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南宫雪与李亦杰草草安葬了陆黔,南宫雪在墓前又是大洒几滴伤心泪,经李亦杰再三规劝,两人方始回宫复命。
李亦杰将前因后果如实交待一番,叹道:“卑职无能,最终仍是给七煞魔头溜了,凌贝勒也给他掳为人质,陆大人则是……为了搭救雪儿,壮烈牺牲……”说着话时偷眼瞧了瞧身旁的南宫雪,果然她再度听闻陆黔死讯,眼眶又红了一圈。
顺治显得极是疲累,道:“辛苦你了,李卿家,要想真正收拾七煞魔头,是个长年累月的力气活,非一朝一夕所可就。至于玄霜,假如是他命里注定有此一劫,能坦然面对,反而是好,或能成就日后因果……但要是他自甘堕落,甘愿与七煞魔头同流合污,泥潭深陷,旁人也救他不得!”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颇为严厉。
李亦杰忍不住辩解道:“那也不是,或许我们从前都误会凌贝勒了,他有时虽然贪玩胡闹,却不是个是非不分,会随随便便认贼作父的孩子。刚才随我们搭救雪儿,他也曾出过大力——”
沈世韵冷笑道:“放着宫中一堆大事不顾,偏去无关紧要之所施舍些小恩小惠,亏他想得出来。”李亦杰一阵尴尬,南宫雪却已清清脆脆的开口道:“皇上,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顺治看在南宫雪为人掳劫数日,难得平安归来,对她也就格外宽待了些,道:“南宫姑娘,朕是久仰你的大名。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有什么事,只要朕力所能及,尽管提!”猜想她一介女流,最多不过是要希求些金银玉帛,或是为她的师兄祈求功名。
岂料南宫雪轻轻一福,道:“多谢皇上。小女子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只求重翻当年冤案,为残煞星殒少帅与陆黔陆大人正名,加以身后谥号,定当感恩不尽。”
顺治未料到她要么不提,一旦提起,就是个如此艰巨之请。虽为皇帝,但要重翻当年旧案,
却是谈何容易。
且不说朝堂上下,一群守旧派顽固阻挠,而一个闹不好,更会影响了皇上圣名,及大清断案之誉。绝无可能因南宫雪一句口轻飘飘的请求,便代她牺牲如此之广。只得含糊应了几句,道:“此事确有难度,经着落处,也得花些时日。如若南宫姑娘耐心,还请多加等待,他日朕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
在场李亦杰、沈世韵等人均知,“他日”是永不会有的,这份耐心,只怕还得一直保有下去。唯有南宫雪欢喜得眉开眼笑,连连颔首应是。仿佛陆黔与暗夜殒如今已不是大魔头,而是人人称道的英雄侠客一般。
沈世韵重新扯回话题,道:“有关七煞魔头祸事,来日又当如何剿灭,李卿家,你考虑过没有?”
李亦杰颔首道:“不错,卑职有个想法,正好给韵贵妃娘娘说知。听他话意,此后不甘平庸,有意带着凌贝勒到各处作乱,稳据地盘。咱们以各城小股兵力,分战场迎击,硬拼实力,定然胜他不过;若使众将齐集,结为一支精兵强队,或能迫得他手忙脚乱,但其余城池便无人看守,如若不能一举拿下,则家国危矣。因此卑职左思右想,总觉这两种策略各有利弊,实在拿不准主意,该取何者为上?”
沈世韵微笑道:“难为李卿家还能如此为江山社稷着想。本宫原还担心,你连经几次打击,恐怕更要心灰意懒,借酒消愁了,却原来全是多虑,李卿家分明就是愈挫愈勇的典范。你怎么想,就全按你的法子办吧,必然是好的。恕本宫多嘴问一句闲话,如今南宫姑娘,是给你救出来了,不知几时才能喝到二位一杯喜酒?”
李亦杰心里一疼,听沈世韵话意,简直摆明了揭南宫雪创伤。但她既然发问,总不能避而不答,没精打采的道:“说出来没的教人耻笑。我与雪儿……打算暂时不成亲了,至于礼金,到时也会逐一退回。
累得大家伙儿白跑一趟,我们也是十分过意不去。”
顺治与沈世韵同是一惊,只不过沈世韵是喜多于惊,微笑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的确该好生考虑清楚。怎么,李卿家,好高骛远,嫌弃人家南宫姑娘了?就算他两人独处近月,也并不是非得发生什么,你说是不?”
李亦杰明知她是有意拐到这一条路上去,心中极是烦躁,道:“这不是谁嫌弃谁的简单问题。而是我们两个……都需要时间冷静。”
顺治道:“照理说来,劝架本应是劝合不劝散。但朕最近才觉着,夫妇生活过得久了,实在是种压力,倒不及朋友间的亲密更能维持得长些。不过李卿家,若是当真想朝这个牢笼里跳,你就跳吧。”
李亦杰听得面上发烫,想必身旁的南宫雪情形更是尴尬,极力将话题扯开,道:“其实要论武功,也并非便无人能与七煞魔头匹敌。皇上可有听说过四大家族?依卑职看来,四位庄主的功夫都能与他在伯仲之间,只是……他们是隐居起的世外高人,不肯轻易出山,只怕难以说动他们出手相助……”
顺治道:“高人若是能轻易相请,那还有何价值?这个任务,朕就交给你了,不论你用何种方法,务必给我如期完成。”李亦杰对这任务能否“完成”尚是个未知数,更何谈是“如期”完成?
