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的心思全然不在宫阙多少上面。紫禁城之大,一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处处熟悉。身为大明的道君皇帝,他更在乎的是如何让自己的威严施加给臣子,给大明。
用暂缓半年,换来十座宫阙与美名,又是自己女儿的提议,于情于理,都是值得答应的。
他所纠结的是,这究竟是陆子吟还是自己女儿的倡议?
在这大明,这话是说的,重要,也不重要。
“姑且依了你这妮子的心思,黄锦,你把长安公主的话让户部工部审计一下,若是能够做到,就先修路,宫阙不急一时。”
“奴婢知晓了,这就去安排。”黄锦肉嘟嘟的脸上泛起笑容,心中却很是没底。
皇帝是在支开自己。
黄锦走了,整个的玉熙宫中再无别人的时候,嘉靖才施施然的起身,不满的道:“陆子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是我的女儿,不是陆子吟的传声筒!”
“平西侯做事稳妥,在京师开办钱庄,惠及万民。区区开矿修路,不过是琐碎小事,纵然儿臣不说,平西侯也会上书朝廷。”
“兴许儿臣方才说的话,现在就在六部当中压着,还未送到内阁。父皇在玉熙宫中修道,这等小事,也就儿臣能够畅通
无阻的禀告,旁人纵然想要面陈父皇,却是连紫禁城都进不了。”
嘉靖侧目,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朱寿瑛眼前说的话,纵然有陆子吟的授意,却也不会如此精妙,更不会在细节上面说得如此清楚。
他一改刚才的咄咄逼人,高高在上,此刻倒是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来自于老父亲的慈爱。
“那你怎么看钱庄。”
朱寿瑛哼了一声,早就知道自己父皇看重的不是自己,更不是陆子吟,而是钱庄,是钱。
“钱庄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父皇若是想要开办,大明便多一些用不出去的宝钞。父皇若是想要公主钱庄,拿去便是。反正那些银子不是儿臣的,更不是平西侯的,而是天下商贾,其中盘根错节,不知有多少人在里面有股份。”
“对功臣下手,更是......”
“朕什么时候要对钱庄出手,对陆子吟那小子出手?”嘉靖粗暴的打断了朱寿瑛的话语,饶有兴致的看向自己女儿。
“朕问你如何看待钱庄!你却只知道陆子吟说的那些话术,你信他,不信为父?”
朱寿瑛自然摇头,自己父皇心眼小,要是自己实话实说,指不定他会不会给陆子吟穿小鞋。明明是自己招
惹他,他却对陆子吟有偏见,以为是他在唆使自己说不该说的话。
“父皇,钱庄是好的,能够便宜运输。日后钱庄在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覆盖之后,各地税赋便只需要银票送入京师,一来一回,能够节省数十万两银子的消耗。除此之外,钱庄运行一年,也能为我大明带来数十万两白银的收入。”
“钱粮折现,又如何保证京师粮食供应?”
朱寿瑛心中暗自赞叹了一番,毕竟是自己父皇,平素喜欢修道也就罢了,关键时刻也会想到京师的粮食问题。
“此事简单,让一切归回商业。各省布政使每年将库存粮食卖给商人,让他们在运输到京师,从中牟利,赚取微弱差价。父皇仁慈,乃是我大明主心骨,只需要在京师调控粮价,以部分税银补偿商贾运输费用,就能让京师百姓吃上便宜的粮食,不会饿殍遍地。”
“让商人去做岂不是显得我大明官员无能,事关京师,朕的面、百姓,必须行事小心一些。”
嘉靖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他是将天下人当成自己奴仆的,对百姓谈不上仁慈,只是知道百姓一旦活不下去,就会生乱。
京师周遭百万百姓,依托大运河每岁运输来的粮食,才
能勉强维持平衡。
“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再多花十万两银子,从湖广运输一些粮食,作为备用。每年十万两白银存入府库,还不如买粮食,存入粮仓当中,以备不时之需。”
“此事......”
“父皇是想要每岁多花几十万两银子押送赋税入京师,还是节省几十万两银子,让粮船不再沉没?”
朱寿瑛面不改色,径直打断自己父皇还未说完的话。
“你出去,让陆子吟来见朕。”
嘉靖脸色一黑,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与自己女儿纠缠,那有什么胜负。
赢了不光彩,输了更是不光彩。
现在他只想见到陆子吟,杖毙算了。此人挑拨离间,让朕心爱的小棉袄变成了黑心棉。
着实可恨。
朱寿瑛并不知道自己父皇心中想的是如何炮制陆子吟,她也察觉到自己父皇的态度变化,不禁说道:“父皇乃是我大明君父,一言一行影响万千百姓。还请父皇在这等微末小事上面,多为我大明百姓考虑。”
“你出去,告诉黄锦朕的意思。”
“出去。”
嘉靖没好气的看向自己闺女,头疼的很。
“这丫头。”
等朱寿瑛离开之后,他却又想的很。方才一番话,确
确实实让他颇有感触。
不管是修宫阙,还是节约银子,都戳中了一个没有钱皇帝的心思。
“李芳,你给朕调查清楚钱庄是如何运行的,看看陆子吟那小子,给长安灌输了多少歪门邪道。”
“奴婢遵命。”
匆匆而来的李芳接替了黄锦陈洪,伺候皇帝。现在却又要匆匆离开,去弄清楚钱庄的诸多事宜。
不消说,自己只有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主子万岁爷出关,必定会召见平西侯,到时候封赏之外,免不得要谈论一番钱庄。介时主子万岁爷对钱庄一无所知,那就是奴婢们的过错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玉熙宫中短暂的喧嚣之后再度归于平静。位于大明中枢的宫阙当中,已经处于停摆状态。
皇帝修道,司礼监披红,也只是将内阁的奏章进行一定批注,批准后执行,都是琐碎的小事儿。
涉及国本的事物,内阁司礼监都不敢隐瞒不报,都会想方设法告诉皇帝,让皇帝知道此事,让皇帝做决定。
花钱的小事儿,下面的人决定就是了。如何赚钱,却要皇帝做决定。
大明皇帝,向来都是替文官背锅的好人选,下面人如何挥霍无度,鱼肉百姓,到头来都是皇帝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