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使者是李鋕。
李鋕现在几乎是大明和开荒团之间的专职联络员了。
李易在黄山搞的什么绿林大会,大明朝廷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根本不会在意。开荒团已经有了几十万军队了,这几个绿林小人物,连大明都看不上眼的虾兵蟹将,李易能看得上眼?估计也就是无聊玩玩。
至于趁李易在大明腹地,加害一下李易什么的,现在朝廷里没人想这个。当年李易就在京师,十几万大军包围中,结局又怎样?
再说,李易管着开荒团不错,换一个穷兵黩武的,说不定很可能对大明下手了。
这一次李鋕来是另有急事。不然也不能年前回去,年后再来。这是因为黄河发大水了。
人们都知道夏天会涨水。降水量剧增的夏天,涨水很好理解。可是初春没什么降雨的时候为什么会涨水?
黄河初春涨水是因为凌汛。
黄河的凌汛,就是上游河水带着刚刚解冻的浮冰,向没开化的下游冲击。
黄河上游地势高,这居高临下,下游如果河道还是封冻,水流不畅,后果就可想而知。
历史上,黄河凌汛就时有发生。当然,后世有了航空炸弹,这浮冰淤塞河道引起的凌汛,就不再发生了。
南方河水四季不结冰,根本不能理解黄河的凌汛有多可怕。
1619年,小冰河期的大明多灾多难。一场空前水灾到来了。
1619年的早春,黄土高原春暖花开,黄河的坚冰也开始溶化了。
万里黄河万里长。大自然是神奇的。黄河从高原流向平原,从高纬度流向低纬度,河水溶化一般都是从下游向上游传递的。
可是,总有个万一。
在1619年,小冰河期不稳定的气候,影响了河南、山东地区。已经是正月末了,还是春寒料峭。
可是河水不等人。
河南的上空还飘着爆竹的硝烟,年味儿还没散尽。没人知道,黄河上游的河水携带着无数的浮冰,正冲击下来。
陕县县令张源,这两天忧心如焚。史书评价陕县:“据关河之肘腋,扼四方之噤要”。正是豫西和渭河平原间的咽喉地带。据说周、召
二公以陕塬为界,分陕而治而得名。
形势险要的地方,可不一定是富庶所在。陕县县境位于崤山山岭的环抱之中,土地贫瘠,百姓困苦。这几年眼见黄河淤塞,张源多次请求清淤疏通河道,加固河堤,可是朝廷捉襟见肘,饿殍遍地都顾不上管,哪有钱干这个事?
黄河九曲,陕县正是黄河最后一曲。正是山西境内由北向南走势的黄河,转而向东,进入河南的地方。这样一个急转弯,平时看不出什么。可是万一河道水流不畅,自然淤塞严重。
今年过了正月十五,张源就觉得大事不妙,开始心惊肉跳。
黄河河道冻冰依旧,可冰面上,开始有急急的水流冲刷过来,还带着细碎的浮冰。
这是上游开化了啊!张源只觉得太阳穴胀痛。别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作为陕县县令,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上游开化,这里还冻得结实。这很可能要发生凌汛啊,黄河要发大水了!
张源面对那一天天涨起的河冰,听着那河道下方,憋闷的水声,六神无主。
告急文书一日三道发了出去,请求疏散百姓的文书也不停的发向州府省府,可是都石沉大海。
现在正是大正月,安定祥和才是主旋律,你这唱反调,能得到什么回馈?州府省府也不是没有向朝廷告急,可是世间万事,没钱不行。你陕县的民众想疏散到哪里?你当朝廷里的人都是傻子吗?一旦黄河决口,淹的可不是你一个陕县,河南、山东,甚至河北都会波及。
这么多年,财政匮乏,没钱大规模清理黄河河道,只能小打小闹,修修补补。朝廷不是不知道,元朝怎么灭亡的?不就是清理黄河惹的祸?
元朝至正一年四月,朝廷强征民夫修治黄河决口。结果民工挖河时,发现有一独眼石人。当时有一歌谣流传于民间:“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一下得以应验。结果韩山童、刘福通就趁机起义,搞起了红巾军。当然最终还是便宜了朱元璋,借机上位。
财富畸形发展的大明终于开始尝到恶果。
大明的财富,都藏在官僚和商人中
。大明的官几乎都经商,大明的商人有钱了,都要让家族子弟当官。这些人把持了朝政,财富高度集中,权利高度集中,朝廷根本没办法通过一个法案,向这些人收税,结果就造成了民进国退。当然,这个民,不是平民,是官僚富商阶层。也包括皇族。
现在强征百姓修河,这事以史为鉴,不能干。可是又没钱,只有干耗着,熬一天是一天。
正月二十二,黄河熬不住了。陕县淤塞的浮冰超过了河堤高度,开始漫堤。
张源让衙役通知百姓,各自逃命去。自己则跪在河堤上,泪流满面。
别人能走,他不能走。他如果逃了,他和他的家族都是替罪羊,很可能会被诛杀了九族。
听着浮冰下雷鸣般的河水声响,看着越长越高,已经高高的高出河道的浮冰,张源嚎啕大哭:“老天爷,我张源何辜,陕县百姓何辜,河南百姓何辜,你要降下这天罚?老天爷,你不开眼啊!”
