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李建结束了愉快的假期,回到了邯郸官署之中。
正如之前所想,这里等待着他的是堆积如山的公务。
很多事情下面的官员可以解决,但也有很多事情只能由李建这位邯郸令解决。
就比如说,司寇官署送来的对李同等人的判决。
“主犯李同等五人发配边疆,凡当日杀人者偿命,伤人者赔钱,其余人等杖责三十。”
李建提起毛笔,在上面写道:
“无异议。”
砰的一声再盖上印章,这份审判就算是正式生效了。
毛遂接过这份审判,轻声道:
“大夫,要不要给他们……”
李建摇了摇头,淡然道:
“平阳君是平原君的亲弟,审判时有所偏颇也算正常。”
“这一次我们已经是大获全胜,就不必再咄咄逼人了。”
穷寇莫追。
政坛之上敌我难分,为了将来可能存在的合作,和平原君撕破脸皮并无必要。
真正需要撕破脸皮的时候,应该是能一击致命,让平原君政治生命彻底断送之时。
毛遂道:
“今天廷议,似乎是要商议对燕国出兵之事。”
李建点头,打了一个哈欠:
“那就让他们慢慢商议好了,反正我还没那个参与议事的资格呢。”
李建无论支持田单还是支持廉颇当主将,另外一个人心中都必然不满。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参与的资格反而是一件两不得罪的好事。
蔺相如和田单两人的请帖几乎是同一时间送到了李建手中。
李建在思考片刻后,选择先去田单府赴宴。
田单表情看起来颇为愉快,对着李建道:
“来来,今天老夫可是让人准备了不少好酒好菜,咱们好好聊聊。”
李建拱手道:
“先恭喜都平君成为伐燕之战的主将。”
田单脚步一顿,脸上浮现笑意:
“李建大夫果然消息灵通。”
李建笑道:
“其实下官是猜的。”
田单放声大笑。
这位都平君没有说谎,菜肴确实很丰盛,各种山珍河鲜应有尽有。
就连美酒的味道也非常的醇厚,李建一喝就知道,这是来自李氏酒坊之中所售卖的邯郸白酒。
在别人家的宴会上喝自家的酒,这个感觉不得不说,相当微妙。
田单心情非常愉快,道:
“大将军和李大夫的关系似乎很不错,但这一次大王还是更加信任老夫。”
田单的高兴是理所当然的,这一次的主将之责绝对是他的一大胜利。
李建想了想,道:
“坦白说,无论君候和大将军哪一位能领兵出征,下官都相当高兴。”
“对了,不知是何时出兵?”
田单笑道:
“秋收过后。”
李建这下是明显吃了一惊:
“要在冬天开战?”
田单微微点头,给出了解释:
“箕子朝鲜已经派人前来联络,言明今冬会联合东胡一起进攻燕国。”
李建这才明白过来。
感情不是齐赵联军而已,而是齐、赵、朝鲜、东胡,从四个方向一起进攻燕国。
也难怪会选择在冬天这种不寻常的时间开战,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春耕结束到秋收之前的这段时间开战才对。
这个时代的棉花还没有大规模的在华夏之中种植开来,御寒能力不足是中原民族的硬伤,秋冬季节大家更愿意选择休养生息。
只不过随着战国时代诸侯国纷纷进行体制改革,法家官员们所打造的国家机器已经能够迫使底层的老百姓们冒着冻死的风险,为前线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了。
在这其中,秦国是佼佼者,赵国则是追赶者。
李建想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冬日战争,民众实在太苦。”
田单表情微变,随后语调微微放平:
“众生皆苦,又何止平民百姓呢?若国家不强,平民同样也没有生存空间。”
李建并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和田单纠结下去,他没有傻到要去改变一个活了几十年之人的世界观。
倒是田单主动提出了问题:
“在对抗燕国这方面,李大夫有什么建议吗?”
李建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了田单一句。
“不知道都平君打算怎么对付燕国呢?”
田单胸有成竹,开口道:
“对付燕国,自然是先长久相持,让东胡、朝鲜的兵马先消耗燕国的力量。”
“等到明年开春之际,才是我军大举进攻之时。”
“明年秋天之前,我军应该就能兵临蓟都城下,迫使燕王割地求和了。”
“甚至若是一切顺利的话,或许还能直接将燕国彻底吞并!”
作为一个齐国人,田单对于燕国的恶意是从来都不加以掩饰的。
李建表情认真的听完了田单的话,然后开口道:
“这个计划确实很好,不过我并不认为都平君你有这么多的时间。”
田单皱眉道:
“李大夫你的意思是?”
李建道:
“燕国并不是如今我们最大的对手,秦国才是。”
“秦王也不是一个傻瓜,他怎么可能放任我们整整一年的时间来对燕国进行征战呢?”
说是战国七雄,但实际上真正一直争霸的国家,每个时代也就那么几个。
先是魏齐争霸,然后是齐楚争霸,接下来是秦齐/秦楚争霸,眼下是秦赵争霸。
同时代的其他国家,如果不是因为争霸国之间的合纵连横,早就已经被吃干抹净。
田单道:
“对于这件事情,老夫也并非没有预料。”
“这一次四方联军围攻燕国,我们大赵本身并不需要出动太多军队,主要抽调的也是北边边骑军团的主力。”
“南方的步兵主力,完全可以用来防备秦国的进攻。”
“从过去的经验来看,秦国人是不可能在一年内突破我军防线的。”
李建笑了起来:
“难道都平君就没有考虑过我的兵棋推演结果吗?”
“如果秦国选择的进攻方向不是大赵,而是韩国呢?”
