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感觉到猝不及防,甚至带着七分欣喜的还有宋典史。
他这个不入流的吏员,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有机会成为从九品的一县县丞!
尽管前缀还有代署二字,可宋典史有信心,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转正!
不过二人虽然内心狂喜,却并没有在陆子吟的面前表露出来,他们也不傻,陆子吟明显是被调往京师去的,又不是再次被贬,得罪这样一个可能会前途无量的后生干什么?
那不是纯纯给自己找罪受吗?
再说了,别人都快走了,犯不着在最后的关头,和一个即将离别的人,闹矛盾,徒增笑耳。
“恭喜陆大人高迁!”
两名得利者先是相视一眼,心中狂笑后,旋即向陆子吟道喜。
而陆子吟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在越河县待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可这一年经历的事情却很多。
自己什么没有任何心里准备,也没有做出任何安排,马上就要回到京师了,这不是扯淡吗?
别的不说,张家怎么办?山水故园怎么办?
还有自己好不容易压制下来的孙家,等自己一走,岂不是又要在越河县兴风作浪了?
没有去搭理卢盛泯和宋典史。
陆子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他面色凝重的看向那名前来下达吏部调令的吏部从六品员外郎,沉声道:“这位大人......”
“陆大人,本官姓田。”这位田大人倒也不倨傲,而是十分客气的同陆子吟拱了拱手。
“田大人。”
陆子吟向来是人敬他一尺,他敬别人一丈,见田大人这般好说话,便也客气了几分,同样回礼道:“下官有诸事不明,还望田大人解答。”
这位田大人手一伸,作“请说”状,淡笑道:“陆大人但说无妨。”
“下官虽是吏部调派至这越河县担任知县一职的,但严格来说,下官接下来的调令,得有南京吏部来管,吏部虽然管着南京吏部,可那是在大事上,小事就未免有些越线了吧?”
卢盛泯和宋典史听到陆子吟这番话,恨不得将耳朵捂着,立马逃离这里才好。
这陆大人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般硬钢吏部的话也能说?也敢说?
“这是吏部右侍郎陈大人的意思,本官却也不知其用意。”这位田员外郎倒是非常客气,说完这句话后,便又话锋一转:
“话说回来,也正如陆大人所言那般,我大明虽是两京制度,但北京师吏部管着南京吏部
,依成祖皇帝的意思,只要是涉及百姓的事情,就没有大小事之分。”
“涉及百姓?”陆子吟只觉得一阵云里雾里,调自己回京,怎么就涉及百姓大计了?
“陆大人还不知道吧?”田园外郎君看陆子吟一脸迷糊,登时笑道:“您在越河县为父母官时,越河县内海晏河清,青皮地瘤们,皆闻风丧胆,历代案宗经由陆大人之手,亦是轻松解决,还冤屈者清白,给予违法乱纪者刑罚。”
“就拿越河县张家来说,张俊来之妻,牝鸡司晨,仗着张家的势为非作歹,祸害乡里,手中更是握有数条无辜之人性命不说。”
“还妄图将罪名嫁祸给自己的'丈夫张俊来。”
“如此凶恶之女,最终被陆大人您识破,并且捉拿下狱绳之以法,”
“这不就是您有能力的表现吗?调回京师,显然是为了不让陆大人您如凤雏那般,屈居县令职位,从而大材小用。”
陆子吟:“……”
好家伙,这是从京师来了一个马屁精啊。
可对方为什么要这般使劲的恭维自己?
这已经脱离了献殷勤的范畴,就像是……像是在把你捧的高高的,然后狠狠摔下,砸死你一样。
没注意到卢盛泯和宋典史
二人,已经听得起鸡皮疙瘩了吗?
只是让陆子吟没想到的是,田员外郎的“恭维”,竟然还没停!
“还有那孙家,平日里行事乖张,欺男霸女,不仅光收田献,甚至还敢在原有田赋的基础上,另增添数倍佃租,可谓是混账至极。”
“好在陆大人您果断出手,不仅让其交出了近六千多亩通过投献得来的‘黑田’,甚至打灭了他们孙家的嚣张气焰,还了越河县一个太平!”
“这都是您的政绩和考量。”
“而且百姓心里面都有一杆秤,再加上他们都称呼您为青天,和包公包青天齐名,这难道都不是涉及百姓的事情吗?”
田员外郎说完,直勾勾的看向陆子吟,那眼神让后者觉得非常不自然,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圣人……先贤一样。
卧槽,他是认真的?
这种眼神,陆子吟好似在哪里见过,那不就是后世那些追星族,看见自己喜欢明星时的模样吗?
这些事情都算了,可是这货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陆子吟怎么感觉自己那点老底,全都被对方给抖露出来了?
连自己“敲诈”了孙家六千多亩良田的事情,这个田员外郎都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吗?
哦……汪世兴和翟府三少爷的事情,对方不知道。
陆子吟眯眼沉思了片刻,隐约猜到了什么,旋即问道:“田大人是如何知道这般清楚的?”
“陆大人不知道吗?”田员外郎显然非常意外,他疑惑道:“公瑾公在乞骸骨之后,唯一给我部部堂写了一封,信中就有描述您在越河县的政绩,并极力推荐您调回京城。”
陆子吟心说我就知道是夏言,这货走了都不安生,临走之前还要坑我一下!
对方明知道陆子吟在越河县待的舒服极了,恨不得多待几年,一直到任期结束。
没了夏言的京师,能是一个好地方吗?
不说自己前脚才得罪了翟首辅家的三儿子,单单是严嵩,徐阶等人,就没有几个省油的灯!
这明显是夏言认为自己下台了,怕翟銮和严嵩,为了争抢首辅之位,而闹得满城风雨。
独立把自己调回去,当受气包,吸引双方的火力?
谁叫自己姓陆,还是嘉靖皇帝钦定的状元,伯父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呢!
“这笔账,我先记住了。”陆子吟内心咬牙道。
亏他还以为夏言慈祥和蔼,看似贬谪他,实则是在保护他,可现在看来,遭瘟的书生果然就没几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