高高在上的河冰轰然倒塌下来,淹没了这嚎哭,淹没了这陕县县令。
巨大的压力冲毁了堤坝,陕县成了1619年黄河大凌汛第一个殉葬品。
多日的积蓄,让滔滔河水携带着浮冰,有了一往无前的气势。犹如脱缰的野马,奔驰在辽阔的河南境内。
到了25日,河南十三县陆续决口,水灾很快蔓延到河北和山东。
河南是中原腹地,人口一直是华夏最多的大省,也是最容易出问题的省。
因为生计艰难,铤而走险的人比比皆是。无论河南河北,这黄河流域都民风剽悍,嵩山少林寺武僧之所以出名,也是源于这尚武的民风。
山西民间尚武,那是因为边关重镇,每有大战,百姓需要自保。河南河北尚武,是一有天灾,便盗贼横行,百姓也不得不奋起自保。
这些年,河南河北本就因为干旱和蝗灾,庄稼歉收,灾民遍地。这回总算来水了,却是黄河发的大水。这黄河一泛滥,又造就几百万无家可归的灾民。
这个年代,房子都是土屋,就算农村小地主,能盖起外层砖,里面土这样一面硬的房子,就已经很不错了。大水一
蔓延,根本不需要水涨多高,只要泡了墙根,房子就必然坍塌。
和后世地基用水泥,房子也用砖混,水泥一抹到顶不能比。那样房子,大水过后,几乎都屹立不倒。当然,城市内涝,水淹没了一层楼,也没人担心楼会被泡倒。可这个时代的房子不给力。
农村人一辈子的积蓄,几乎也就是一个房子,这和后世区别并不大。房子一倒,百姓就是赤贫如洗了。
一夜间,盗贼蜂起,打砸抢就成了新常态。等黄河凌汛泛滥到山东地界,灾民已经过千万了。
由于连年灾荒,京师存粮本不宽裕,这灾民阻塞了运河粮道,断了京师命脉,一夜间,大明的根基就动了。
这千万灾民怎么救?派兵疏通粮道,估计就是官逼民反,会更加速形势的恶化。
万历一夜白头,朝臣束手无策。
万历病倒了,发着高烧的万历,不停的大声说着胡话:“列祖列宗,你们开眼啊,天要亡我大明吗?”
内臣们面面相觑,这个时节,谁敢说话。
好不容易万历清醒过来,立刻问计一直衣不解带,伺候着的老臣方从哲。
方阁老沉思良久,才道:“万岁,为今之计,只有求助李易,以解燃眉之急。”
万历道:“朕也知道,这海内海外,首富就是李易。可是李易狼子野心,广东福建遭灾,我们卖了福建水师和港口,才换得他的移民。现在辽西已经卖给他了,我们还拿什么来换他出手救灾?”
方阁老道:“话也不是那么说,我看这李易良心未泯。万岁不如下道旨意,把辽东和朝鲜治权,全数交给李易。反正辽东他赶走了努尔哈赤,本就归他了,我们不亏什么。那东江毛文龙,我们一直希望他来牵制后金,每年耗费十余万两白银,无数军粮物资。可是这两天又来哭穷,说后金攻打朝鲜紧迫,辽东灾民和朝鲜灾民都涌入东江辖区,军无余粮,每日都有许多人饿死。这东江本属朝鲜地界,以前朝鲜也来交涉过,不过碍于朝鲜是我们属国,毛文龙占了也就占了。现在把毛文龙和朝鲜这两个天天磨着我们求援的推给李易,换
得李易救援河南河北,最好彻底移走这些灾民,岂不是一箭三雕?”
万历道:“李易又不傻,怎么会上这个当?”
方从哲叹道:“万岁,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祖宗基业,中原内地,断不可举手送人,不这样虚与委蛇,又能怎样?这事咱们还得找李鋕,让他去办。咱们先听他怎么说吧。他毕竟和李易熟悉。”
李鋕被急召进宫,听到方从哲的办法,皱眉道:“阁老,难为你想出这么绝的主意。东江毛文龙和朝鲜,本来就是两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大麻烦。如今一个喊饿,要死要活。一个要救兵,抵抗后金。你这把这几大难题,居然一揽子解决了。真是高明,佩服之至。”
方从哲道:“民为国本。我们把东江军民给李易,把河南河北千万百姓给李易,他凭空多了税源,应该是高兴事。就麻烦你再走一趟吧。”
李鋕不悦道:“既然百姓是这样的宝贝,为什么我们不自己留着,还推给别人?这个时节,唱这个调调有意思吗?”
方从哲老脸泛红,道:“这不是被逼的嘛。李鋕,你看李易有可能答应吗?”
李鋕道:“李易必然答应!”
万历听到这话,立刻有了精神。从病榻爬起,问道:“李爱卿,为什么你笃定李易会这样傻?”他也知道方从哲的主意有些馊,谁会接这么多张嘴吃饭啊。
李鋕叹道:“诶,很简单,君子可欺之以方。李易是个君子啊。他念着百姓,不是停留在口上,是在心里。这样大灾,眼看千万百姓就要死难,他怎么可能袖手?不要说给他什么好处,就是不给任何好处,他知道了,也不会袖手旁观。”
方从哲大喜,道:“知李易者,李鋕也。天降李易,解大明危急啊。既然你有如此把握,那万岁爷您赶紧拟诏吧。京师里的朝鲜使者和东江毛文龙的人,也可以一并打发了,让他们以后去上海求李易,有什么话都找他说,以后大明境外之地,我们可以不用费心了。”
万历也有了精神,道:“极是,我们中原千疮百孔,哪有心思打理海外?,这一次又辛苦李爱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