日子周而复始。从此李亦杰日间仍去打探玄霜下落,一边考虑着四大家族之事,如何开口,提这个“不情之请”。
当初两人可是有言在先,原庄主最大让步,只能代他查出南宫雪下落,却不能派兵增援。自己堂堂武林盟主,怎可在抱得美人归后,便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于是日日搁置下来,与南宫雪相见已是极少,便是碰了面,说不上几句话,也将各奔东西。
有时李亦杰暗自心凉,两人间几时落到这般形同陌路?但南宫雪却不愿给他一切挽回的机会,
几乎已是有意识的在躲避着他。
而至于沈世韵这边,陆黔一死,倒是给她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当天便与几名妃嫔草拟了一份奏章,献给皇帝,其中列有董鄂妃诸般罪状,并附有亲笔画押。顺治震怒之际,下令将董鄂妃处死,以正宫规,而事后又生悔意,本想收回诏书,董鄂妃却已被人发现,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牢中,此案当时诸多猜疑,最后却草草料理,只称畏罪自杀。
一年的时间,便在争斗愈演愈烈中匆匆流过。此时已是顺治七年九月,而今多股谋反势力已然平定,唯余七煞圣君江冽尘,已不满于事事亲历亲为,带着他的徒弟,铁蹄踏遍了大江南北。时常在各地招兵买马,倒戈相向者不计其数,也在转眼间重新拉起了一路教派来。
一年只能令他更加凶狠,心思更加繁复,所到之处,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处处可见如此凋败之景。若说他从前还不过是出手试探,那么这一年,就是大规模的残杀扫荡,疯狂复仇之举。当今天下,俨然已成他囊中之物,令无数正道人士切齿扼腕,却是谁也不敢抢先出头,招惹这魔头煞气。
南宫雪并非不关心武林之事,只因有心无力,久而久之,也就渐渐淡去。但见她独自一人,缓步走上了京城左近的望阳坡,手中持着几束姜黄色小花,走到并排矗立的两座坟茔,蹲了下来,将掩映的几株杂草拨开。
这一天并非清明,更不是两人忌辰,但南宫雪却没来由的渴望到此。原翼走后,将一座偌大原府留了给她,她却怎样也住不惯,尤其是在空空旷旷的宅子里,伴着黑暗,独自守到天明的寂寥,总有种天地间只余孑然一身的沧桑悲凉。
而皇宫自是住不下去的,紫禁城中,顺治请她住的卧房极致奢华,但却令她觉得,自己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永远只是个局外人。倚在窗前,见李亦杰早出晚归,十天半月也
不来探望她,宫中没有其他朋友,连一个说知心话之人也无。最终毅然搬了出来,歇在城角的一间小茅屋中,这还是一位好心的老大娘怜她孤苦,特地给她免除了些杂费。
白天便随着几位寻常妇人,在房中织布刺绣,再请人拿去市面上卖,换来几个小钱补贴家用,日子过得很是清贫。好在她每顿吃得极少,也不大看重衣饰打扮,勉勉强强,还能撑得过去。有一日兴起,在望阳坡给陆黔与暗夜殒立了两座空坟,独对着两块墓碑,聊表哀思。
将手中花束分为两株,分别摆在两人坟前,轻声道:“我不喜欢那些大红艳丽的花,太过俗气,而且色彩越艳,风头越盛,将来凋谢的也就越快。等它化为一片干巴巴的枯叶,谁还会多看它一眼呢?话说回来,人又何尝不是同样?因此我宁可做一株渺不起眼的小花,旁人不会多来留心它,却也都不会去伤害它。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宁静、清新,而又悠远,才能历久弥新。不知你们,是不是也跟我有相同的看法呢?”
甩了甩头,故作俏皮的一笑,道:“陆大哥,你不是最会迎合我的么?这次也不准反驳!管你是怎么想,我非叫你听我的不可。”
而对暗夜殒,却不敢随意放肆,道:“我知道你最喜欢蓝色,天一样的蓝,象征着自由是么?可惜再晴好的天空,也会凝聚阴云……哎,瞧我在说什么呢,说两句话,便要红了眼睛,以前我才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啊。再这么着,只怕要变成兔子了……这些花,都是我自己采的,可是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蓝色的花,我很笨是不是?不过,看到这朵小花,我也能感到一种无拘无束的意蕴,你呢?会不会喜欢?你这一生,都活得太过压抑,我希望你在地下,在天上,或是来生来世,能够做真实的自己。即使在人群中,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也一定要努力让自己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