田单呵呵的笑着,正色道:
“老夫怎么可能没有考虑呢?但老夫觉得,秦王只要得知了兵棋推演的详情,就不会继续考虑进攻上党郡的事情。”
“二来,即便秦国进攻上党郡,大赵也同样可以出兵帮助韩国坚守上党郡。”
“三来,如果战争真的在上党郡爆发,我们大赵的边骑军团同样也派不上用场。”
看着田单有条有理的说完这些,李建也不由微微点头。
“虽然下官还是不同意都平君的意见,但下官衷心祝愿都平君能得胜归来。”
田单笑呵呵的举起酒杯。
“等老夫得胜归来之后,一定会向大王保举,让李建大夫成为我们赵国真正的卿!”
离开田单府,李建的马车在安静的街道上行驶着。
李建斜倚在车厢的软榻上,静静的思考着即将爆发的这场战争。
虽然三世为人,但这依然是一场不在李建记忆之中的战争。
很多事情已经被改变了,世界线的走向出现了明显的偏差。
接下来的路,他得自己走。
该怎么走呢?
李建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
战争的机器一旦开动,就很难停止。
大批的赵国边骑获得命令,开始朝着赵燕两国的边境线进发。
作为高阙塞今年来的风云人物,五百主李牧也理所当然的带着麾下的五百骑兵加入了大军的行列,浩浩荡荡朝着东方而去。
秋天已至,草原上的草开始枯黄,大片大片的荒芜。
要等到明年春天,这里才会上演“春风吹又生”的绿色奇迹。
李牧的身边,众多赵国骑兵们脸色兴奋的讨论着。
“好些年没有开战了。”
“是啊,总是在南方开打,咱们这些骑兵都派不上用场!”
“这一次在北方开战,燕国那边的平原可多的是咱们纵横驰骋的地方呢。”
“这一次定要多弄点战功,机会难得!”
李牧含笑听着部下们的讨论,心中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李建大夫……这一次怕是不能获得他的指导了。”
这些天来,李建和李牧之间的书信来往是非常频繁的。
书信毕竟比不得语言,李建所写信中很多让李牧疑惑不解的地方,限于篇幅往往很难得到回答。
想到这里,李牧心中不由有些遗憾。
邯郸城中,李建正聚精会神的工作着。
作为赵国的都城,邯郸是赵国大军的聚集地。
每当有战争爆发,邯郸城这边就有海量关于军需后勤方面的事务需要处理。
这也是李建第一次应对这些事情,可以说忙的是脚不沾地。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李建几乎每天都在处理相关事宜,各种细节上的扯皮更是让他烦不胜烦。
“有士兵偷了邯郸城老百姓十只鸡?这种事干嘛来报官,让他去找军队啊!”
“有女孩被士兵搞大了肚子?此事转交司寇处理!”
“有将军说咱们提供的马鞍不好乘坐?让他滚蛋,一天天惯的,不服去找蔺卿理论,那不归我管!”
……
邯郸城中并不只有邯郸官衙,还有大量其他中央官署,邯郸官衙作为一个地方官衙,在面对这些中央官署的时候打交道是比较劣势的。
一个月时间下来,李建和田单争执了三次,平阳君拍了四次桌子,和廉颇吵了六次架,和娘家老爷爷蔺相如大眼瞪小眼不下十次,终于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大军出征的这一天到了。
宗庙面前,年轻的赵王表情激动,将手中象征着祖先意志的斧钺交到了主将田单的手中。
“都平君,你此次率军出征,须得胜归来,以告祭赵国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田单单膝跪地,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斧钺,随后站了起来,正色道:
“请大王和列祖列宗放心,臣必不会让大赵威名蒙羞!”
震天的鼓声中,田单在众人的目送下上了主将战车,带着赵国大军呼啦啦的朝着北方而去。
李建看着大军远去,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建只需要监督各种军需的运输,再也不需要和奇奇怪怪的繁琐事务打交道了。
回家的时候,李建看到了意外的一幕。
一名白发苍苍,年纪上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误会的医者正坐在房间之中,伸手搭在蔺柔的手腕上。
李建愣住,心中微微一动,好像想到了什么。
老医者也看到了李建,站了起来,微笑道:
“恭喜夫人,恭喜大夫,确实是喜脉。”
蔺柔怀孕了。
对于这件事情,李建本人还算淡定,但毛遂等家臣的喜悦简直是要突破天际。
“一定是个公子,肯定是的!”毛遂斩钉截铁的对李建说道。
李建有些哭笑不得:
“就算是个女公子,将来不也能再生吗?”
毛遂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然后笑道:
“臣还是觉得是个公子。”
……
战争对赵国人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大军开拔过后,邯郸城又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李建有些时候上下班路过,看着熙熙攘攘的赵国西市,心中也不由感慨。
一个习惯了战争的年代,对华夏来说当真是一件好事吗?
田单显然忠实的执行了之前所设想的战略,大军在边境和燕军僵持,但并未爆发什么决战。
天气一天天的转冷,邯郸城中的落叶都已经凋零,随时都可能迎来下雪的季节。
又是一天早晨,李建刚刚在邯郸官署办公房之中落座,就被喊到了王宫之中。
在赵王的御书房中,李建并没有看到别人,只有平原君一个人陪侍在旁。
这让李建心中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赵王笑吟吟的看着李建,道:
“李建啊,你这段时间的工作寡人是看着心里的,也相当的满意。”
“这一次,寡人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李建道:
“请大王吩咐。”
赵王道:
“都平君田单刚刚上了奏折,说中山郡的郡守乐丕对大军后勤工作多有拖延,他已经将乐丕当场斩杀。”
“你和田单的关系不是还不错么,你就暂时兼任一下这个中山郡的郡守,给田单站好后勤的岗吧。”
李建听完,心中顿时一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王身旁的平原君。
中山郡的郡守?
总感觉,这是一个大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