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时候，初春悄然踏至？
是屋檐上的雪融化成水滴落下的时候吗？
是呼出的气息不再显形，其在冷风中的白逐渐变的模糊的时候吗？
抑或是园中枝丫抽出嫩绿的幼芽的时候？
洛溯不清楚，近二十年的时间，已让她漠视了季节变化，她已无法对时间流逝发出无限感慨，对美的认知早难以让她心生愉悦。
她只知道，残冬初春，暖得了身体，却暖不了人心。
……
冬至、腊八、除夕、元日……，转眼即将迎来人日。
洛溯明白身边的婢女风风火火操办每个节日，是是为了让她开朗起来，不要整个人一直都心事重重的。
可洛溯讨厌过节，讨厌过节喧嚷的人群，别人过节阿姊兄长都在身边，而她的阿姊兄长年纪轻轻就辞世，连最疼爱她的祖母也与世长辞，和阿娘待在一起，话不投机半句多，阿爹当值，回来也只是派人问候。别人过节其乐融融，而她呢，只能听属于别人的欢声笑语。
……
傍晚时分，洛溯倚在贵妃榻上，手执《淮南子》一书，双眼却盯着晦明晦暗的烛火，沉默不语。
花辞拿开纸笼剪掉过长发黑的灯芯，再套上纸笼。烛光暖黄、落日余晖，小姐玉手执书，蹙眉凝神，才八岁大的孩子，一天天都是愁眉苦脸，像个小大人似的。知道小姐心中不喜，花辞还是得说出口，“小姐，昭宁长公主的生辰快到了，师嬷嬷从库房挑了几件贺礼，想让您去看看哪件合适”。
哼，哪件合适？哪件都不合适吧！众星捧月的昭宁长公主会瞧得上落魄公侯之女送的贺礼。自己和逝去的亲人都被她挖苦成什么样了。
洛溯未看花辞，冷淡淡递去一句话，“你们随便挑几件让我赴宴不就好了”。
怎么想的？自己被她害得小命都快没了，现在还要像以前一样欢天喜地挑礼物讨好她，做做样子不就好了，洛溯心神不宁，书上的字一个也看不下去。
“小姐，昭宁长公主还小，又是圣上唯一的女儿，金枝玉叶，性子难免骄纵了些。再说了，小姐您现在不也没事了，公主身份尊贵，您不好与她计较”，都过了两个多月了，气还没顺过去呢？花辞怕自己小姐犟驴脾气遇上昭宁长公主又倔上来，再次闷声吃大亏。
哼，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不过祖辈打下大檀的江山，历代皇帝巩固扩展祖辈留下的基业，而昭宁恰好在庇荫中罢了。她自己呢？也是活在祖辈荣光的庇荫之中，在下层人眼中，自己何尝不也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洛溯心中自嘲，合上书，起身向门外走去。
“走吧，贺礼在哪？带我去看看”，君臣有别，洛溯明白，这是一道天堑，在绝对权势地位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无论昭宁做什么，最终都没有错。而原谅，不是她该做的事，她只有顺从。
洛溯压制住心中的不甘，祖母不在了，兄长们不在了，阿姊不在了，阿爹的官是虚职，无实权，洛国公府这颗大树摇摇欲坠。她——要留下祖辈的荣光，祖辈的基业，要庇护整个洛国公府。
花辞赶紧走到自家小姐面前，给她带路。
漉萱院偏院。
白瓷辟雍砚、和田玉神龟砚、凰式澄泥砚、玛瑙叶式笔洗、蓝柚描金山水纹笔洗、龙泉窑莲瓣双鱼洗、青玉龟游荷叶洗、牙雕葡萄松鼠毛笔、竹刻花鸟纹毛笔……
