物纯粹味道的家伙,这种丧尽天良破坏传统的王八蛋,必须要吊起来被整个华夏料理界处刑。是不是啊,十字文。”
啊对对对。
乾十字文不会承认这个人是自己的。
秋山勉乐了,反问老渔民,“叔。那人是不是蹬三轮,长又高又凶?”
“呀。你认识吗?”老渔民脸上一惊,问道:“那你赶快叫小老板回来呀。我们那边多的是人想他呢。听说他离婚去抢孩子了……这小孩抢回来了没有呀。”
乾.无婚当爹.十字文,握紧了拳头。
可恶。
十五岁男高已经预想到自己未来会被秋山勉嘲讽成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