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眯起双眼,就如打量着一个虚无的、并不存在的身影一般。等她到了面前,才终于肯定那正是南宫雪。但她面上满盈的怜悯却如同一根刺,深深地刺进了他心里。
冷哼一声,抱起双臂,仍要伪装起副教主如日间一般桀骜不驯的姿态来。道:“你既肯如约到此,就说明我的猜想没有错。敢在七煞圣君眼皮子底下耍花样,卧底卧到了我血煞教来,你胆子倒不小啊!收起你那副看不幸孤儿的眼光来,我瞧见就恶心!我凌霜烬,是人人畏惧的血魔少爷,我不需要任何人假惺惺的可怜和同情!”
南宫雪听他尖酸怒骂,知道他一直以来伪装的坚强,不过是借以保护自己的一层盾牌。苦笑道:“够了,你想方设法,邀我来此,难道就是为骂我来了?像七煞魔头那样,人人畏却也人人恨,难道就是你想要的?我总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玄霜怒道:“够了,住口!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没有人能够了解我,我可以是任何东西的代名词,唯独不是我自己。”说到前一句时,还是声色俱厉,但等其后一句,却是满怀哀伤。
南宫雪则是更深的觉出他深藏的脆弱,叹道:“你抱怨别人不了解你,只是因为你封闭了自己的心门,从不愿意让人了解……罢了,既然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但愿你也能不受它影响才好。我只想知道,我与师兄幼年时顽皮,胡乱创下的几式剑招含义,你却是如何得知?你又是几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
玄霜听她岔开了话题,心情才似好过稍许。道:“这也没什么特别,我是天才啊!有什么瞒得过我?要说从前,我也不过是怀疑而已。那些个招法故弄玄虚,都是拿来试探你的。真说起来,是直到前一刻,我才真正确定了自己猜测。至于破绽么,你的名字或许能算其中之一。一年多前,李亦
杰总给我念叨一个名叫‘夏笙循’的女子,听得我耳朵也要起茧子了,因此听到‘木子循’,第一刻我就觉着熟悉。之后你又太过出挑,才让我不得不对你格外关注了些。要说是你有什么破绽嘛,我也说不大清,或许是一个人难以彻底成为另一个人,身上总会保留些独有的东西。好比真金的光芒,不会因埋在瓦砾淤泥中,而稍有减退。你那份大义凛然的正道光环,是不适合在魔教中生存的,那更不属于任何一个好吃懒做的世家子弟。”
南宫雪叹一口气,道:“好吧,你说的这些,我都承认,只是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性子,见到不平之事,没办法装作看不见。你约我来此,不会仅为提醒我这点小事吧?但你可有想过,深更半夜,咱两个不睡觉,却在外头游荡。万一给巡逻的教徒看见了,那又如何分说得清?岂不更要惹人起疑?”
玄霜冷哼道:“怕什么了?你也懂得是深更半夜,难道别人也不睡觉?那群巡逻的废物,有懒可偷,怎会轻易错过?都不知躲到哪个角落,睡得像头死猪一样去了。就算运气不好,难得遇着个勤快些的,我是堂堂的副教主,除我师父以外,这教中规矩由我定,教中人众由我管。我喜欢到哪里,他们也配过问?至于你——便说是我带你来练武场巡视,以防有正派贼子闯入,不就是了?能够平安无恙,他们是连高兴也来不及。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找右护法的麻烦?”
南宫雪思来想去,总觉不妥,似乎两人夜间在此相会,是一件极为大逆不道之事,迟疑道:“可是,这……”
“能行得通么”五字,还卡在喉咙口,玄霜便已不耐的一摆手,道:“行了,不然的话,难道说你对我有意思?咱们的时间有限,你是打算都浪费在这些无聊的问题上了,是不是?那也成,不如我就站在这里,同你聊个够?你说咱们
是中庭赏月呢,还是吟诗做对?嗯?”
南宫雪苦笑一声,道:“对……对不住。那你跟我说了吧,找我到底是为着什么?”谁知言谈好不容易转入正题,玄霜却又答非所问,道:“你说呢?问你比较妥当吧?你不是名门正派,声名响当当的女侠,大名鼎鼎、雍容华贵的盟主夫人么?怎会跑到我们这贼窟里来,自甘堕落,岂不糟践了你上等的身价?”
南宫雪摇了摇头,道:“我是受平庄主所托。若是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便会对师兄不利。”将平家庄中一应情形变故,都向玄霜详说一遍。玄霜听罢,冷哼一声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你不要以为这里是给你随意耍威风的地方。血煞教中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傻子,不会永远看不破你的伪装。到了那时,你要怎么办?”