洛溯看着这些书房摆品，只觉得头疼，颜色形式各异，她又不懂昭宁喜好，怎么知道挑哪样合适。前世师嬷嬷挑哪样来着，心静，心静，这是掌家的磨练。
洛溯记得昭宁好像养了只白龟，应该是喜欢龟式制样，“拿这个和田玉神龟砚，还有这个青玉龟游荷叶洗，拿一个黄梨花盒子装起来，人日那天我带过去赴宴”，洛溯手指着两个方位，瞥见花辞赞许的目光，只觉舒心“我书房哪一样不是好的，随便拣几样都是可以送出去，还要我亲自来挑”，洛溯说这句话时，眼尾微微上挑，几分神气几分鲜活，花辞心中甚慰，“是！是！是！咱们小姐的东西，每样都是宝贝，都是珍品”。
花辞千哄万哄，总算将自家小姐心中不快给哄没了，让她乖乖去漾樨堂用晚饭。
……
午夜，千工拔步床内，洛溯着里衣，靠在迎枕上，身上盖着半掀起的丝被。
“阑卧，阑卧……”，洛溯唤到第五声，阑卧终于进来，点上卧房部分烛灯，使房内昏黄的光线变得明黄，急冲冲小跑到洛溯床前，“小姐，怎么了”，顺便点上床头的烛灯。
“没事，就夜里睡得不安稳，你换上安神香，给我拿一碗安神汤”，洛溯腊月尾老是半夜惊醒，连续七八日都是这样，今夜有些不一样，她做梦了，以往没有做梦的，她实在不想惊醒阑卧，可心有余戚，只好把她叫来。
夜里留侍的丫鬟很快将安神汤端上给阑卧，阑卧坐在床上，一勺一勺喂给洛溯，“小姐，是哪不舒服，梦魇着了？”，阑卧刚擦掉洛溯身上的冷汗。
“嗯，就今晚点安神香，以后还是燃竹熏”，洛溯不想提梦魇的事，含糊过去。
“那明日让王大夫过来看看？”，阑卧试探性道，小姐平日不喜喝药。
“嗯～，好～”，半柱香功夫，在内服外熏的作用下，洛溯脑子昏昏沉沉，终于睡去。
阑卧撤下迎枕，将它放在床尾，小心翼翼扶着洛溯的头，让她们靠在蚕芯枕上，掩好丝被慢慢踱步退出。
夜里，洛溯的梦还在继续。
“小姐，我看见姑爷和长公主在府中林子私通”，师嬷嬷气极愤极。
“小姐，姑爷怎么能是这种人，老爷当初真是瞎了眼”，花辞有辱共焉。
“你们看错了，先帝刚薨逝，昶之怕昭宁难走出殇父之痛，加上自幼一起长大的，才去安慰昭宁，师嬷嬷，是有人引你去看的，还是真是你不小心发现的？”，洛溯认真看着祖母外家的来信，思考着怎么将洛家部分钱财避人耳目运往东南沿海。
“这……有个小丫鬟偷偷往您的药膳加东西，被我瞧见了，我去逮她，被引到林子了”，师嬷嬷暗自咒骂自己，真是老马失蹄。
“动静大，有人发觉？”，花辞担心，这要是公主记恨起来，又招祸了。
“那小蹄子逃的贼溜，动静也小，我也是偷偷追她，应该没有人发觉”，师嬷嬷仔细回忆经过，安慰自己。
“好了，今天昭宁和昶之的事就是兄妹情，以后不要提了，药膳也不用查了，横竖在这府里样样都不由我们，查出真凶又不会有人做主，药膳停了吧，一年多了，肚子也没动静”，洛溯倒也不是生气，只觉得心闷。
“小姐，要是老夫人和老爷在，您会受这种委屈”，花辞觉得自己小姐命中注坎坷，忍不住委屈落泪。
“出嫁从夫，韩昶又不是入赘我洛家，很久之前就说了，称他‘洛五少爷’，在外人面前称我为‘洛五少夫人’，免得落人口舌”，洛溯将信放入炭盆，将它烧毁，自己的产业正在被洛家明目张胆步步蚕食，洛家贪上头了，垄断军权不说，那么早就开始染指财权，洛溯隐隐觉得她漏了一环，却怎么也抓不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