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韩昶,是什么时候萌生对洛溯的情意,他不能回答。
他对洛溯的所有关注,都源自一场无意的偷听。
那一年,韩昶九岁,他听到一场不得不藏于心口的对话。
彼时,他刚得知,自己是外室所生,兴国公府未免子嗣流落在外,又要为世家表率,这才将他充作嫡子,他难以置信,想去与父亲当面对质,偷偷潜到父亲书房外,却听见有人与父亲议事,他又不甘就此离开,便在门外徘徊。
“你这事情做得太明显,洛家人率领的三千兵士全都活着,就洛家两子一女及仆兵阵亡,你就不担心兜不住”,韩昶听出这是小叔的声音,明白他们说的是洛国公府。
“兜得住,没人敢为洛家说话,因为,在过几年,洛家朝堂无人可继,就一个小女娃,掀不起风浪,又不能入朝为官。”
“好,那圣上!难道圣上会看不出?”韩昶觉得小叔怒气腾腾。
“看出又怎样,又不能对我们下手,圣上还要靠我们镇守边疆,储君流着咱们韩家的血。”
“好!很好!那皝州呢?洛家家将镇守的皝州呢?那可是军事重地,还有,洛国公府的外家,东南海疆抗击倭寇的徐家军呢?”
“无诏不得入京,进京述职能带军前往?除非他们想造反。”.
“好!好!大兄你真是算无遗策,若是边疆战事平息,你就不怕兴国公府落得个清算的下场。”
“不让战争平息不就好了,让圣上无暇顾及。”
“那要填多少将士的生命进去,一己私欲,祸及无辜,大兄,你到底要干什么?”,韩昶听出小叔的声音已趋平静。
“你不用管,我已经安排好小桓和你共事,你把他带好了,父亲那边你也不用特地去告状,这事我早就和父亲商议过了。”
“我劝阿兄收敛一点,物极必反。”
“好了,我们兄弟须得齐心,我和你二兄常年驻守边疆,京中还得靠你坐镇,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韩家啊,想想我韩家多少儿郎为了大檀边疆,‘’命都搭进去了,却屡遭忌惮。”
“现在用得上我了,当初这么不提前告知我,我去洛国公府祭奠的时候,我有多瘆得慌,那洛家小女娃,叫洛溯的,最小的那个,冲出来喊‘干嘛把我阿兄阿姊的衣服拿出来,不是说死要见尸,他们穿过的衣服没有继续穿,不能说她们死了啊’,她眼泪啪嗒一掉,灵堂上所有官员都面带异色朝我看过来,知道我这次善后费了多大劲吗?”
“洛霖不好对付啊,还能坐得住,隐而不发。”
“他又不傻,借此获得圣上垂怜,圣上现在格外关照他的小女儿。”
“让人多盯着洛国公府,不能给他们翻身的机会”。
“早就安排了,他可能无计可施,另辟蹊径,翻出你早年的风流债来,被我拦下了。”
“今天就到这,我还有些琐碎的军务要处理”,韩昶听到这,明白自己必须得离开,蹑手蹑脚地快步悄声移到阴暗角落,待小叔离开后,小心翼翼,避开旁人,回到自己卧房。
韩昶关上房门,独留自己一个人在房内,喝着早已凉掉的陈茶,自己真有可能是外室所生,洛家两子一女不明不白丧命真的是韩家手笔。
……
后来啊,或许是心有愧疚、心生怜悯,韩昶分心注意小洛溯了。小姑娘经常闷闷不乐,没有以前爱说话了,常常独自一人,不与人结伴而行。
当他看见木制小鸟,只要往鸟背上一推,小木轮就会带着小鸟的翅膀,扑腾扑腾,竟冒出一个想法,那个小姑娘看见肯定会很开心。
鬼使神差,在一次入宫参加宫宴,韩昶将木鸟揣上,打算找机会送给洛溯。
这场宫宴,也是洛溯牵扯上昭宁长公主的开端。
小女娘、小郎君私下聚会,说出的话伤到洛溯了,洛溯难敌众口,只好忍下委屈不与争辩。待无人注意时,不知怎么想的,竟跑到湖边偷哭。
韩昶走上前,拿出藏在袖中的小木鸟,“你看这是什么,还会扑腾扑腾”,他将小木鸟放在草地上,平推鸟背。
“哼,假好心”,洛溯接过花辞递过来的小方娟,擦净眼泪、鼻涕,说出的气话还冒着鼻泡音。
“嗯~,这个送你了,我可没说你坏话,可不能不分清红皂白拿我撒气”,韩昶也不生气,倒是觉得洛溯气鼓鼓的小脸蛋,配上会冒鼻泡的粉白小鼻头,有点可爱。
“哼,我不要,你肯定在背地里还是看轻我阿兄阿姊”,洛溯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又冒出小鼻泡。