南宫雪急道:“不会的!我必须完成平庄主的托付,或许……我这几日所出的风头确是太多,今后,我尽量谨言慎行,也就是了。”
玄霜冷哼道:“你再谨慎,又有什么用?等别人拿话套你,给你几句模棱两可的证词,假装对你了解到个大概,再跟你套套近乎,拿话一勾,你是不是就该什么都说出来了?起先我也不过是在试探你,你就如此信任我?给你一点暗示,就果真前来赴约?世上怎会有你这样蠢的女人?我办得到,别人也同样办得到。对身边的任何人,你都要当做敌人来看待,也包括我!永远不能真正敞开心扉。否则,别人便会利用你暴露出的弱点,转来对付你。或曾防前防后,面面俱到,然而掏心窝子的一刀,往往是你最亲近之人捅的!”
南宫雪轻声道:“可是你跟他们不同,我愿意信任你,也希望你能担得起我的信任。”这一份无形中的压力,倒比任何威胁都更为有效。
玄霜忽然烦躁起来,道:“胡扯!你怎知道,我对你定然存着好意?我
担不起你的信任!我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难道就因为咱二人是旧识?你不知道,正是这一层关系,才更值得大做文章?更何况,我早已不是当年的爱新觉罗玄霜,我叫做凌霜烬,我是江湖闻名的血魔少爷,魔教的副教主,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如今你却尽同我讲念些昔日荒废的旧情谊,岂不可笑?不错,你确是太过出挑,这就是你无法改变的本性!人不怕出色,怕的是背后跟着一群善妒小人。他们自己不肯努力,便妒忌旁人出彩,整日在暗地里给你设下绊子,你躲得了一时,却也躲不过一世。你就定要将自己置于险地,长久同他们周旋下去?”
南宫雪脸上浮现出个苍凉的笑容,道:“我本无意犯人。既然他们非要与我为敌,我也只好应战。那么你给我的提议,又是什么呢?”
玄霜道:“自然是立刻逃跑,远走高飞,再也别给他们找到。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你应该理解吧,今日之事,只是一个预兆,也是一个开端。好不容易给他们抓着把柄,你以为那群无所事事之徒会善罢甘休?单说近日,也难保有人到我师父面前碎嘴几句。到得事实败露,只怕你再是想走,也走不掉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是一片好心帮你?你到底听不听我的劝?”
南宫雪苦笑道:“越是丑恶的谎言,外端才往往包裹着越华美的外衣。你也跟我说了,在血煞教中都是敌人,要我提防每一个同伴,切不可轻信于人,也包括你。难道如今你要我走,我就该乖乖的走?还是你要将之前言论全盘推翻?”
玄霜直气得七窍生烟,除了程嘉璇,还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女子,偏又是如此伶牙俐齿,让他的无上口才在她面前,也是屡屡碰壁。
南宫雪幽幽道:“我不能走。我到教中多日,却连一条有价值的情报也没能通报给平庄主,是我办事不力。如果就这样一走
了之,我……我还有把柄捏在他手里。绝不能让任何人、事、物威胁到师兄的平安……与幸福。哪怕这幸福,不是我带给他的。”
玄霜又是气急败坏,又是哀叹惋惜,道:“你真是蠢!何苦非要让另一个人成为你的软肋?假如平庄主有意背信弃义,你前脚刚走,他尽可立即召开大会,逼李亦杰退位。可怜你与他天各一方,还在以性命作赌,掏心挖肺地给平庄主办事。执行这桩任务,一时半会是回不去的。他将你晾在外头这许久,庄中有什么事,是他掌控不得?不要到得头来,却是你一厢情愿,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倒霉蛋!那李亦杰根本就对不住你!虽说是平小姐招亲为先,但若不是他自行凑上前,要做上门女婿,不惜抛弃结发妻子——我虽不知他贪图的是什么,却也知道,落到这步田地,全是他自作自受!天降横财,往往是不能捡的。命是他自己的,该怎么活、是否幸福,由他自行掌控!用不着你为他负责,代他牺牲!你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到了爱情面前,怎地就如此盲目!明知对方爱的不是自己,即使努力一辈子,也未必能换得他多看一眼,却仍是心甘情愿,给他的前路,更添一把垫脚的灰土?”
南宫雪知道他所指的是程嘉璇,对她一片痴心付出始终含嗔带怨,深自不解,最后更是因此,自称“看破红尘”,对爱情失去了信心。恨屋及乌,连带着有相似举动的自己,也一并牵累上了。
但她却不愿听人驳斥李亦杰,似乎脑中总有股不由自主地意识,要为他辩解几句,让他在人前的形象,永远镀满金漆,光彩耀人。急急地道:“不,师兄跟七煞魔头不一样,他……他是待我好的,也是真正值得我付出的男人……”见玄霜面色不快,不愿再揭他伤疤,转了话题问道:“那么——你师父,对我的身份,究竟是否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