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南方潮湿的天气烦躁而闷人。近来总是阴雨天,淅淅沥沥的有些夏日里的凄冷,真是怪天气。
周烟躺在床上有些不快,拿起床头的耳机戴上,耳边的音乐声却怎么也盖不住愈下愈大的雨声。
好烦。他困得不行,却被这雨声叨扰得半梦半醒。
他蜷缩在那张从小睡到大的床里。从前只觉得它很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脚够到那床尾,可是现在,却不怎么够了。一米八几的个子在那床夏凉被里,遮掩的严严密密。
他听见和那天一样的雨声穿过耳机来提醒他,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砰”地一声,消失了。雨声在片刻的让位之后回到主导。
血从腹部流淌而出,直到最后都没有停止。他和往常一样在网吧和朋友们打着网游,直到一个电话戳破了他所有的平静。
从那天开始,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那天开始,他要承受的也不一样了。
周烟额间渗出密密的汗珠,他侧卧着,紧紧地抓着被子,双腿微曲着。
窗外的叶子被打落,掉在浸泡在雨水里的土壤上,叶片的脉络冲刷的逐渐清晰。
一道惊雷,周烟猛然惊醒。他平躺着,心跳的有些异常,咚咚、咚咚。他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是惊吓后的余悸。
他打开床头灯,坐了起来。又做梦了,自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就常常做噩梦。开着灯,一夜无眠。
晨光微现,照在这座小城的高楼之上。陆陆续续的人走在大街上,奔向要到达的目的地。漫无目的却又有所希冀。
周烟站起身来,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过于刺眼,他揉了揉眼睛,又拉上了。房间有些过于逼仄,这是这整个屋子里最小的一间,只有那张床是他还熟悉的,其他的只是陌生和冰冷。
自父亲去世以后,他便搬进了伯父家,一整个屋子,五房两厅,他占据了最小的一间,其他的要大许多,这间是杂物间改造的,实在太小。好在,能看得见阳光,虽然他也没那么喜欢,但他很需要,他怕黑。
叠好被子,他走出房间。他们都还没醒,他可以暂时的占有洗手间,他打开手龙头,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低下头的一瞬脑袋因缺氧而眼前一黑,昨晚睡得不太够。随即,他拿起放在镜子前不锈钢架子上最角落的那一个漱口杯和牙刷。除了他的以外,眼前摆满了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刷牙杯,只有他的显得单调,灰色的。
在迅速地洗漱之后,门外,开始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了。
周月站在洗手间门口,大声地催促:“喂,周烟,出来。”
周烟打开门,看到周月头发蓬乱地站在门口,表情十分不耐烦。周烟没有理会她,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
张如雪已经做好了早餐放在桌子上,她在厨房里倒牛奶,看到周烟出来了,语气温和地说:“小烟,去吃早饭吧。”
“嗯。”周烟应声。
张如雪应该算是这个家里对他最温柔的人了。他回想起小时候每一次父母带他来走亲戚,张如雪总是在忙碌,不是在准备饭菜就是在打扫卫生。她也总是会悄悄地把他拉进房间给他一个小红包,还告诉他不要告诉他大伯父。
毕竟在金钱的问题上,并不是越有钱的人就一定越大方。拥有财富并不一定拥有宽容。
周竹也已经洗漱完毕,他走到餐桌前拍了拍周烟的肩膀。然后在他旁边坐下开始吃早餐。
周竹今年二十五了,在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当非讼律师,薪资很可观。虽然很多人对律师这个职业有偏见,但不得不说就目前形势而言,薪水在大多数人眼里也是眼红的不行。
高偏见,高薪水。得到那么多的同时受点非议倒也正常,再说,周竹并不那么在意这些,他只是喜欢这份工作,喜欢法律。
最开始的时候,周东圆并不支持周竹去学法律,周竹聪明,学什么都很精很快,和大部分的父母一样,学金融,学金融多好啊,将来去投行搞风投,或者学会以后回到小城在周东圆的公司当个管理层,传承家族企业,要多好有多好。可他偏偏要去学法律,填完志愿的那个时候真是要把周东圆给气疯了。周竹一向沉着稳重,周东圆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也很听话,会顺从他。可他偏偏就在这件事上,周竹死活不肯妥协,张如雪再三劝导,才让双方让步。
周东圆和周竹约定,如果大学毕业之后他没办法找到一份好工作,那周竹就必须回来给他打工。
周竹不愧是高中就一直成绩优异的学霸,上了大学也是如此。年年拿到国家奖学金、校一等奖学金,从大二开始他就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大三实习的时候,被导师推荐去了北京一家知名律所,两个月下来,他给其他律师的印象非常之好,一名合伙人希望他大学毕业之后可以来他们律所就业,待遇给他是同期生里最好的。大四完成毕业论文,顺利毕业。工作也有了着落,现在他在律所除了忙点辛苦点也没什么不好的了。只是每年回来的时间都很短。
这不,趁着暑假,大家都在家,他才回来休假几天。
