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正在垂眸品茶的果然就是皇帝萧靖。
皇帝抬起眼帘,见了萧离,笑了,“朕倒是没有想到,阿容没有来,倒是你过来了。”
“那是臣的亲舅舅。”萧离随意行了一礼,敷衍的态度十分明显。皇帝却半点不恼,只叹了口气,“朕记得方良当年也是一位颇有才华的人。没想到啊……”
萧离心下冷笑不已。方家如今的悲剧,到底是谁造成的?却又来猫哭耗子假惺惺?
“不管如何,留顾卿辞一命。”
萧离眯起了眼睛,周身冷意乍现,就连皇帝身边的內侍总管,都忍不住往皇帝前方挡了挡。皇帝身后四个护卫,手都悄悄地抚上了腰间的刀柄。
翊郡王这杀意,这莫不是要弑君?
“留他一命。”皇帝摆摆手,示意都不必大惊小怪的。他看着萧离长大,知道萧离性子最是桀骜不驯。但皇帝从心里却还是相信,萧离纵然再不驯,也不会对他不利——萧离一身荣华显耀,都是他给的。
他劝道,“也是为了你那未婚的妻子。她终究有着顾家的血脉,若是你出手,难免叫人指摘与她。留下顾卿辞性命,其余的随你处置。”
萧离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这孩子……”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皇上?”內侍总管自小便在皇帝身边,到了这把年纪却依然猜不透他的心思,,“翊郡王无状,是否……”
“不必了。”皇帝起身,“若是连这点子护短的心性都没有,也就不是他了。”
萧离面色如沉水,走进了大堂里,缓步走到了顾卿辞的前方。
“你,你要做什么?”
顾卿辞本是跪在地上,如同见了阎王一般惊慌失措。
顺天府尹大惊,慌忙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郡王!”
顾栩父子二人也霍然起身,“郡王且慢!”
唯有方婳,面色依旧苍白,但一双剪水眸子里却是迸射出一抹亮光。
萧离的面色始终未变,只有发红的眼睛里,看向顾卿辞的目光如同看着个死人。
始终侍立在一侧的千钧,眼中透露出跃跃欲试的神采。
蓦然间,大堂里一声惨叫,凄厉得几乎让大堂外的围观众人都捂住了耳朵。
顾卿辞捂着下体满地打滚,嚎叫着,痛不欲生。在他的身侧,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跳落在地上。
“萧离!”
顾栩又惊又怒,“竖子安敢!”
顾卿辞的身下一片血红,萧离手中长剑如一抹雪亮的水痕,丁点儿的血渍都未曾沾染。他随手掷下了长剑,“千钧,无痕剑归你了。”
千钧目瞪口呆,无痕剑削铁如泥,是前朝一位剑客留下的宝物,他垂涎了许久了。可是……主子您用它切过了那玩意儿啊!
看着地上的长剑,千钧觉得自己遇到了难题。
顺天府尹跌坐在了椅子里,惊恐地看着萧离。都说翊郡王生性嗜杀,甚至有传言说他在西南曾经亲手剐了某族首领三千六百刀。他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而已,没想到萧离这般嚣张!顺天府的大堂上,就敢私自动刑?
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皇帝护卫消失在大堂后边的衣摆一角。
这就是,默许了翊王的行为了?
顺天府尹心下震惊于帝王对萧离的纵容,连忙唤了衙役去请大夫,把外边围观的百姓清场,又关了大门,这才从桌子后边走出来,上前查看顾卿辞的伤势。
顾卿辞犹自捂着下体哀嚎,顾如柏已经扑了过去,将他抱在了怀里,嘴里不停焦急地叫着:“卿儿,卿儿你怎么样?”
他抬起头,双眼喷火,目光如淬了毒一般看向萧离。若是目光能够杀人,只怕萧离已经死了多少回了。
“郡王果然是霸道的很!大人尚未宣判,你就敢私自对我儿动刑,可将朝廷的命官放在了眼里?可将朝廷的律法放在了眼里?”
顾栩只觉得心头跳得厉害,说不清是被萧离的乖张气得,还是被眼前血流一地的模样吓得,指着萧离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幸而离着顺天府不远,就有一家医馆。白胡子的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只一眼,便知道了这是伤了子孙根——没法子,那么大一团在地上,看着就够丑了。
老大夫不算好人,不过也听说过今日这场官司。顾家的公子仗着家世显赫,就敢随意凌辱良家女子,这是踢到了铁板上,才算受了惩治。若是平头百姓家的人受了这个,别说只死了一个老头子,就算是全家都被杀了,恐怕都没处伸冤去!
