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平素没有见过皇帝的大明官员来说，今日见到皇帝的时候，多少有些惶恐。无数官员就那么跪在玉熙宫外面，一动不动。
严嵩徐阶等人也在殿外面侍立，静静等待。
倒是李芳在玉熙宫当中伺候着嘉靖，但他也不敢说话，尤其是皇帝勃然大怒的时候。
“啪”的一声，一个花瓶被砸在地上，与地面碰撞的一瞬间粉身碎骨，成为无数碎片。
已经为钱发疯的嘉靖并不知道，自己砸掉的元青花，价值不菲。他根本不在乎身边的东西，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只是奢求更多的玩具。
他来者不拒，现在却没钱了。
辽东没钱，西南没钱，朝廷的俸禄本是暂扣，现在根本补不上。从九月到十月，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大明的情况从秋天变成了凛冬，大明朝上上下下，除了严嵩，其他人心都哇凉哇凉的。
“朕的银子都哪儿去？”
嘉靖怒气未减，指着李芳道：“他们身为我大明重臣，做了什么朕看不到，花的钱，朕倒是看到了，一个比一个快，一行字，便是十万两，百万两的银子花出去了。朕的钱来的不容易，都是要来的，要来的！”
“若非朕卑躬屈膝，求了仙人，我大明还能有
今日？”
李芳垂首，陆子吟这个状元怎么来的，大明上下没几个人知道。他是知情人之一，知道圣上对陆子吟的看重，也知道圣上对陆子吟的警惕。
陆子吟年纪轻轻，已经走完了别人十年二十年才能走完的路，无论是速度，还是功绩，在当朝，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一步一个脚印，做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他功高盖主。
大明一朝，也只有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手下能够容纳下这样战功赫赫的人了。嘉靖与自己的先祖相比，简直可以说是一事无成。
“让毛伯温自己请罪，辽东军户谋逆，他是兵部尚书，难辞其咎。那个叫什么李成梁的，他能不能打仗？他能不能？”
“陛下。”李芳忽的上前一步，道：“奴婢听人说，辽东有传闻，那李成梁是最大的地主。”
“大地主？”嘉靖冷哼一声：“他的土地能有多少？”
“辽东马政土地数十万亩，军田，官田，民田，清查下来，或许与一个陕西行都司相差无几。”
李芳冷不丁的刺向毛伯温，以及他身后的人，想要陆子吟入场。
他不是皇帝，心中有自己的利益平衡。陆子吟在西北做的不错，换来辽东，势必宫里面还得派人去
。
如今贫瘠的陕西行都司变成富庶之地，辽东或许也能从贫寒之地变得富裕，给司礼监带来更多的权利，以及利益。
与之相反的是辽东战乱不休，耗费大量物资。
李芳所想跟所有官僚体系一样，他们要的是稳定。
万事不变才是最好的。
“辽东改革势在必行，军户谋反，杀无赦！”
嘉靖面色不变，仍旧处在暴怒当中。但除了暴怒之外，他心里面多少有些警惕。
“出动京师三大营协助平叛，李成梁的话，让他们交还土地，违抗者，杀无赦！”
李芳脸色微变，却不敢说什么，只能应诺而去，在殿门口宣旨。
好似一场暴风雪到来的前奏，狂风大作，李芳的声音在风声当中支离破碎。
更具体的指令随后送往辽东，内阁拟票，司礼监勾红。
被召集而来的官员悻悻离开，他们没有见到皇帝，却在宫外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风，退散而去。
只有朱寿瑛溜入玉熙宫中，问道：“父皇，京师三大营能平乱吗？”
嘉靖一怔，倒是没想过这问题，他不懂军事，但对京师三大营的部队颇为信赖。
但也只是信赖。
对这些人能不能打仗，他有所预期，才调了一部分公
主卫队的人加入其中。
“京师三大营乃是我大明强军，现在多装备火枪，也有你的人在其中训练......”
“他们分为两军，并未混在一起。京师三大营当中儿臣卫队的兵以及隶属他们的人只有千人。还请父皇不要让他们离开京师，免得全军覆没。”
朱寿瑛对自己父皇一点不怕，她没有咄咄逼人，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京师三大营不堪作战。
“兵马调动都是兵部调遣，寿瑛，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朱寿瑛撇撇嘴，看着嘉靖不满的样子，转身就走了。
嘉靖见状，只是叹了口气。他已经怒够了，不需要继续愤怒下去。面对自己女儿，他更是没有愤怒的理由。
一切的一切，都归咎于一个平衡上面。陕西行都司新军，京师新军，江浙新军，三支新军都跟陆子吟有关系，哪怕这些人是长安公主卫队的一份子，嘉靖还是不信。
他后天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信赖，自从壬辰宫乱之后，便将自己锁在玉熙宫中，不再让宫女伺候，而是让太监伺候自己。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身边的太监就对自己忠心耿耿。人人都有自己的价码，都有自己的野望。
倘若大明
还有几个能打的，还有几支强军，让陆子吟做大又如何？他能反了天不成？偏偏眼下大明没有一支能打的兵，每一支强军都跟陆子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独木难支，独木也可以冲天而去。
他知道自己女儿忧国忧民，但国民排在权利之后，没有权利，再怎么忧国忧民又有何用？
身为大明皇帝就得取舍，就得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
陆子吟是压箱底的底牌。
现在还不到用他的时候。
可这天下，有几个人能够明白自己的苦心？自己所作所为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大明！
若非大明需要一个皇帝，自己当一个闲散王爷不好吗？
这般想着，嘉靖不再愤怒，也不再过问内阁商议的举措。无论如何，这一次局势不能继续崩坏。
兵部尚书毛伯温，辽东总兵李成梁都该为此负责，也该让他们头疼去。
辽东可以乱，但改革不能停下来。哪怕辽东损失无计，也要打下去！
“陆子吟啊陆子吟，朕的钱都在你手中，西北千万不能乱，东南也要按住。实在不行，还是让寿瑛那丫头给陆子吟写信陈明利害。国事，国事哪一件不是家事？那一件不是千头万绪。”
“这尘世，让朕生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