“我没有,这个精巧的小玩意儿,很难找到”,韩昶将小木鸟递到洛溯跟前。
“哼,我才不白要你的东西,这是我舅公送给我的牙雕套球,比你的稀罕,喏,和你交换”,洛溯对这小玩意儿有些心动,卸下腰间的象牙球,递给韩昶,看他收下后,便准备收下小木鸟。
“本殿不准你接,这东西是本殿的”,昭宁不知从何处冒出,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洛溯迅速将小鸟护在怀中,向昭宁半蹲行礼,“长公主,此物是臣女和韩五公子互换而来,是我所有。”
“我不管,就是我的”,昭宁伸手去夺。
洛溯和昭宁怄气,紧紧地护住小鸟,说什么也不让,碍于昭宁身份,又不能还手,自己的婢女也不敢贸然相帮,洛溯孤身面对昭宁和她的两位侍女的推搡,尽管有婢女扶着,还是失足摔入湖中。
这意外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韩昶还来没得及反应施出援手。昭宁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她只是想拿件东西,“救人,救人,快救人”,她慌了。
“殿下,奴婢不会凫水”。
“五表哥,快跳下去救她啊,不然我又要挨骂”,昭宁扯着韩昶的衣袖。
洛溯不断地双脚蹬水。双手拍打水面,不断将头冒出水面,试图不让口鼻呛水,徒劳无用,费尽了力气,她只来得及说几声“救命”,就隐没水中,初冬未冻的湖水冰冷彻骨,加快了洛溯意识的散失,她只来得及看清花辞向她游来,便失去意识沉入水底。
“我没学凫水”,韩昶先是难堪,后是慌张,望见花辞跃入水中,忙指向花辞“她的婢女会凫水,去救她了”。
幸好洛溯是小孩子,身形小,体量轻,在水中阻力小,花辞才能帮助洛溯将头抬上水面,拖拽着她向岸边游去,花辞无比庆幸自己小时候生活在海边,凫水是家常便饭。
接近岸边,花辞冲着阑卧嘶喊道:“去叫大夫啊,抬手干嘛,我抬得动”。
阑卧关键时候倒也不懵,边跑边机灵大喊:“洛国公府小姐和长公主打闹掉水里了,太医院怎么走,快请太医啊,快救救我家小姐”,这样一没挑明是长公主的过错,二打消这件事悄声处理的可能,三自己不知道太医院在哪,能让人帮忙引路。
晴天惊地一声雷,炸响了整个皇宫,惊慌昭宁身边的两位婢女,其中一位急道:“殿下,我带她去请太医”,转头吩咐另一位侍女“你留下安抚好三殿下,送洛小姐去含章殿”,随后匆忙朝阑卧追去,试图阻挡她的喊叫。
昭宁茫然无措,呆立在原地,父皇还叮嘱她要和洛溯好好相处,她要怎么办?
此时此刻,昭宁长公主主仆三人、韩昶,没有人想去问一问洛溯的状况,她们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没死。
花辞将洛溯抱到岸上,探了探洛溯的鼻息,有出气,有进气,再探向她颈侧,有跳动,才放下心来,将洛溯头偏向一侧,掏出她口中异物,又将头正过来。随后双膝跪地,双手交叠,直臂按压胸腔,直至洛溯从口中吐出积水,接着又往洛溯口中渡气,循环往复,可洛溯始终没有苏醒。在这途中,
公主侍女说“先让洛小姐去含章殿,太医很快就到了”,被花辞横了一眼,语气不善回道,“不会找人抬担架过来吗?怎么!盼着我家小姐早点见阎王”。
韩昶帮公主侍女解了围,“去命人抬副担架来,我和昭宁一起照看洛小姐”,公主侍女听后才灰溜溜离开。
……
此事惊动了圣上、皇后、进宫赴宴的命妇们,宫中命贵妇带着各自的孩子回宫,而她们也听到她们能听到的。太医向圣上回禀,洛小姐服下药后,一个时辰就能醒来,之后再调理数周便可恢复如初,圣上听后,派贴身太监送洛小姐回府。
可洛溯回府后,一个时辰,还是没醒,病情却愈加严重,反而发起烧来,洛国公府只好请来关系密切的王老大夫,王老大夫诊脉后,说出洛溯病情实情,并开出了猛药,好在最后,洛溯总算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