于是老大夫心里对那位动手的人暗暗赞了两声,在心里头称了一声侠士。
检查了一下,给上了红药。
顺天府尹忙问:“如何?”
“回大人。”老大夫站起身,对着顺天府尹拱手躬身,“这位……这位小公子性命无碍,只是伤到了……”
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面色如常的方婳,咳嗽了两声,“只是伤到了那里,日后于婚事子嗣上,却是不能了。”
顾栩晃了两晃,白眼往上一翻,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顾如柏被儿子占着手,幸而还有顾家的三四个仆从在,连忙都扶住了他。
顺天府尹头大如斗,又叫衙役帮着将人抬到了后堂里,请了老大夫给诊治。
“王爷,您这……嗐!”
这叫他怎么断案?如何量刑?
“皇上说了,叫你饶他一命,其余的由我做主。”萧离淡淡道,挑起的凤眸扫了一眼顾家父子,俯身道,“不服,去敲登闻鼓告本王。”
说毕扶起了方婳,“表妹,我送你回去。”
方婳跪了许久,膝盖已经酸麻,一起来后,站了一会儿才觉得双腿活泛了,便离开萧离一些,低声道,“多谢表哥。”
她这几天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顺天府究竟会怎样判这个案子。顾家势大,本就不是方家可比。哪怕就定了顾卿辞的罪,恐怕也不会判他死罪。只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惨死,顾卿辞却会逍遥法外,她的心里就如针扎一般的疼。
没想到,今日表哥竟然如此威猛,替她做主。
死,算什么呢?一刀下去,万事不知,一切的罪孽便能够消去了。想到顾卿辞对父亲的狠厉,对她的凌辱,方婳便觉得他该千刀万剐!
但是如今,叫他没了那作孽的东西,一辈子做不成男人,一辈子都要带着这个残缺的身子苟活于世,这才是惩罚!
她不禁觉得自己以前想的太过便宜了顾卿辞!
只是,“这样,会不会让表哥被人弹劾?”
出了顺天府,方婳才问道。
她皱着两道很是漂亮的眉毛,“若会,我会告诉他们,是我求了表哥如此的。”
萧离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他并不擅长和女子说话。和凌妙之间,那是例外。
方婳柔弱的如同秋风里的小花儿,又遭了那样的罪,他便不好如常冷眉冷眼,只能敷衍似的安慰了一句,然后追问:“如今事情已经了了,天气越来越热,舅舅的后事如何办?”
“我与忠叔商量过了,本家的人这几日也就赶到京城了。再停灵七日,便叫父亲入土为安。”
“也好。沈城就先留在侯府里,他在这些事情上精通的很。”
萧离说完,又继续道,“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叫人去找我,或是找妙妙也可。”
方婳头一次听见他这样称呼凌妙,大感诧异。这位始终冷着脸的表哥,还有这样情意缠绵地叫一个人的时候?可见,凌家小姐在他的心里,必然是极为重要的。
低声道了谢,便在萧离的护送下回了侯府。
这边的顾栩被老大夫一通人中掐下来,也醒了。睁开眼瞧见了老大夫,一把抓住他的手,嘶声问道,“你说,我卿儿的……身子能不能接好?”
老大夫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气,疼的冒出了汗,“您这是为难老朽了。老朽学医不精,却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学医不精,学医不精……”顾栩猛然眼前一亮,“楚神医,楚神医行不行?”
他说的是楚国公府的楚子熙。
两府向来有来往,关系还是不错的。他过去亲自求了楚子熙,想来他不会拒绝的。
“这个,老朽就不知了。”
甩脱了顾栩的手,老大夫径自离开。
顾栩咬牙切齿,猛然抬头看顺天府尹,一字一句问道:“我卿儿在大堂之上遭此毒手,大人就不说些什么吗?”
顺天府尹一摊手,“国公爷这是什么话?要我说,见好就收吧!能保住顾二公子一命,已经是难得了!”
说严重些,顾卿辞所犯的罪过,一介白身,打死当朝的侯爵,便是判了斩立决,那也是不为过的。
“方才审案之时,那位就在屏风后边,你可见他说了什么?”
那位,顺天府尹指了指上边。
顾栩瞬间满身的冷汗。
“国公爷,回去吧!带着顾二公子一同,等伤好了,再行流放。”
竟然还要流放?
顾栩终于忍不住了,一口血喷了出来。