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贞吉到来之前，在心里面盘算过无数话语，对当前的开场白，自然是熟稔的很。
可偏偏面对陆子吟那一双锐利的眸子，他却是有些难以招架。那并非是上位者的目光，而是自己接下来要说真话，还是虚以为蛇的假话。
“回禀总督，下官冒昧前来，一来是为了吉林府的百姓冬日御寒所需煤炭，二来是为了将一批上等的木炭，送入京师，所需船队，还请侯爷拨付。”
“此事在商言商，随便找一个船队便能够做到，用不着来这沈阳府中找我吧？”
陆子吟似笑非笑，赵贞吉的话多少有些牵强。
“总督明鉴，此番下官前来，还有一件事情可说可不说，现在却是不太想说了。”
“那就不说。”
陆子吟很等聪明，自然知道赵贞吉嘴里面可说可不说的话是什么。此人找到自己，不是为了自己老师做说客，还能做什么？以他的性子，不是在地方上面做事，便是在修身养性。
身为心学弟子，赵贞吉做事一板一眼，并非是徐阶那样虚伪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赵贞吉几起几落，徐阶却在朝堂上面稳妥泰山。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在此刻便尽数彰显出来。
“多谢总督。”
赵贞吉叹了
口气，话虽然这样说，但真要什么都不说，才是怪事。
“总督大才，在辽东所做之事，迟早要推广到大明。眼下辽东因为海贸，均田地而富裕。辽东各所学校有教无类，所行之事乃是我大明前所未有。来日辽东必然愈发富庶，成为我大明的钱粮重地。”
“这是你不想做说客的原因？”
赵贞吉点头道：“侯爷做事深谋远虑，下官不及，也不肯阻拦侯爷做事。”
他换了称呼，算是一种认可。
“再说了，朝堂上的人想的是什么，侯爷比下官更清楚。只怕侯爷心中早有定论，下官说与不说，有区别吗？与之浪费时间，还不如谈及其他东西，做一些与百姓相关的事情。”
“吉林府内的女真人现在可还算老实？”
陆子吟见说，哂然一笑，转移起来话题。
“回禀侯爷，吉林府的百姓还算温驯，做事颇有条理。只是百姓还是太少，便是有二三百万户，此地也是容纳得下。眼下下官方才知道辽东有多大，土地有多肥沃。这漫山遍野的黑土地，下官行走多地，还是头一次见到。”
赵贞吉由衷敬佩，大明无数官员，提起开发辽东的却只有陆子吟一个人。大明上下，是不缺有远见的人的
。
缺的是能够脚踏实地做事的。
“真有那么多百姓，你能够安置下，让其安居乐业？”
“侯爷忘了吉林府还未划定界限？”
吉林府并非是真的一个府，没有邻居，他便没有任何界线。得等到此地人口充足的时候，朝廷才会按照府县界定所属。
当下的吉林府，可以大到南抵朝鲜海，北抵北冰洋也没问题。
陆子吟哑然失笑，这才发现自己说的话有语病：“忘了。”
他老老实实回答：“最近忙于政务，只顾着设立府县，倒是忘记了辽东疆域还未划分。这样吧，三百万人口，未来五年迁移到吉林府治下。你能够设立多少县，是你的本事。日后朝廷如何划分，是朝廷的事情。”
许多在寻常人看来的大事，都是权贵眼中的小事。府县划分，朝廷还得听真正做事的人给出答案才能知晓。
大明朝廷高居庙堂，哪知道下面的详情。
赵贞吉连连点头，他所想的便是这些，当下局势愈发清晰。辽东从无到有一点点建设，自己虽然着手时间不多，总归是有感情的。
吉林府现在只有一个架子，下面的县还未修筑城墙，还需要时间才能有城墙，变成城市。
“当下你只需要按照规矩做下
去，吉林府必然大治。你的名字也会留在吉林府上，与之一道被歌颂。”
一直到天黑，赵贞吉都在询问如何治民。同样是文官，但彼此之间的差距仍旧明显。
赵贞吉很清楚自己的短处，自己并非是擅长民政的人，尤其是一府便有数府人口。
现在人还不多，等人口多了，麻烦自然越来越多。
趁着陆子吟还在辽东，多问，多听，总归是有好处的。
吃过饭，离开辽东总督府之后，赵贞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眸子当中尽是思索。
朝廷，老师，百姓。
三个选择，他选择了尊崇本心。
管他旁人想要什么，自己要的是国泰民安。
“孟静，平西侯如何说的？士绅马上退步了，这海是开，还是不开？”
驿站当中，一个中年人见到赵贞吉归来，连忙上前问道。
他颇为急切，想要弄清楚平西侯的态度。别看平西侯远在辽东，可他的一句话，足以让无数人倾家荡产。
也能让徐家更上一个台阶。
一旦开海失败，无数海商立马会面临破产，或是急流勇退，主动退出。
赵贞吉道：“此事平西侯并未明言，兴许要等平西侯前往京师之后，才能议定。”
“那你们一个下午都在说什么？
总不能都是一些琐碎小事吧？”那人急了，他苦苦等待，现在却等来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那肯认了。
他要的是内幕消息，而不是敷衍的话。
“若是辽东百姓的事情是琐碎小事，那便是琐碎小事。我身为吉林知府，平西侯都督辽东，他说什么，我也只能说什么。”
“孟静啊孟静啊，你误了大事。”
那人叫苦不迭，跺了跺脚：“你自己想想如何跟我伯父交代。”
赵贞吉这个时候却理也不理，只是冷冰冰的进入房间，将门随后关上。
院子里头，那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赵贞吉离开，一肚子埋怨，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糊涂啊！”
呆立了半晌，他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光，也不知道说的是赵贞吉糊涂，还是自己糊涂，得罪了此人。
话音落下，他便快步离开，要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上报上去，免得自己伯父，大明的徐阁老怪罪自己。
赵贞吉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又过了许久，赵贞吉才在屋子里面低低叹了口气。
他现在是无比羡慕海瑞，有陆子吟这样一个人在上面顶着，实乃幸事。
这年头，做事不如找个好的门路，倒也不真了。
那平西侯便是只问能力，不看出身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