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阁老,老朽说得事情您都知道了,陛下旨意如此,老朽也无可奈何。您看咱们内阁是该驳回,还是草拟?”
对严嵩来说,对付徐阶,比对付士绅更加重要。后者枝繁叶茂,却在朝堂上面没有多少发言权,是个人便能够牺牲他们。
读书人又是中华上下五千年,唯独没有造反成功,他们个个心比天高,本事却又稀疏平常。
远的不说,大明开国至今,别说什么文官没有造反的基础,大明武将勋贵也没有造反的基础。
可偏偏大明边塞那些被文官看不起的武将,却总是能够造反,胁迫地方官员,或是军官,与朝廷对峙。
文官,骨子里面便没有孤注一掷的基因,想的多了,便会衡量,不会冒冒失失的去冒险。
“严阁老说的不错,下官觉得此事甚好,能够彰显我大明皇子爱民如子,是好事。”
徐阶面无表情,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自己就算是要阴违,也得阳奉了才行。
“那就拜托徐阁老跟下面人说清楚今日要办的除了裕王殿下捐学之外,便是陛下想要拟定由司礼监掌管海贸,以其中利润供养大明各地学校。”
“此事,我觉得大为不妥,却又无力阻止陛下。这朝
廷上下,现在缺钱的紧。”
严嵩一个劲儿哭穷,最里面的话落在徐阶耳朵里面,又是另外一个意思。
他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脸色也不如刚才泰然。局势变化,皇帝一旦让司礼监掌管海贸,那开海便是无稽之谈。
这钱平西侯想要重新划定,皇帝则是想要独揽。
他不知道李芳在这件事情上面是什么态度,但严嵩他知道。这厮想要自己反对此事,让自己逼着下面人后退。
单单一个李芳,他便忌惮的不得了,若是严嵩跟皇帝也站在一边,从中分一杯羹的话,自己便死定了。
此刻严嵩并非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皇帝,还有司礼监,甚至远在朝鲜国或是辽东的陆子吟,也在为他撑腰。
尤其是陆子吟,此人便是不在京师,他的影响力也依然在这片土地上,让谁也不敢轻视。
“钱粮,的确是家国大事。”这样一番话,他说出口的时候,也不知道在心里面思忖了多久,此刻开口,他心拔凉拔凉的。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管他是几品官,只要是江南士绅,此前便在摇旗呐喊,想要从中渔利一番。眼下局势混乱,这些人却又幡然悔悟,想要火中取栗。
先前阻止
开海的是他们,现在央求开海的还是他们。
好话坏话都被他们说尽了,到头来自己倒像是那个坏人。
不,是自己被推着做那个坏人的!
徐阶面色无比冷峻,已经失去了平素的老成。严嵩自然要劝服他那一党人,自己麾下的人却不好说服,人都有二心,那些士绅揣着明白装糊涂,现在让他们退让,不易。
可是朝廷雷霆之怒已经备好,严嵩一字一句,都是冲着要害去的!
士人最重要的不是在朝堂上面当了几品官员,而是在地方上的声望,声望高的人做事自然顺利,声望低的人,不说臭名昭著,却也相差不大。
大明现在最不缺乏的就是名声不好的人了,这些人身份虽然大不一样,但地位极低。
首当其中的便是严嵩这样的佞臣。
即便是陆子吟,他并非是靠着幸上起家,也没有针对文官,风评毁誉参半。
对陆子吟,他是爱不起来,更恨不起来。
他知道,自己年轻四十岁,兴许也跟陆子吟一样年轻气盛,想要让天下公道。可年纪越大,他越知道任何一个人想要撬动大明,都要花费一生,才能做到。
越是位高权重,他便越是知道自己动弹不得半步,一旦自己所做
违反了文官的利益,他们第一时间,便会叫自己好看。
陆子吟却是那个奇葩,他并未承担任何人的期待,在这大明做事也不用看谁的脸色。
反倒是自己这样用半生爬上大明权利上层的人,要看陆子吟的脸色行事。若是陆子吟不满,许多事情推进不下去还不算什么。
真要叫陆子吟盯上,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也是那时候,他才意识到皇帝想要收拢权利,想要改革。严嵩是明棋,陆子吟是暗棋。
出手田产之后的一切跟自己预料的相差无几,陆子吟对军户下手,清查土地,虽未在大明境内扩大。
但有了开头,便有结尾。
大明士绅,还没有足够实力对抗平西侯。
支持陆子吟,当下也不全是坏事,这也是好事。
这般想着,他心中倒是释然了一些。管他局是如何,当下总归是还能和平相处,还没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这就够了。
“钱粮的事情,严阁老身为内阁首辅,自然要多多关心。”好似一个世纪之后,徐阶总算开口,表明态度。
“下官没什么本事,在群臣当中只有浅浅一点薄面。若是陛下不弃,阁老所托,下官只能硬着头皮去办,不敢说结果如何。”
严嵩笑着道:“大善,如此一来我大明上下,也能拧成一根绳。士绅纵然有所反复,也无妨。”
“无妨?阁老还有别的手段制衡他们?”
“无他,以杀止杀罢了,盐官贪赃枉法不计其数,地方士绅干净的,老朽也不会去动他,不干净的归还也就罢了。就怕有些蠢货人心不足蛇吞象,此时此刻还要将把柄送到锦衣卫手中。”
徐阶面不改色,他早就知道锦衣卫不会袖手旁观,这不仅仅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跟陆子吟的关系。
更是因为局势如此,皇帝亲军都不听话,帮着皇帝做事,大明上下只怕到处都是反贼。
“锦衣卫何时出发?”
“已经出发,我大明两京一十五省,都在监察范围当中。若是地方官清查土地得力,便是大功一件。”
“下官以为,此时可以刊登在邸报上面。”
严嵩深深地看了一眼徐阶,道:“大善。”
“明日休沐,后日一早,下官再来拜见阁老,陈明结果。”
“可。”
话说完了,严嵩也不留客。
他心知肚明,徐阶有了台阶,现在准备下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在乎是否优待士绅,他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趁势而起,取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