周月在厕所里折腾了半天才出来,把自己从一个满头蓬乱的疯婆子变成了一个清新靓丽的女学生模样。就是这妆画的有点浓,假睫毛扑闪扑闪却显得过分装扮而略微不自然。等会她约了人趁着暑假的尾巴,打算再玩几天。
她也上桌吃饭,张如雪终于忙完也坐下。周东圆一会儿要去一趟公司,也早早坐下。只有周波还在赖床。
“周波还没起床?”周东圆看着坐下吃早餐的人,面有愠色。
“小波还在睡觉吧,让他多睡一会吧,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张如雪温和地回答道。
周月忍不住插嘴:“周波再睡得久,也长不高了。只会越睡越胖,越来越像头猪。”
“小月,别这样说你哥。”张如雪看了一眼周东圆的表情,没有生气,才放心下来。
周波现在十七了,却还是和周月一样高,虽说这俩是龙凤胎,女孩身高170是高挑出众,可是男孩170就在大部分女孩子眼中是个小矮个了。
“我说的没错啊,我们班的女生之前看到我和周波放学一起回家,听说是我哥还嘲笑说,男生没有180都是二级残废,妈,你不知道我有多尴尬。”周月止不住地吐槽。
周东圆有些生气,但是他太宠周月,故而只是略有不满地说道:“那要按照你们的说法,你爸我也是二级残废了?”
周月惊觉刚才说错话了,赶紧纠正:“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周波真的的太矮了,和他一块真的没面子。再说了,爸你也有176,哥个子也高,就连周烟都有183。明明他爸他妈都没有你们高。”
桌上一阵沉默,提到了不该提的人,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周东圆虽说不算什么细腻之人,但也感觉到这话不该说,抬眼怒视了一眼周月。张如雪则抬眼看对面周烟的表情。
周烟低头喝粥,似乎没什么表情,只是他一向冷冷的,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纵使是生气,也不会在这饭桌上大发雷霆,再者,这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只是,这笔账他心里自会记下。
周月良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只好沉默,可是心里却觉得自己什么也没说错。
周竹也察觉到了这台面上的尴尬,赶紧转移话题:“爸,妈。明天我假期就结束了,该回去了。”
“这么快就回去啦?”张如雪有些不舍。
“几点的机票?”周东圆问道。
“明早十点二十的。”周竹回答道。
“嗯,回去好好工作,别给我丢脸。”周东南还是一直没有释怀他去当律师这件事。
“嗯,放心,爸。我吃完了,先回房了。”周竹把碗筷收进书房。
周烟默不作声紧随其后。
“这次回去什么时候才回来?”周烟挤了点洗洁精在碗里。
“应该要过年才能回来了吧,律所太忙了。阿烟,刚才小月说的话也不是有意的,她这人说话不怎么经大脑这你也知道的。”周竹撇过头看着周烟。
客厅,周月连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心想是不是昨晚空调开太低了有点着凉。
“嗯,我知道。”周烟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搓碗的力度增加了几分。怎么才喝完的粥,余下的一点残渣就干了,搓了搓不掉,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回去上学那件事你怎么想的?”周竹转过头打开水龙头开始冲掉碗上的泡沫。
“我没什么想法,但暂时我还不想回去。主要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周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飘忽。
“阿烟,你不要想的太复杂,我和妈都希望你能回去上学。阿烟,那件事之后你真的变了很多。”周竹有些担心周烟。
“嗯。我会再想想的。我先回房了”周烟放好碗筷,离开厨房。
周竹和周烟各自回房间了,周月已经出门了,客厅里只剩下周东圆和张如雪。
“孩他妈,明天给小波买点钙片,让他多运动运动,别一天到晚躺在家里不动,这个个子着实是不行,怎么一点都不像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亲生的,真是奇了怪了。”周东圆不满。
“嗯。”张如雪听出他话里的轻浮,但还是没有多说。
“东圆,那天说的小烟回去上学的事——”张如雪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这件事你不用管,你只要照顾好小波和小月就行。”周东圆显然不想让周烟回去上学。
“东圆——”张如雪还想说些什么。
“够了,别说了。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孩子。我要不收留他,他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周东圆开门离开。
门“砰”地一声被重重关上。
张如雪叹了一口气。
周烟这孩子,她只想弥补他缺失的东西,只要和她的孩子一样有一个安稳的家就好,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她只希望周烟做个平凡而快乐的孩子,他本不该承受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